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這一天的清晨,濟南西門剛剛打開的一瞬間,也是有一小隊騎兵飛馳入城。
把守城門的民壯在這些天的亂局中已經是無所適從,在象征性的詢問了一句之後,便是將這一小隊自稱來自曹州總兵麾下,但並沒有出示關防證明的騎隊放了進來。
對方的身份其實是無可質疑的。
兗州口音,一臉的驕橫,眼神殘忍獰厲,甲胃擦的雪亮,因此顯的堅固厚重,十來人的騎隊,全部是高頭大馬,配上鮮亮的甲胃和保養呵護的極好的上等柳葉腰刀,又是自城西過來,除了是曹州總兵麾下外,也是沒有別的解釋。
曹州兵是劉澤清用兗州財源自養自足,朝廷撥給的糧餉只是一小部份,而這些兵馬就等于是劉澤清的私人部曲,而將領們養自己的私人部曲是從不吝惜花錢的,正經的魯軍和曹州兵一比就是叫花子,雖然曹州兵將,有眼前這些打扮的也只是少數親軍。
在通過城門的時候,這些騎將都是用貪婪的眼神打量著濟南四周,然後竊竊私語。
「濟南比起兗州,要富庶十倍。」
「這般好地方,丘磊護他不住,俺們替大帥拿下來。」
「大帥說了也不會薄待我等,遮莫去拿便是。」
語話冷硬,剽悍曠厲,自有一股鐵與血的味道充斥其中。這些騎兵,都是三十左右的漢子,面容粗勵而冷硬,眼神剽悍冷硬,四處打量的時候,自有一股強烈的自信充斥其中。
自城西進城,這些騎將沿途攔住一些濟南百姓,問及東牌樓的方向如何行走。被攔的人,都是膽戰心驚,惶恐不已。
甚至有膽小的,便是直接跪下,低頭不敢言語。
騎將們都是哈哈大笑,眼神之中,鄙薄不屑之意,十分明顯。
為首的漢子,約模三十五六,那股子剽悍勁氣將跟隨于他的騎士們壓的死死的,十余人行動,真正望著的,也就只他一人。
在終于問清了行走方向後,為首的漢子猛然搖頭,語氣中也是充滿不屑之意︰「這他娘的濟南城,是怎麼守住城池的?莫非東虜的諾大名頭,俱是吹出來的?幾個百姓,見著老子們就是嚇了個半死,他們平時,是不是沒有見過俺們這樣奢遮豪勇的兵將模樣?浮山營,吹的好大名頭,怕也不過如此。」
言語之中,便是將浮山營也低低踩了下去。
濟南城駐過魯軍,駐過浮山營,但對強悍的軍人卻是如此害怕,顯然是沒有經常近距離的和粗野剽悍的軍人接觸過。
由此來推演,似乎浮山營的所謂赫赫戰功,也就沒有傳聞中的那麼強悍與可怕。
這種推演法雖然簡單粗暴,但自有其軍人的曲線與軌跡,細思之下,也未嘗不是沒有一點道理。
只是在眾騎吹噓之時,倒不曾注意到,那些或跪或伏的百姓眼中,在听到他們羞辱浮山時,原本惶惑害怕的眼神之中,突然演變出的幾分凌厲與不屈。
騎隊一路向西,到了錢長史府邸時,卻是撲了個空。
面對這樣的驕兵悍將,守門的門官也不敢象對其余人等那樣的對待,哈腰躬身,禮節周到︰「家主人前晚得劉帥手書,已經于昨日去拜會倪軍門,但倪軍門閉門不見,今日一早,家主人又是前去拜見,說是一定要討得回信。」
這樣戰戰兢兢的回答,顯是對眼前這一伙神色獰惡的軍人,敬畏到了極處。
為首的那個將領頓時就笑了起來,他環顧左右,笑謂眾人道︰「你看,大帥就說了,城里這些家伙一個比一個滑頭,事情不推不動,推了也未必動,指望這些家伙,還是不如我們自己動手來的爽利干脆。」
這件事原本就是劉澤清等的著急了,城中鬧成這樣,各衙門都如死人一樣,不奏報不請兵不請旨,京城里的那些盟友已經等的著急,他在濟南城外也是等的著急。
既然不動,就推一把。
原本此時不是劉澤清進濟南的時機,歷史上丘磊沒有那樣的慘敗,一直手握近兩萬人的魯軍,加上丘家在濟南一帶根深蒂固,就算劉澤清也沒有辦法踩死這條地頭蛇。
而崇禎十三年後風雲突變,大勢越變越壞,朝廷無數次調動劉部兵馬,包括解圍開封,往松山,往通州,劉澤清俱是沉寂不動,世間好象就是沒有他這一支曹州兵馬,一直到北京失陷,他與丘磊的殘部一直撤往徐州和淮安一帶時,劉澤清才突然發難,派兵把丘磊所部的輜重一搶而光,然後將丘磊捉住關了起來,最後假傳南京詔旨,逼的丘磊自殺,又將丘磊殘部兼並了事。
論起隱忍,劉澤清在大明認第二,無人夠資格認第一。
此次忍不住,便是在于心癢。
癢他的受不得,癢的他無處可撓,癢的他非得從蟄伏之處暴起而出,否則的話,他會把自己給癢死。
濟南空虛成這樣,天與不取,反受其禍。
不論誰掌握了濟南府,左東昌右青州,這般強的實力,劉澤清就只能繼續蟄伏于兗州府,被人壓制的死死的。
所以眼前這個機會,劉澤清絕不會放過,也不可能放過。
朝廷之中,現在在山東鎮總兵的人選上,也是十分為難。但沒有突發的情況之下,劉澤清絕不可能是第一人選。
這個山東曹州的總兵已經足夠跋扈,兵馬眾盛而糧餉自專,已經有藩鎮的實力和苗頭,如果再允許其出掌山東鎮,整個山東,豈不就是他一個人的天下?
