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廝現在滿面春風,看來是在這一次的大戰中有所斬獲了。i^
「俺現在已經轉到漢軍正黃旗,巴結上了一個小官兒。」
曹振彥神色變的十分矜持,話語雖隨意,官威卻是已經拿捏起來了。
「恭喜,恭喜曹大老爺!」
丁宏廣是一個十分會來事的人,以他的相貌體格,說這些話的時候還十分誠摯,不丟份,又叫人十分舒服,曹振彥听了,頓時十分得意,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什麼老爺,剛當了牛錄章京,管著二百五六十人……這真算不得什麼……倒是皇上听說了我的賤名,知道我在高橋指揮炮隊開炮,二十多炮幾乎全中明狗陣中,皇上十分欣悅,說是我漢軍火器也已經超過明國,實在令人欣慰……你想,能得皇上褒獎,不比當個牛錄章京要好的多了?而且皇上也不虧待我,叫恭順王實授我炮隊教官一職,著我教練炮隊,遇到戰事,就以佐領炮官身份出戰……有了戰功,將來蔭子蔭孫,俺老曹這一生也就不虧了。」
這樣的話,算是推心置月復,將丁宏廣當好朋友了來看待了。
丁宏廣心中听的煩悶,但亦沒有辦法說什麼。
眼前這位,也算是為國盡忠,而且是顧家的好人,做戰勇猛,心細如發,雖然學打火炮沒兩年,卻是手藝水平不俗,能被授為教官,肯定說明技術在一般人之上,這樣的人,當然是難得的人才了……
可惜的是,這位心里絕沒有民族大防,最多是有隱約的夷狄之分,但這一身衣服穿了幾十年下來,那金錢鼠尾的辮子也留了幾十年,這一身的裝束反而習慣了,習慣了當然也就無所謂了……絕大多數的遼民肯定也是如此適應了下來。
至于夷狄之防,反正有讀書人的順天應人改朝換代天命已經在清的一套說辭來開解,這年頭根本沒有現代意義的民族國家的意識,能隱約想到夷狄大防已經算多心了,又怎麼能經的起那些無良書生的忽悠?
所以曹振彥的表現才是這年頭一個優秀漢人青年應有的表現,從個人而言,這個人是無可指摘的……
丁宏廣心中氣悶,卻也只能拿一些好話來恭喜洋洋得意的曹振彥,好在對方也是有差事,不能多呆,沒過一會兒,就拱手告辭。i^
「老兄這麼忙,看來我回山西前咱們是沒有機會再見面了。」
丁宏廣套話的技巧很好,曹振彥不曾懷疑,順著丁宏廣的話便拍腿道︰「那可真不巧,還打算這陣子過去找你吃肉來著……既然這樣,就等你下次來再說吧……我這倒霉差事,現在是實在月兌不開身。」
「老兄也是能者多勞。」
「算不上,只是跑腿幫閑,松山堡里只有萬把人,明狗也知道守不住,皇上吩咐下來,年前年後必定破堡,叫肅親王準備一拔人,亂中搶出洪承疇來……這個人,還算有本事的漢官,皇上大約是想要用他。不過,明官讀書的很講氣節,我看皇上未必能如願……」
曹振彥說的口滑,把自己的想法也說了出來,當下大為緊張,不過丁宏廣卻顯出外行的模樣,故意說了幾句不在點子上的話,看到他如此,曹振彥放下心來,兩人又客套了幾句,旗人多禮數,在旗的漢人也沾染了這種風氣,說走不走,又聊了好一氣,盡到了友朋之道以後,曹振彥才高高興興的打馬走了。
他走了之後,丁宏廣深吸口氣,感覺挑戰已經在眼前了!
洪承疇這樣的大官在亂軍之中是很顯著的目標,破堡之夜,清軍肯定會組織一撥人去盡量俘虜明朝的大官,至于總兵副將一級,現在清方已經很多投降的漢將,倒不會很著緊。當然,明將要投降的話也會接受,只是不大可能出現三順王歸降時皇太極親自出迎,行抱見禮,一步步封到王爵的這種待遇了。
至于洪承疇,皇太極看重他是應該的,明清交戰以來,投降的是不少,不過文人只有範文程這一個秀才,真正的文官投降的是一個也沒有,象張存仁這樣的遼西副將投降後都授了參政,算是以武轉文了,要是真得到一個在明朝專任方面,是皇帝心月復大臣,位置眼光遠在一個遼東土秀才之上的總督級別的大官,皇太極怎麼可能會不動心?
