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206年12月時令已經入冬,在經歷了一個月的跋涉之後,項羽所帶領的部隊,也終于入關了。
氣氛有些微妙,雖說劉邦在得知項羽到來後退回了霸上,但是項羽的憤怒並沒有因為這個帶著討好性質的讓步而有所改善。
事實上項羽在剛剛到達函谷關之時便已得知劉邦已經攻陷關中的消息,于是一怒之下攻陷了關隘,並一路推進到了戲水之西。
劉邦並不是個傻子,雖然不知是不是張良與蕭何勸過他,總之他是乖乖的讓了步,給了項羽面子。但是結合現在的兵力來看,十萬對上四十萬,劉邦除了讓步之外也沒有更好的選擇。
武宜在一個月前與項羽見了面,二人在屏退他人後談了很久,結果出乎意料的和平。武宜交出了手中的兵權,將一萬人的軍隊交到了項羽手里。項羽也滿足了武宜的願望,賜了他一<個小小的官餃,每日無所事事,倒也樂得清閑。
與他相比,長兮變得沉默了許多。可能是因為那日的事情,我與他心中都有了心結,每晚雖說依舊共枕而眠,卻總歸少了親密。
我並不認為自己哪里說錯了,也沒有讓步的打算。今後的日子還那麼漫長,我不能永遠遷就長兮的小脾氣。不管我有多愛他,如果他自己無法解開心中的困惑,那麼我所做的就都是徒勞。
部隊剛剛入關,百姓們都躲進了屋里避開我們,我能理解他們心中的害怕,因此倒也沒有在意。反倒是項羽,對于這種冷遇,心中多少還是有些怒火的。
作為功臣,我與長兮分到了一處僻靜寬敞的宅院。而回到故鄉的武宜,自然是去了那個闊別四年的摘星園。
緊繃的神經終于放松,然後在以為一切已經塵埃落定的時候,我終于得知了一個人的死訊。
秦三世子嬰,死在了項羽的手里。
這是預料之中的事情,如果不是武宜主動示好並交出兵權,武宜的下場也並不會比子嬰好。子嬰是個聰明人,他沒有負隅頑抗,選擇順應時代與民願交出政權。然而他終是忘記了一件事,權力交接也應該選擇對象,將討好的籌碼送錯了人,結果根本就不會有所改變。
然而話雖如此,對于他的死亡,我終究是傷心的。
雖然沒有見過他,但他是扶蘇公子的兒子,我受到了他父親如此多的照顧,到頭來卻沒能為他的父親做到任何事情。當初離開咸陽是為了把他從上郡帶回來,到頭來卻偏離了原本的生活,走到了如今。雖說遇見長兮與武宜是我夢寐以求的事情,然而沒能去送他最後一程,終是我人生最大的遺憾。
我與他因為牡丹園的牡丹而結識,在那里,我永遠失去了我的母親,扶蘇則失去了他的愛情。那次之後,我與他都沒有再去看過牡丹園的牡丹,可我終究還是比他幸福,我如今回到咸陽,還有機會再次去那里追憶母親,而他,卻再也無法看著那滿園牡丹,然後為我采擷那最初的一朵了。
與我的傷感相比,武宜倒是格外看得開,他回去打理了一下園子,然後便派了一輛馬車來接我,說是四年未見,茜哥兒她們都很想我。
我沒有拒絕他的邀請,仔細梳洗一番便登上了武宜派來的馬車。長兮則把自己關在書房里,說是要看一些早就已經看過許多遍的文獻。
並非我不顧慮長兮的感受,如果他阻止我的話,我一定會先婉拒,然後抽個何時的時間再親自登門拜訪。然而他沒有,我不知他是對于我那日的話有所觸動,還是因為他的怒氣依舊未消,需要通過這種方式來表達他的不滿。他的心思太難猜,猜錯的話還會掀起萬丈狂瀾,所以我只有沉默,盡管沉默會將我和他淹沒。
摘星園與四年前相比並沒有什麼變化,因為地勢偏僻,加上並沒有多少人知道這里曾住著皇子,所以摘星園才得以完整的保存了下來。我跟在新來的丫鬟身後進了院子,入眼的便是滿園子的紅燈籠。
「這是做什麼?」我禁不住笑著問正施展輕功飛上枝頭掛燈籠的武宜︰「是發生了什麼好事,竟要掛上這滿園子的紅燈籠?」
「我們時隔四年重新在這里團聚,難道不是好事嗎?」。武宜從樹枝上躍下,穩穩落在我面前,笑道︰「能再這里見到你,真的是跟做夢一樣。在軍中的時候,我一直不敢想今後的事情。我的身份特殊,又不知道你的消息,起義軍勢力有那麼龐大,我連能不能自保都不知道。我想見你,最終卻還是不敢留你在身邊,連自己都保不住的情況,我有什麼資格把你留住身邊?」
許久未見,他說出口的卻全是喪氣話,與四年前年少輕狂的他判若兩人。這種變化曾是我所期望的,然而今日他變成了那般,我卻只覺心中酸澀難過,傷心的想要掉眼淚。
「竟然說這種喪氣話,真的一點也不像你。」我避開他的目光,看著滿園子的紅燈籠,喃喃道︰「我印象中的你,是會帶著狂氣告訴我你就是我的天,命令我所有的一切都必須圍繞著你。那時我想,這世間為何會有這般討厭的人。如今你終于沒了那些狂氣與銳氣,我卻覺得陌生。吶,武宜,你……想要的到底是什麼呢?」
「我想要的嗎……」他垂眸看我,沉默許久之後才無奈道︰「我想要的,這輩子,應該是得不到了。」
我身形一顫,不敢看他,低聲道︰「人生如此漫長,沒有誰是離不開誰的,你這麼好,定會找到你真正重要的東西。」
听我如此說,武宜輕嘆一口氣,喃喃︰「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溯洄從之,道阻且長。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央……我的伊人在水中央找到了可以相伴一生的人,即便我想執她之手與她偕老,卻終是只能遠遠觀望。」他自嘲的笑笑,「這都是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