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買鐵?」李勇新打量了對方一下,眼神中盡是狐疑之色。
「老哥不信?」
李過脾氣確實是爽利,拍拍巴掌,頓時上來七八個背著包裹的,在李過命令後一起打開,眾人便是看到金光燦然。
「現在俺們也是精窮,也就這兩千多兩金子,是搜刮了全部家底湊起來的。先放在這里,咱們要用鐵還得等幾個月,能搬取時,再過來搬取便是。」
萊蕪鐵礦看來真的是名聲在外,這一群人現在看來不是尋常土匪響馬,而是正經的「流賊」了。
後人的話語,匪比賊更凶悍一些,但在上古到大明,「賊」卻是比匪更令得統治者心驚,威脅國家,使得天下騷然的,才能稱「賊」。
「這事俺當不得家,你們先住下了等消息。」
李過沒料想眼前這麼一個人物居然還是別人的屬下,當下微微一征,不過他的粗魯只是表面的掩飾,人其實是十分精明的,當下哈哈一笑,道︰「原來老哥不是掌盤子的,這一筆買賣不小,能不能叫老弟我見見掌盤子的?」
「見或不見,俺當不得家。」
既然說破了,李勇新索性一推到底,看著皺眉的李過,他展顏一笑,向著對方道︰「看你們風塵僕僕,想來趕了遠路。這樣吧,我這里好酒好肉,盡你們造就是。」
一番話也是說的李過等人眉開眼笑,放低心事,只笑道︰「老哥的掌盤子一定是大方人,不然老哥你當不得這個家,既然這樣,俺們不管高低,只管在這里胡吃海塞了。」
安頓好李過一伙,李勇新便是派了人手立刻飛馳浮山報信。
……
……
「補之哥,這伙人氣味不對啊,不象是正經響馬。」
李過等人住的地方是另外一處莊子,村頭村尾李勇新都安排了人手,整整一個哨將李過等人看的插翅難飛,不過里頭倒是沒有監視,只是吩咐下去,酒肉管夠。
四周都是自己人,李過說話也沒有剛剛那種刻意張揚的味道,坐在正中椅上搓了搓臉,整個人已經是十分深沉。
「你們莫多說,安份守已,莫叫人家挑著咱們的錯處來生事。」
「是!」
「嚴守門戶,外松內緊,時刻注意著人家的動向,一有不對,咱們就突圍走,怎麼走法,分幾隊,今晚天黑前商量好。」
眾人听了都是大驚,不說李過「一只虎」的綽號是怎麼來的,單是李過帶的身邊幾十人,都是百戰精銳,哪一個都「趟」了十年以上,身上都是創痕累累,在官兵千萬人中廝殺進出,渾若無事,眼前不過百多騎看著大伙,怎麼就如此緊張?
「這些人不是響馬,是正經的軍隊。」李過面沉如水,搖著頭道︰「這一番計較有點輕率,咱們算是落到人家掌心里了。你看他們的具甲,馬匹,身手,都是最精銳的官兵比不上的,只有將領家丁能比一比,咱們沒有帶甲胃,隱匿行跡也沒有帶稱手的兵器,是有點凶險。」
「不過,」他的眼神中凶芒畢露︰「想啃下咱們來,也得崩了他的牙不可。」
「補之哥,咱們今晚便走吧,怕夜長夢多。」
「走不得,闖王下了決心,今年下半年,或是明年,一準到河南。到時候招兵買馬,大干一場,沒有鐵怎麼打兵器?河南咱們是剛剛路過,到處是饑民,豎起大旗,半年內聚集幾十萬人不是難事,要緊的是要有兵器,有兵器才有精兵,沒有精兵人再多也是白給!原本是沒法子,前一陣听說萊蕪出鐵,闖王便動了心思,萊蕪地方離河南近,又不是在那些大官紳手里頭,提前買個好,明年咱們動手就能有生鐵供給,這個主張沒有錯。不冒這個險,咱們在河南不一定能立的住腳!」
這一番計較,是十分隱秘的會議之後的結論,也是李過這一級大將才能知道的軍事宏圖。闖軍現在還在房、竹一帶的大山里頭,原本是有進取四川之意,也是想和張獻忠,羅汝才合軍一處。
但在合伙的過程之中,似乎是張獻忠不能容人,導致和闖軍起了裂痕,兩軍合並的圖謀是失敗了。
不能合軍,也不能往西,闖軍的出路在哪?
全軍迷茫之時,李自成與劉宗敏等人計較後,下定了決心︰往河南!
闖營主力,尚有數千人,河南已經連續幾年遇到災害,一旦闖軍入境,必然如潛龍入海,再不復前幾年的慘淡光景!