朝廷亦不是一群傻子在秉國!
就算是有復社張溥張天如的布局落子,這大勢究竟如何演變,還真的是殊難逆料。
但劉澤清再也等不得,派遣心月復騎將馬花豹這個猛將入濟南,就是要伸手自己的手,將濟南風雲,再狠狠的攪上一攪!
「既然如此,俺們就去巡撫衙門看看!」
說是去巡撫衙門,就如同說是去村頭賣酒的小店沽一壺酒般的輕松自然,馬花豹一聲 哨,十余人的騎隊便是又轉了個圈,向著府前街的巡撫衙門急馳而去。
蹄聲隆隆,猶如春雷滾過大地,而街道之中行人如織,這十余騎就是這麼橫沖直撞的闖了過去,行人躲避不迭之時,也是惹動馬上騎士不停的發出豪爽大氣的笑聲。
如果能常駐于這城中,對他們來說,又是該有多麼快意!
……
……
錢長史是這一局棋中的要子,早早落在城中,收買不爭氣的浮山兵買得幾桿淘汰的火銃樣本,然後送到城外,花重金開始仿制,再想辦法偷運進城,這其中的關節,十分費時費力,都是由他和城外的孔三爺一手操持。
居中聯絡,積儲力量,最後在張守仁率浮山主力離開之後就又迅速控制了城中局面,一夜之間,整個城池都是翻轉過來,張守仁和浮山營在濟南苦心經營幾個月的局面,一下子就是被他推翻轉過來。
到如今這個局面,漫說是尋常商人,便是這幾天德王殿下,見著自己這個長史都是加多了三分客氣。
當然,以德王的身份自是不可能懼他,便是劉澤清入城,德王也是不放在心上。王爺的客氣,只是想在這局面的變幻之中,替王府也撈幾個好處罷了。
前一陣守御城池,防患東虜攻城最緊張的日子里,王府也是拿了好幾千的銀子出來,沒什麼進項,還出去這麼多,王爺也是頗為心疼,要有機會的話,自是想稍作彌補。
此事可容後再說,但逼迫濟南城中的各大衙門急速上奏朝廷,直言濟南城中變亂,請朝廷速派兵鎮守,此事已經遲緩不得。
劉澤清急了,劉帥急,就代表錢長史身後的靠山急了,靠山不穩,他很可能要摔成霽粉。
禍亂人的急著要平亂,被禍亂的卻是避而不見,這件事自然是十分的滑稽,但身處其中的人,卻唯有尷尬與憤怒。
倪寵仍然是避而不見,錢長史知道巡撫衙門的人這幾天也在暗中活動,不少商人的膽子就是被倪寵挑唆的越來越大,漸漸有聯合之意。
急怒之下,前日和昨日他都暗中下令,鹽丁們燒了兩家小商行,殺傷多人,整個濟南城中都是在惶恐不安之中。
殺戮之時,也不是沒有雜音,濟南城中的民壯似乎膽氣越來越足,襲殺鹽丁的事也是屢有發生,這也引起了錢長史一伙的警覺,萬一真的與城中民壯大打出手,造成意外的傷損也是一件非常頭疼的事。
但今日一來,投帖進去,倪寵仍然避而不見。
「城中亂象如此,軍門就不想有一個了結?」
錢長史氣急,但巡撫衙門畢竟是天子節牧所在,不要說他的身份,就是德王也不能硬闖,否則冒犯的不是倪寵,而是天子的威權。
無可奈何之下,也唯有再次派人傳話。
這一次沒過多久,門政官便是急速回來,臉上神情也是似笑非笑的向著錢長史道︰「軍門說,城中亂事自然會消解,但此事與長史職守無關。軍門還說,望長史不要得意太過,需知黃粱一夢雖長,終有夢醒之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