對遼東到遼西的局面,包括明朝京師到山東的情形,清國通過幾次入關算是有所了解,但明國太大,光是北方清軍沒有到達的地方就太多了,山西,陝西,甘肅,寧夏,往南還有十幾個行省,想想都是頭皮發麻,蘊藏多大的力量,有多少人力,兵力,財力,駐守官兵多少,分布如何,官員操守……會不會如大金當年那樣,越往南打越是困難,不僅受制于對方的力量,還會受制于長江等地形的限制……對這些,就算是皇太極這樣夷狄之中難得的雄才大略者也是無解的難題,對後世人而言,受過良好的初中教育已經足夠了解全國的山川地利風土人情了,而對信息傳送封密緩慢的明清之交時來說,普通的百姓對隔縣的情形可能就是一無所知,而就算是大國的君主,對自己疆域之外的事情亦沒有辦法深入了解,這樣的事,就象是皇太極不能盡然了解明朝,而大明的天子也不會真的了解越南和倭國,更無法知道萬里之外的泰西已經開始崛起的過程一樣的道理。
洪承疇,無疑就是最佳選擇了。
在這個夷人雄主想著要得到洪承疇,使自己了解關內局勢的同時,在與他隔海相望的山東,在膠萊半島上,丁宏廣在離開登萊之前,預備潛往遼東之時,張守仁也是親自召見了他。
軍情處的人見面不需經過公務局的登記和允許,而是通過特殊渠道,直接不記檔的見面。
至于會面的情形經過,談話紀要,當然是由軍情處和秘書局建密檔,密級視情形而定,如果是最高密級,沒有張守仁的同意,可能永遠都無法開禁。
「洪某人領兵不能自專,他性子太軟!」
燈光之下,張守仁直接便直入主題,對著丁宏廣道︰「他若是孫傳庭那樣的性子,錦州之戰肯定不會打成慘敗的局面,孫某人是寧願自己被關起來也不會屈從,他皇帝都不一定買帳,更加不會听陳新甲的,但洪某人不同,他太精于為官之道,不僅不會頂撞皇帝,他也會屈從于陳新甲的壓力。陣前主帥,事事被人掣肘,自己沒有主張,這仗不打已經敗了。敗有幾種敗法,松山一役肯定是慘敗,叫你去,無非是看和記,但看和記只是次要的任務,最要緊的,是殺洪承疇!」
「殺洪承疇?」
「是的。」張守仁目光灼灼,眼神中已經一片冰冷。身為一方之主,他已經習慣了這樣做主,這樣下令,看著丁宏廣,他道︰「此人通曉我大明內地情形,而且是居高臨下,他的性子,不會自殺,這又是他不如盧象升和孫傳庭的地方,這兩位老哥,不會打成爛仗慘敗,也不會活著落到東虜之手,洪某人是不會自殺的,他下不了這麼狠心對自己。你去,就要帶幾個最好的人手,一有機會,就殺掉他。」
「是,屬下領命。」
「必要時,犧牲你們全部也可以。」
張守仁神色鄭重,緩緩道︰「我很少給人下這樣的命令,不過這個洪某人如果落于皇太極之手,十分危險,宏廣,你明白了嗎?」
「明白了。」到這時,丁宏廣才徹底明白這一次任務的重要程度。他感覺渾身血液都沸騰了起來,在這樣的時候,他沒有緊張,有的只是興奮,當然,興奮之中也有一點害怕……不過這不重要,他只是昂首挺胸,大聲將這個任務接了下來。
對張守仁來說,他現在的實力已經足夠和滿清單挑了,但整個天下這一局棋太大了,任何變數都可能會毀了他此前的全部努力。
山東畢竟只是一省之地,加上淮揚力量仍然有限。況且,在淮揚他也放不開手腳如山東這般經營,所以獲得的支持最多是鹽業收入和招收兵員的便利上,更多的就難了。
要和東虜展開決戰,他要做的事前準備工作實在太多了!
洪承疇此人,可以說是明末最無恥的漢奸,是漢奸之首!
沒有他,雖有三順王,吳三桂,滿清也得不到天下。
入關的決心,時機,動員的程度,可以說都是他幫滿清貴族定下來的,怎麼和農民軍打交道,農民軍的虛實,亦是他提供出來。
後來因為剃發令下,整個江南反叛,關鍵時刻,又是將他放到江南為五省總督,他也果然不負主子厚望,短短時間,就把江南穩定下來,滿清能在風起雲涌的反抗大潮中撐下來,沒有崩盤,最重要的原因就是洪承疇穩住了江南大局,源源不斷的向湖廣和閩浙戰場,後來的雲貴戰場提供著糧食布匹和銀兩。
要知道當時小冰河時期還沒過去,北方仍然是連年的災荒,加上清軍入關殺戮太狠,北方根本無力供養軍隊。清廷就算有了江南,最窮的順治六年,戶部存銀不足五萬,百官俸祿都欠了很久沒發,一切都供給前線去了,就算這樣,也是差點撐不下來。
僅從這一點來說,洪承疇就夠千刀萬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