「伏虎兄弟在不?」
正說的熱鬧,外頭卻是有個婦人說話的聲響,杜伏虎一听就听了出來,連忙從半人多高的草窩鋪里鑽出去,畢恭畢敬的躬子,見禮道︰「見過張家大嫂。」
他是身體長大的漢子,躬了身子也是比那張李氏高出不少來,不過態度倒是十足恭謹,把這種身高體壯的威壓無形中減弱了不少。
「伏虎兄弟,俺家那口子請你過去,說是有正事要辦。」
盡管杜伏虎十分恭謹,但張李氏對這樣的昂藏大漢還是有十分的忌憚,對他身後的那些河南流民,也是有一點畏懼和提防。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尋常婦人,見識也就是如此了。
盡管杜伏虎是見過太多了,但他對張德齊是十分尊敬的,對這個秀才相公的胸襟和人品都十分敬服,對張德齊能在張守仁身邊效力,更是十分的羨慕。
眼下這個婦人眼中的那一點提防和畏怯,還是叫這個河南漢子情不自禁的把頭向上抬了一抬……但想起張德齊對自己的栽培和重視,杜伏虎又在第一時間把頭低下,勉強笑應了一聲︰「好勒,嫂子,俺們這就過去。」
「好,他在等著你們。」
說了兩句,張李氏也不敢停留,這就轉身離去。
在杜伏虎身後的一群流民也都是滿心不是滋味,一個小個子撓了撓頭,苦笑道︰「俺們在家,也是務莊稼,漫說咱這一輩子,祖宗十輩子也沒做過作奸犯科的事,到人家的地頭上,一個個都是拿這種眼光看咱,沒說的,早走早好。」
「先不說廢話,看看張相公有什麼事要咱們幫手。」
這些天來,張德齊也是叫這些河南流民幫過不少次忙,修整房舍,平整院落,都是些力氣活,張家收入高了,祖上傳下來的院落也收拾的象個模樣,不能辱沒了祖先,幾次三番的下來,大家對張德齊的脾氣也模透了,是有點秀才相公的傲氣,但人很真誠,沒有那種骨子里瞧不起人的架子,對人也大方,最少伙食上是管飽的,酒沒有,肉和飯管夠。
一想到能吃頓保的,這些流民也就都是眉開眼笑,顧不得計較張李氏剛剛的態度了。
相隔不遠,也是沒一會功夫就到了地方,進了院落後,大伙兒也很自覺,不朝內里走,就是站在院子大門到正堂之間的空場上頭。
沒過一會,就是看到穿著長衫的張德齊踱了出來,在他身後,則是張德齊的岳父母和妻舅幾個人,這些河南人都識得,知道張家的親戚除了老爺子外,別人品行都不大好,瞧不起人,所以眾人也就是朝著張德齊打了個躬,齊聲道︰「秀才相公好。」
「大伙兒好,吃過早飯沒有?」
「嘿嘿……」
張德齊的問題,叫眾人都是臉紅,不過中國人的傳統就是如此,張德齊倒是沒有惡意。
「沒吃過?」張德齊眼眉一挑,笑道︰「力氣總還有的吧?」
「有的!」
今天張德齊的態度有點不對,類似調笑大伙兒,杜伏虎心里老大不樂,如果不是向來張德齊叫他敬服三分,怕是就要帶著大伙兒轉身就走了。
他一身疙瘩肉,前一陣吃的也不壞,現在雖瘦了不少,但論起力氣來,通濟南城也找不到多少比他強的人來。倒是浮山營中的軍漢們他見識過,沒有一個是善茬子,論起武藝力氣,他並不敢說自己比人家高明多少。
至于普通人,或是叫他們做些普通活計,那自是不在話下。
杜伏虎答的**的,張德齊也不以為意,笑著道︰「這里有根圓木,約重六十斤不到的樣子,扛起來,來回走一百步,伏虎,你成不成?」
「這不是拿俺們來消遣?」
適才對張李氏態度不滿的小個子頓時就跳了起來,對著張德齊道︰「相公若是無聊,不妨找別人尋開心,俺們向來敬你三分,莫要拿俺們取樂!」
這話也是說在杜伏虎心上,當下臉色陰沉,只看著張德齊不出聲。
這也是對張德齊了,換了別人,怕是當場就是要動手。
「混說啥呢?」張德齊一瞪眼,喝道︰「多咱我拿你們尋過開心?」
「我來搬。」
杜伏虎深深看了張德齊一眼,大步上前,俯身將那段圓木搬了起來。這東西,沉是不沉,但滑不留手,搬起來也真費了一點力氣。扛在肩膀上後,張德齊便笑道︰「走吧,搬到西牌樓下頭去。」
從這里到西牌樓雖然近,也不止百步,是叫這些流民輪流來搬。
