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竟敢,他們真的敢啊!」孔府的高樓之上,一個頭戴梁冠,身著中單絳紗袍的中年男子,憑欄大怒,厲聲喝罵著。i^
此人,便是孔胤值,也是孔府家主。
這一世的孔府家主衍聖公孔胤植不僅是公爵,還是兼任的曲阜縣,另外還是太子太傅,尊榮之至。
崇禎十三年初時,因山東大饑,孔胤植奏請減免田租,並開倉放糧,朝野以為賢。
而就是這位賢德的衍聖公卻在濟寧府一帶擁有超過十萬畝的土地,所減免的不過是九牛一毛,至于放賑,更是車水杯薪。
他家的佃戶可以直接拿問,孔府自己就有刑房,可以拿佃戶進來關押或是仗責,濟寧一帶,孔府是一手遮天,為所欲為。
其實這一世的衍聖公已經算是收斂,前幾世的根本就是無惡不作的都有,正德年間曾經有衍聖公惹動眾怒遭彈劾的事,一般的文官都是聖人門徒,如果不是孔府做的太過份了,又豈能犯這等眾怒。
此次兗州之事,孔府早就察覺不對,以兗州府等地方官員的名義接連上奏,請朝廷調回山東鎮兵,由本地官府組織義勇團練,以保甲民兵形式來抵抗響馬即可。
奏疏上去,朝廷尚在爭議之時,兗州的世家大族已經遭遇重創,更叫孔府上下沒有想到的就是朱王禮等人敢于殺到孔府門前!
千年之下,除了是胡元在易代之初曾經侮辱孔聖,導致天下讀書人無不痛恨之外,兩千年來,孔家已經成為不可動搖的象征,孔胤植等人在憤怒之余,也是感到十分的害怕……
「快看,兵馬動了!」
從孔府高處眺望過去,但見東西兩邊的孔林外頭哨騎奔馳,旗海飄揚,密密麻麻的閃亮兵刀,在旭日陽光之下,熠熠生輝,散發著攝人心魂的光芒。
所有騎士都是如巨靈神一般,甲葉外露,閃閃發光,高舉的騎矛長而鋒銳,騎兵以密集隊形過來的時候,給人的震懾之感,確實是難以用語言來形容。
「好幾千騎啊……」
「都是十分精強!」
「怪不得劉澤清已經叫人家攆到沂州、郯城那邊去了。」
「不要提那個沒用的廢物了!」
孔胤值面色陰沉,憤怒之余,也是有震驚和害怕等諸多的情緒。i^
劉澤清從濟南剛回兗州時還有雄心壯志,和各大世家保證,兩年之內恢復實力,有他在,確保兗州無事。
話音未落,李青山的幾萬人被攆羊一樣趕到兗州來。
對著浮山軍這些響馬象一群羊,對著劉澤清那幾千殘兵,這些響馬又成了狼。
幾個月功夫,劉澤清的實力又損實一半還多,現在帶著不到三千人跑到沂州和郯城一帶……那里靠近沂蒙山區,地方十分貧瘠,劉澤清已經是一條喪家的死狗了。
特別是曲瑞領軍從東阿一路南下之後,壽張,東平州,鄆城一路得手,兵鋒直入曹州,借征剿之名,大軍已經屯駐于曹州城中。
至此,張守仁借前方軍情復雜,替曲瑞辭保定總兵,請就任曹州總兵。
事已定局,朝廷無可奈何,只能允準。
此時湖廣戰局陷入焦灼狀況,楊嗣昌督促近二十萬大軍,分做兩路,主力在英、霍山脈,陷于復雜地形之中,所得十分有限。
連新上任的鳳陽總督劉景曜在內,安慶巡撫史可法等諸督撫兵也被調動,但義軍潛伏深山,動輒一夜數百里移動,官兵得不到確切消息,往往徒勞無功,而西營雖然人不滿萬,戰斗力反比張獻忠在時為強,前往征剿官兵,大股合圍時西營就逃離戰場,小股接觸時,往往為西營的銳兵所敗。
與此同時,洪承疇已經率八鎮總兵抵寧遠,距離塔山不過數十里,距離杏山、松山等戰場不過百里,距離錦州距離也並不遠,但洪承疇似乎過于持重,到目前為止,十三萬步騎仍然雲集于寧遠到山海關之間,並無確切的進兵計劃。
朝廷為供給大軍,調集的民夫也超過十萬人,每天耗費的糧食和銀子是天文數字,整個兵部和戶部都焦頭爛額,但以明清相爭的經驗教訓來看,冒進多半會有戰敗和全軍覆滅的可能,所以在目前來說,對洪承疇的方略雖有人感覺不滿,持重在戰略上總是叫人覺得穩妥……但朝野上下,對眼下大局感覺十分焦灼也是無可避免。
在此情形之下,山東的小小變數朝廷只能隱忍。
不僅是山東,福建副總兵鄭芝龍也顯的更加跋扈,朝廷也只能優容。
相比張守仁,鄭芝龍出身海盜,根本無忠義二字可言,而鄭氏是家族集團,不僅在陸上有實力,海上也根本近乎無敵,南方官紳對福建情形十分焦慮,奏疏接連送到中樞,在此情形下,也掩蓋了山東變局,算是打了個掩護。
……