為著這個目標,闖營上下已經都動員起來,有一些人往南陽府一帶州縣活動,踩盤子,看地形,將來闖營出武關,首先到的便是南陽府地界。
象李過這樣,遠離老營,一徑跑到山東來看鐵礦的,也是因著這個大目標而兵行險招。
闖營這些年來,一直是在張獻忠的威光之下,最慘時,被洪承疇領著大軍四處追剿,跑到甘、青一帶荒涼地帶,最危急時,追兵距離老營只有幾里路程,一旦追上,就是全軍覆滅。
現在遠竄在大山之中,如果不是革左五營的接濟,實力很難恢復,當了十來年流賊,回不得頭,只能拼了命繼續向前。
到最後,李過一字一頓道︰「他們就算官兵,也不是正路子,有機會,就能守一守消息,守不住了,再說走的事!」
……
……
節堂之中,張守仁吃了午飯正在散步消食,見雲娘在收拾飯盒,責怪她道︰「這等事叫別人來做吧,你的身子越發重了。」
「就你話多。」雲娘嗔怪的看他一眼,又低聲道︰「還不是你說的,我要多走動,不能成天呆著不動……」
「好吧,自己多小心些兒。」
夫妻間說了幾句話,看著雲娘在下人的簇擁下回住處去,張守仁這才轉過身來,臉上的神情,也是十分猶豫。
他是很難得有這樣的表情,屋中的幾個人,都很注意的看過來。
「李過,有字麼?」
「有,字補之。」
送信的是突騎營的一個幫統,一天一夜功夫就跑到了浮山這邊,額頭上臉上全是灰塵,被汗水沖下來,一道一道的痕跡出來。
李過,字補之,兩個條件都符合,看來確實是闖營的人沒錯了。
崇禎見過了,還有孫承宗這樣的歷史大牛人和名人也見過了,但這都是大明一方,現在,大明的掘墓人一方終于也出現了。
深入歷史之中,影響著歷史的變局和走向,這種感覺,還真的是挺好玩呢。
李過這樣的闖營大將,從河南入山東來商量購買生鐵的買賣,這個事應該是一個變數,會影響到未來闖營的布局和戰斗力。
現在張守仁考慮的便是,這個買賣做還是不做?
論起來,他是朝廷重將,流賊在朝廷上下甚至普通士人心中都是比東虜威脅還大的存在,資助流賊,哪怕是公平買賣,這事兒風聲透露出去,他就不好混了!
但是不賣拒絕,他又心有不甘!
寧贈友邦,不與家奴,當時的人也有這種心態,哪怕是失去北京,清軍已經南下時,南明的士大夫,包括史可法在內,一心想的還是打農民軍,對清朝一方,想的卻是議和,歲幣,求饒!
軟骨頭!
自己已經深入歷史之中,考慮的已經不在是山東一地,而是要放眼全局。如果他行事的順,農民軍不是威脅,如果他發展的不順,農民軍發展的越順利,將來抗擊清軍獲勝的可能性也能大上一些……哪怕是微乎其微的希望!
在民族大義面前,明王朝一個朝廷的安危,算個屁!
哪怕是將來自己所代表的軍事集團,還有自耕農,小官吏和知識階層與流賊集團有不可調和的矛盾,將來遲早要打,但那是將來的事,大丈夫但在疆場上對決便是!
「告訴李勇新,這事兒他不必管了,叫楊英明楊掌櫃和這李過接洽,怎麼收定,怎麼存貨,將來怎麼運輸,由他們商量去!」
「是,屬下即刻返回。」
突騎幫統行了個禮,轉身離開。
「召王雲峰來,」張守仁神色淡然,透著一股強大的自信︰「對西營,對闖營等諸多營盤,現在也是下功夫的時候到了。」
……
……
登州城中。
分守登萊參將胡凱是登州西路一帶的最高指揮,含登州鎮城,路城、衛城、軍堡、烽火台各級下去,城池軍堡數十,鋒火台火路墩數百。
城守營,也就是鎮標右營黃參將被彈劾拿問後,尚有水師營李參將,胡參將所領鎮標左營,此外尚且有鎮標中營,整個登州城中,按說還有個營頭的強大實力。
但實際情形,已經是破捶敲爛鼓,經過上一次的整肅,好幾個參將被拿下,營頭被削減,原本帳面上還有五千余人,現在帳面上只有三千人不到,一年額定俸祿被張守仁削減到只有三萬兩,糧食也只有三萬石,光是這個已經少的令人發指,但消息傳來,還得再打個六折。
也就是說,一年登州的錢糧,從十幾二十萬,削弱到了以前的零頭狀態。
以前朝廷是欠餉,但一年好歹能發六個月的,額子底數大,發下來的就不少了,現在削成這樣,再打個折扣,一年再拖上個半年,擺明了就是不給大家伙活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