各人無可奈何,只能按張德齊的吩咐,先是杜伏虎扛了一段,然後到百步左右,依次換人,這麼一大截木頭扛在身上,幾十步下來就是汗流浹背,委實難支,好在這些河南流民都是一等一的漢子,也是好歹咬著牙齒挺了下來。
這麼一來,街面上就是哄動了,誰也不知道,這麼一伙人輪流扛著這一截木頭,到底是派什麼用場。
「他爹,」張德齊的一家子也是跟在後頭,老岳母極為擔心的道︰「咱們女婿是不是痰迷心竅了啊,找這麼一截木頭,扛這麼遠,還要到西牌樓那樣熱鬧的地界,這圖的是什麼啊?」
老岳父卻是若有所悟,只是用考量的眼神看向兒子。
「呸,胡鬧唄。」
李均方卻根本想不到什麼原因,瘦長臉上也滿是怨恨。張德齊現在一個月幾十兩銀子到手,他眼紅的很,但自己實在不是那塊料,也就只能干怨恨了。
看兒子是這副德性,老爺子長嘆口氣,臉色十分難看。虎父犬子,好在女婿是個妙人,今天的事,真是一樁可以流傳千古的妙舉。
現在這個時候,張德齊的這個動作已經可以確定和浮山營張守仁有關,稍微看過一些雜學的飽學之士,到這會子還不明白的,也是一個蠢才了。
這麼一路到了西牌樓,和東牌樓不一樣,西牌樓這里靠近市井,和濟南城最熱鬧的幾條大街接壤,商號多,人流密集,這麼一隊奇怪的組合到了西牌樓這兒,立刻就引動無數人圍攏過來。
也就是這會子濟南剛剛恢復正常,要是擱半年前,這場面還能了得?
「好了,秀才相公,俺們一伙把這木頭扛過來了。」
杜伏虎恰好是最後一次輪換的人,在牌樓下頭,把木頭一放,便是向著張德齊森然道︰「不知道秀才相公到底是什麼個意思?」
「呵呵,意思很簡單!」
張德齊神色從容,眉宇間也是說不盡的自信。
這個窮酸秀才,現在的格局模樣,和以前真的是不同了。他一邊答著杜伏虎,一邊向著眾人朗聲道︰「列位,現在在下就是在浮山營替張征虜效力!」
「好!」
一句話出來,四周就是起伏高低各不同的叫好聲。
張征虜,也就是張少保,也是現在張守仁的代稱。就象人稱布政使為方伯,總兵官為總戎、總爺或某帥,巡撫為軍門,巡按為道長,這種稱呼是明朝民間流傳下來,各有各有含義,有的親熱,有的敬畏權威,有的則是兩者兼有。
對張守仁的稱呼,就是親熱和敬畏兼俱,光是和官員們一樣稱少保,本朝少保雖不多,但也不少,不過被賜征虜將軍的可就是張守仁這一個,眾人敬服他的武功,佩服他的勞績,一聲征虜,味道十足,已經成為張守仁的公認的代稱。
一听說這個白面書生是浮山營的人,眾人豈有不叫好的道理?百姓的心思是很淳樸的,張守仁是好人,跟著他的,當然也都是好人!
叫好聲中,張德齊也是漲紅了臉,指著那根立起來的圓木,大聲道︰「現在張征虜已經受命為副總戎,麾下兵馬卻嫌不足,今日置此木于此,能搬抬來回百步者,可立領賞銀十兩,登記入籍為浮山營為學兵,每月有俸祿銀二兩,米兩斗,鞋、軍服各二,杜伏虎,你和你的兄弟們已經通過考核,現在,來領賞銀吧!」
張德齊的肩膀上一直有一個藍布小包,眾人還以為這書生隨身帶著書籍,此時解開,各人才看到,十兩一錠的大銀,整整好幾十錠,銀光閃閃,在陽光下正熠熠生輝。
「果然如此。張征虜真是豪杰之士,果決英斷,老夫佩服,佩服。」
李家老爺子撫須微笑,這商君立木的事,流傳已經超過千年,但又復再于今日得見。
張守仁得到副總兵的位子,加上本身的實力,擴軍是一定會擴的,此時在濟南大舉招兵,以立木的方式取信于人,既能解決擴兵的壯丁好漢來源問題,又能順道把城中大量的流民吸引入營,這真是一舉兩得的好事。
老爺子喃喃自語,這邊卻是炸了營,不僅是圍觀的人們,就連這些河南流民,也是一個個面面相覷,一時間,都不知道說什麼是好了。
他們一伙在這里扛木頭,聞訊趕來的流民也很不少,大家聲氣相連,生怕杜伏虎這些人吃了虧,上次械斗,杜伏虎一伙隨便就拉了大幾百人出來,要是真有心,幾千上萬人也是招手可至。
現在好幾百河南流民都是站在一起,你看我,我看你,一時半會的,不知道說什麼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