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211年4月
長兮離開阿房這天,咸陽下起了小雨。|春雨向來溫柔,洋洋灑灑的飄落在地上,濺不起一粒灰塵。雨水潤濕我的頭發與衣裳,我卻渾然不覺,只是安靜的站在咸陽宮的大宮門前,等待著長兮歸去的馬車。
落英和湘子站在我身邊,手里拿著兩個精致的酒樽以及一壺我前幾年還在仙樂坊時便釀下的桂花酒。當年我和小旭釀這桂花酒是為了在過節氣或者有喜事發生時才拿出來喝,結果人算不算天算,沒想到今日卻是用來送人。
團圓酒終是變成了離別酒。
「雪兒姐姐。」落英抽了抽鼻子,有些難過的說︰「長兮公子他真的要走?」
我默了默,擠出一絲笑容來說︰「是啊,他要回去該回的地方。」
「姐姐你可舍得他?」一向沉穩的湘子也忍不住問︰「為何不讓公子帶你一起走?」
「若是我走了,你們怎麼辦?」我苦笑一聲,嘆息道︰「我與他都有放不下的東西。他放不下他的偉業宏圖,我放不下我的親友下屬。牽掛那麼多,在一起反而更痛苦。既然如此,何不好聚好散呢?」
「好一個好聚好散,傾雪姑娘真是好胸懷。」
馬蹄聲在身後響起,我扭頭看去,竟是騎馬自宮外而來的高熙然。
「高公子。」我福了福身,客氣道︰「幾日不見,高公子的氣色越發好了。」
「姑娘這可是諷刺在下?」高熙然苦笑一聲,在我身邊下了馬,無奈道︰「這幾日來回奔波,逢人都說我日漸消瘦神情疲憊,唯你說我氣色好。」
「古人雲,人逢喜事精神爽。今日有好事發生,高公子氣色怎會不好。」我笑道︰「面上再疲憊,心里總是清爽的。」
「沒想到傾雪姑娘看起來柔順,說話也這般機敏過人,直把高某說得無言以對了。!>」高熙然搖搖頭,看著空曠的阿房宮,突然欲言又止起來。
「高公子有話不妨直說。」
高熙然身子一頓,隨即嘆口氣,扭頭問我︰「傾雪姑娘當真不與殿下一起走?」
「走?走去哪里?」我苦笑道︰「他有那麼多事情要做,哪里顧得上我,我于他不過是個累贅。況且他已有婚約,那位姑娘又會如何想我。」
「姑娘是擔心柳絮姑娘?」高熙然似是松了一口氣,他笑道︰「殿下與柳絮姑娘的婚事是舒硯殿下定下的,二人雖是女圭女圭親,卻極少見面,並沒有什麼感情。可殿下對姑娘的情意就不同了,殿下的喜怒,您佔了一半呢。」
「這位舒硯殿下……」
「舒硯殿下是殿下的母親。」高熙然解釋︰「殿下極孝順,因此從未反對過舒硯殿下的安排。不過姑娘不必擔心,舒硯殿下也是出身低微,自不會嫌棄你。」
我笑了笑,沒有回答,只是向落英使了一個眼色,示意她為高熙然斟酒。
高熙然也不是痴兒,他見我不願回答,也明了我是不會同他們走了。他長嘆一口氣,似是有些懊惱,一口將落英遞去的酒飲盡,苦笑道︰「好酒。」
「來了。」湘子小聲說。
我抬頭望去,果然見馬車的輪廓漸漸變得清晰,然後離我們越來越近。
趕車的人是秦雨期,他一身黑色短打,腰間別著匕首和寶劍,頭發高高束起,臉上的肅殺一覽無遺。小旭走後,他的臉上便失了柔情。總是眉眼凜冽,鋒芒畢露。
馬車在我面前停了下來,秦雨期跳下馬車,對我說︰「姑娘上車吧,殿下有話與你說。」
我看了看一臉意料之中的高熙然和臉頰發紅的落英跟湘子,撩起裙子上了馬車。