面對危局,孔府當然也有應對。孔家名義上是公爵,其實就是曲阜的土霸王,一般的親藩還要受到種種限制,對孔聖苗裔朝廷卻向來優容,這也使得孔家的家丁極多。
一看到李青山的殘部奔逃而來,孔胤植等立刻下令,兩千孔府家丁持各式兵器,出府門迎敵。
無論如何,不使這些殘余的響馬逃到孔府之中,給浮山軍口實,這是事前確定的方針。
這些家丁,迅速與李青山的殘部廝殺在一起。
孔府這邊人數眾多,其中有不少孔氏族人督促,雖然多是沒上過戰場的菜鳥,但廝殺時殺聲大起,威勢也並不算小。
李青山這邊卻是驚弓之鳥,這幾個月來,他的部下從幾萬人一路被掃蕩到只剩下這幾百人,好在是跟隨多年的心月復,也是多年響馬生涯下來,臨危不懼。
兩邊迅速廝殺在一起,也沒有陣形,但見刀槍上下翻飛,鮮血狂涌,殺聲震天。
「替我好好殺!」
「打的好!」
孔胤值等衍聖公府的大人物們站在府前西側的高樓之上,看的心馳神搖,大聲喝采。
而與此同時,孔府上下終是發覺朱王禮等人橫絕東西,數千甲騎如鐵流一般奔涌而至,將廝殺中的李青山和孔府家丁都包在了新月般的半圓形陣列之中。
「出府告誡他們,孔府非尋常地方,我們自能剿滅響馬,無勞浮山軍出動。」
孔胤植滿頭大汗,迅速吩咐下去,在他身邊的人都是孔府的核心人物,包括濟寧府地方上最有名望的一批官紳在內,此時都是十分的緊張。
在眾人的目光之中,一個穿著華美的孔府族人在幾個家丁的簇擁下奔馳出府,手中持著衍聖公的帖子,向著朱王禮等人所在方向疾馳而去。
「請大軍暫緩,請大軍暫緩,在下有衍聖公的帖子,有數語要告之領軍的將軍!」
這個孔府族人聲嘶力竭的叫喊著,將帖子奉在頭頂,到朱王禮軍前時,看到浮山雄壯的軍容時,禁不住渾身打戰,聲音都顫抖的厲害。
但留在孔府中的人也沒有人嘲笑于他,這幾個月下來,兗州的世家如同被秋風掃落的落葉一般掃平,孔府這里,其實已經是最後的堡壘。
「告訴他,現在是打仗的時候,沒功夫搭理他。」
朱王禮臉上露出一抹殘忍的微笑,將旗直指前方,千騎卷過,轟隆隆的馬蹄聲震動大地,卻是把一小群孔府中人,直接拋在了身後。
而在騎兵群中,那個孔府族人站立不住,摔倒在地,手中的帖子也是掉落在地,被紛至沓來的戰馬踩踏在泥途之中。
看到這樣的場景,孔府中人都似白天撞邪一般,臉上露出不可思議的神情,很多年紀大的孔府族人忍不住痛哭失聲……他們很多人還是萬歷年間生人,國朝國力雄厚時,也是孔府十分昌盛之時,上到兗州府正堂,下到濟寧,曲阜一帶的地方官吏和士紳,無不對孔府十分尊敬。
有一些利益之爭,哪怕是魯王這樣的親藩也對孔府多有退讓之處。
衍聖公到京師覲見皇帝時,一路上文武大員都要悉心照料行程起居,儀仗比同郡王,而聲勢顯赫之處,還在親王之上。
畢竟本朝親王無故不得擅離封國,沒有朝廷同意,連出城掃墓都不被允準,而衍聖公當然不會受此限制,光這一點就強出不知道多少。
遍及兗州的土地,豐厚的棉花利潤,鹽利,鐵利,反正來錢的東西都在孔府之手,更妙的是,和一般世家相比,孔府根本就不必擔心朝代更迭和帝王易位,反正就算是蒙古人卷土重來,孔聖的地位也是無可觸動的……
在自己眼前,看到這些如狼似虎的甲士對當世衍聖公的致意和尊嚴踩落泥途時,很多人都忍不住痛哭起來。
「哈哈,今天算死定了。」
李青山也是和浮山軍「交手」若干次了。
一看今日的布置,他就知道,自己的使命已經完成,今天對方不會再放過自己了。
身前是孔府家兵,身後是如鐵流滾滾而來的浮山軍,這個名噪一時,在山東赫赫有名的響馬頭目卻是做了一個別人萬萬想象不到的舉動……李青山橫過腰刀,在自己脖子上重重一抹,鮮血溢出之後,這個響馬頭子一臉的如釋重負,身軀自馬上頹然跌落。
這幾個月來,他過的想必太過痛苦了。
李青山自殺,余眾潰逃,但浮山軍根本沒有停住追殺的腳步,大軍繼續前攻,一直到殺入孔府家丁的陣中為止。
兩千五百名突騎有九成全部使用馬槊或鐵戟,少數用長槍,寶貴的騎槍被收了起來。
他們在馬上用種種動作,刺、挑、掄、砸,當者披靡,無有人是一合之敵。
短短一接觸間,對面的家丁已經最少死了四五百人,余者都魂飛魄散,開始四散奔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