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211年4月
趙宮花園里有一片精巧別致的木棉林,地勢比較偏僻,由于極少有人去那里,也沒有什麼人來修剪,林子里的木棉長得很是恣意。!>
在我來到阿房後的第二個人間四月,我終于親眼目睹了這林木棉盛放的場景︰一片一片的連在一起,仿若火燒雲。
我靜靜的站在這片燃燒著的木棉林中,任飄落的花瓣將我淋透。
一只手忽然出現在我頭頂上方,長長的廣袖披在我的背上,像斗篷一樣。
「花落了你一身。」長兮低頭看著我,輕嘆︰「淚卻撒了這一地。」
「長兮兄。」我抬眼看著身邊的長兮,哽咽著問︰「若那日在大殿上獻舞的是我,是不是事情便不會落得如今這般?」
長兮眼中微微震動,他垂眸看著我,聲音滿是憐惜︰「不,若是你,事情會更糟。」
他的語氣輕柔,似是嘆息,又似在慶幸。
咸陽宮家宴那晚,小旭沒有回仙樂坊。
我獨自坐在大舞女生前居住的房間里,盯著那盞油燈微弱的火光,沉默不語。
我在其他舞姬憐憫的眼光中固執的等待著小旭的歸來,直到燈油燃盡,天邊放出魚肚白,我才知道,自己已經在這里坐了整整一夜。
而我也不得不知道,在這一晚,我的摯友成為了那位千古帝王的女人。從此,她將與她的母親一樣,永遠將自己的青春與愛情在宮牆內埋葬。
第二天清晨,我離開咸陽宮獨自回了阿房,匆忙如一個落荒而逃的罪人。|
我沒有顏面去見秦雨期,只是將自己關在房間里,日日以淚洗面。長兮卻每日都會來看我,我不給他開門,他便在我門外的長廊坐下,柔聲細語的為我描述花園里每一株花草的模樣。他總是說︰「雪兒,花園里的木棉又開了,出來看看吧。」
我的幽閉生活並沒有因為長兮的話發生改變,直到昨天,小旭回來了。
她一身耀眼華服,金玉珠釵,乘著一輛華麗精美的馬車而來,然後在一群宮人的簇擁下下了馬車。
與她一同回來的公公告訴我︰嬴政很喜愛小旭,要以迎親之禮正式的將小旭娶回咸陽宮,而那場奢華龐大的迎親禮,就定在明日。
我昨晚沒有與小旭睡在一個房間,因為如今的她已經是旭妃,要住進六宮中最華美的楚宮,而不是與我這個小小舞姬擠在一個屋里。
她來去如此匆匆,匆匆到沒有看我一眼。
我不知她是否有為那日的決定感到後悔,也不知從此以後,她是否會將我遺忘。我只知道,我與她,終究是回不去了。然而即便如此,我終究是不甘心的。
迎親禮這天我起得很早,天還未亮,我便提著燈籠偷偷出了趙宮的大門。
「你要去哪里?」男子的聲音在宮牆上響起,我抬頭望去,只見一個黑影迎風而立,接著,翻身落在了我的面前。
是秦雨期。
「秦侍衛……」我有些怯,微微向後退了兩步,垂眸不看他。
「你要去楚宮?你想帶她回來?」他問,見我不答,忽然就笑了。
他笑得有些狷狂,帶著顫抖,听起來很是悲涼。
「不必去了。」他忽然收了笑,語氣中帶著濃濃的自嘲,他說︰「我已經去過了。」
「你見到她了?!」我不禁上前一步,滿眼焦灼的追問︰「她怎麼說?」
「她說……心已死,緣已盡,如今她是寵冠六宮的秦皇旭妃,已經不再是當年地位低賤的舞姬小旭。還說……」他頓了頓,苦笑道︰「她從未曾愛過我。」
心像是被人生生撕裂開來,手中的燈籠落在地上,我難以置信的搖頭,顫聲道︰「不會的……她怎會認命?她怎甘心認命?一入宮門深四海,從此冰火兩重天,那般虎狼之地……她怎能認命?」
「我想帶她走。」秦雨期攥緊手中的寶劍,聲音中帶著一絲絕望︰「什麼豐功什麼偉業都不過是過眼雲煙,我什麼都不要,只想帶著她離開。從此之後,不管是天涯還是海角,只要她願意,我就帶她去。可是她不走啊雪姑娘,」他搖頭苦笑,「她不願跟我走。」
天空漸漸破曉,刺目的光線穿過夜幕與雲層灑在我和秦雨期疲憊憔悴的臉上,刺得我們心中生疼。迎親的樂曲在楚宮奏響,穿過半個六宮御花園,在我耳邊回蕩。
我忽的轉頭狂奔向雙闕門,不顧頭上的發帶松散,也不顧而後趕來的長兮的阻攔,就那麼披散著頭發,瘋子一般奔跑在清晨的阿房宮內。慌亂的腳步落在被露水潤濕的石板上,只留下陣陣急促的腳步聲在宮內久久回蕩。
禮樂悠揚,紅紗漫天,我追逐著已經走過雙闕門的隊伍,遠遠看著那個被高高抬起的大紅步輦,聲嘶力竭的哭喊︰「小旭!回來!求求你!不要去那個地方!」
不要去那個承載了你十幾年夢魘的地方,不要去那個將母親從你身邊奪走的地方,不要去那個……會將你永遠囚禁的地方……
我著了魔一般奔跑在迎親隊伍的後面,鞋早已不知掉在了那里,兩只**的腳踩在冰涼的石板上,瞬間就涼進了心里。
身後傳來馬蹄聲,接著,長兮騎著他最心愛的那匹白馬擋在了我的面前。
「雪兒!」他翻身下馬,伸手抱住即將跌倒在地的我,聲音顫抖著乞求道︰「不要追了……好雪兒,不要再追了……」
「小旭……」我看著迎親隊伍漸漸在眼前變遠,變小,然後拐過裝點著紅紗的雙闕門,消失,不見。
風送來陣陣花香氣,這是春天的氣息。
「去年的春天,我和她一起來到阿房,時值春天,正是咸陽最美的時候,粉色的桃花這里那里到處都是,風輕輕一吹,紛揚的花瓣便燦爛了整個季節……」我雙目無神的看著裝點著紅紗的雙闕門,喃喃︰「那時我以為,我們會一起待在這里,一起蛻變長大,一起容顏衰老……」
「雪兒,雪兒……」長兮不住輕喃著我的名字,他的臉就埋在我披散著的發間。擁著我的懷抱竟微微顫抖。
一片藏在他玉冠中的木棉花瓣落到我臉上,我輕輕拈起,看著它不禁又哭又笑。
「今年的木棉開得真好啊,花瓣的色澤紅得跟血一樣……」望著手中的木棉花瓣,我泣不成聲︰「長兮你看,簡直和小旭身上那件衣裳……一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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