馬車里擺著一張紅木小幾,小幾上是一個精致的紫檀瓖玉木匣子。而長兮此刻正盤腿坐在小幾邊,臉上是溫和的笑意。
他今日穿著一件玄色錦袍,頭上是精美華麗的嵌玉金冠。未梳起的長發自肩上傾瀉而下,披散在鋪著虎皮的馬車地上。他本就生得極美,加上今日裝扮華麗,愈發顯得他面如冠玉,不似人間男子。
我心中微顫,垂下寫滿驚艷的眼眸,低頭在他對面坐下。
「長兮兄有何事要與我說?」我不看他,淡淡道︰「早些說完,早些趕路吧。」
「雪兒,你應該早就知道,我並非韓國人。」長兮幽幽開口道︰「我本是燕國太子丹之子,姬姓,燕氏,名長兮。」
我垂下的手不禁微微攥緊,聲音卻依舊冷清︰「我知道。」
「父親死得淒慘,國家破敗不堪,身為他的兒子,我必須為燕國萬千百姓做些什麼。」他的聲音沉痛下來。
「因此你便喬裝成樂師進入阿房,刻意接近宮中女眷來獲取情報?」我笑,「倒是個好主意,畢竟你如此聰明。」
「我之初衷雖的確如此,但我接近你,卻絕非為了如此淺薄的目的。」他的手越過小幾攥住我,聲音滿含柔情︰「我是真心想與你在一起的。」
他說話時如此小心,像是怕我會突然離去。手心感受著他的溫度,我竟不禁想起去年夏天,我不慎感染風寒時的場景。
那時我因發燒而陷入混亂,他就像此時這般溫柔握著我的手,輕聲在我耳邊說︰「雪兒不怕,你還有我。」
我握緊那雙手,恍惚間竟真的以為這份溫暖將永遠屬于我。
「時間不早了。」我輕輕抽回手,苦笑道︰「長兮兄,你該走了。」
長兮原本還欲伸過來的手一僵,終是收了回去。
「雪兒,為何你不懂呢?」他像是在問我,又像是在問他自己。最後,估計是實在想不出答案,他長嘆了一口氣。
「我有東西贈與你。」他將那個紫檀木匣推到我面前,柔聲道︰「這是我贈你的禮物,你一定要收下。」
我遲疑了一瞬,還是伸手打開了木匣子。
是一個白玉玉佩,玉佩中央是一個鏤空圖案,看形狀是一只虎或豹子。
虎豹象征皇室,他贈與我的是皇家之物。
「我不能要!」我將盒子合上,退還給他,皺眉道︰「我怎可以收如此貴重的東西!」
「你收了我的東西,我自然也要一件回禮。」他突然傾過身來,一手托在我的後腦,一手輕捏我的下顎,然後輕輕,吻住了我。
他的唇微涼,柔軟如鴻雁絨毛,輕輕印著我的唇,竟讓我覺得滾燙。
須臾,他放開我,輕輕在我耳邊道︰「子雖曰魚與熊掌不可兼得,可我天性貪婪,都不願放手。雪兒,我不是濫情之人,既然認定了你,就是一輩子。」
他的發自肩上滑落,垂在我臉頰兩側,像是簾幕,遮住了我此刻通紅的臉膛。
原本綰起的頭發忽然散開,竟是長兮拿走了我束發的那支紫玉簪子。
「雪兒,」他笑得有些狡黠,「這定情信物,我收下了。」
心跳如鼓,我看著眼前這位傾城男子,竟不知他也有如此狡黠面目。
待我披散著發走下馬車時,那幾人先是一愣,隨即一臉了然之意。我面上發紅,問落英要來酒樽,將一樽桂花酒遞到撩起車簾的長兮面前,小聲道︰「此等機會難再有,請君飲盡杯中酒。」
長兮眉眼滿是笑意,他接過酒樽,笑道︰「美酒佳人,此情可待,雪兒,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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