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209年6月
早上我還未起,院中就已經傳來說笑聲,披衣起來一問,才知是村子里一戶人家今日嫁女兒,專程送了一些點心和喜果過來,說是感謝張夫人平素的照顧。|張夫人很高興的收了,然後又將一匹新織的紅布作為賀禮送了過去。
中午吃飯時張夫人特意將那些點心拿出來讓我們品嘗,然後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的說︰「我也想給人送次喜果呢。」
原本安靜吃飯的張不疑臉一紅,他瞟了我一眼,然後干咳一聲道︰「娘親莫說笑。」
張夫人嗔怪般看他一眼,轉而問我︰「雪兒怎麼看?」
我笑了笑,點頭道︰「以不疑兄這年紀,也確實應該娶親了。」
「你當真如此想?」張夫人看起來有些欣喜,她笑著問我︰「那雪兒可願考慮一下我家不疑?」
「啪!」手中的筷子掉到地上,我臉一白,艱難笑道︰「夫人莫說笑了。」
張夫人臉上的欣喜馬上褪去,她有些失望的嘆口氣,然後將點心往張不疑桌上一放,嘆道︰「兒子,雪兒既然不願意,那麼娘親也幫不了你。」
張夫人想撮合我和張不疑已經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了,四個月前張不疑回來之後她便開始旁敲側擊,說是我年紀已經十七,許多人家女兒像我這麼大時都已經出嫁,我也是時候成親了。
「莫非你還是忘不了那個武宜公子?」張夫人勸我︰「胡亥已經即位了這麼久,坊間都流傳說武宜公子已經死于非命。|我不信你沒有想過,既然撐到現在,為何還苦苦放不下呢?」
當時我正在為丹兒縫肚兜,听到她的話手一抖,針便深深扎進了手指頭。
「並非我放不小,而是我現在真的沒有成親的打算。」我搖搖頭,沖她淡淡一笑,輕聲道︰「我很感激夫人的關心,只是我心中還有結,這結若是解不開,我怕是一聲都難以安寧。他們都說武宜已經死了,若他真的死了,那也得讓我看到他的尸骨和墳冢,不然我不會相信,像他那樣聰明的人會死。」
「看來你惦記的並非只有這武宜公子一個人啊。」張夫人苦笑道︰「罷了,罷了,不願意就算了,倒好像是我在逼迫一般。這事若讓老爺知道了,他定又要生氣的。」
那日听她如此說,我以為她今後應該不會再提起這件事,沒想到今日卻在吃飯時再次提起。好在張良已經出了遠門,不然怕是要鬧得兩方尷尬。
吃過飯,我沒有像往常一樣幫忙李嬸收拾,而是一個人在院中坐了下來。
腳步聲漸進,接著便看到張不疑在對面坐下。
「抱歉,剛才是娘親唐突了。」他斟酌著說︰「若是讓雪兒你不高興,你便直說。」
我搖搖頭,伸手為他倒了一杯茶,淡淡道︰「倒也沒覺得生氣或是不高興,夫人的脾氣我是清楚的,她也是為了我好。」
「雖然心知這不該是我過問的問題,但不知雪兒你是否可以告知我不願嫁人的原因?」張不疑小心試探。
我被他一副欲打探又不好意思的模樣逗樂了,笑了笑,語氣也軟了下來︰「這有什麼不能說的?女子不願成親,理由無非就是心里有了別人,我也一樣。所以不是不疑兄你不好,而是我心里有了人,再也容不下其他了。」
「可是那位武宜公子?」張不疑眼中浮起一絲悲憫,欲言又止道︰「可是他……」
「不是他。」我搖頭,輕輕晃動茶碗里的茶水,垂眸道︰「我認識他,比認識武宜更早,在我初進阿房宮的第一天便遇見了。」
「那是……」
「那是三年前的事情。」我盯著茶水中的茶葉,「他當時被一群秦兵欺辱,是我救了他。不,他其實根本就不需要我救,是我多管了閑事。」
「何出此言?」
「他本身份尊貴,之所以在阿房隱姓埋名喬裝成一個普通的樂師,不過是為了搜集對付嬴政的情報,他身邊有一位身手了得的高手,那日我若沒有出馬,那侍衛定會要了那群秦兵的命。」我苦笑一聲,聲音艱澀︰「而我卻真把自己當成了他的恩人,貪婪的享受著他的好,還把那當成是理所當然。直到有一天他告訴我他要走了,我才知道他在我心里竟然那麼重要。」
「他走了?」張不疑皺眉,有些不滿道︰「他竟拋下了你?」
「他想要帶我走,但是我沒有同意。」
「為何?」張不疑一臉驚異。
「因為他是要成大事的人,不該被我絆了腳步,倒也不是我妄自菲薄,我一無才華二無家世,除了跳舞什麼也不會,難不成到時候他馳騁疆場,我還在旁邊給他跳舞助興不成?」我輕嘆一口氣,笑道︰「他雖也歡喜我,卻無奈家里人已經為他安排了親事,我自是不願與別人分享他的。或許是我太貪心,我總覺得既然得不到全部,那殘缺的一半不要也罷。可我到底還是高估自己了,當初一副瀟灑模樣送他離開,現在卻日里夜里想著,像個傻子一樣。」
「這不是你的錯。」張不疑眼中彌漫著失落,但他還是勉強打起精神寬慰我道︰「子曰魚與熊掌不可兼得,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
我听到這話卻不禁心中一顫,生生潑出來半碗茶水。茶水還有些燙,竟將我手上燙出一片紅色印記來。
「雪兒!」張不疑慌忙掏出帕子為我擦拭手上的茶水,抬頭欲說些什麼,卻在看到我面上淚水時僵住了。
「雪……兒?」
「兩年前,我送他離開那日,他曾對我說︰‘子雖曰魚與熊掌不可兼得,可我天性貪婪,都不願放手。雪兒,我不是濫情之人,既然認定了你,就是一輩子。’……可是……可是直到我被武宜帶走,直到我離開咸陽,他都沒有回來。我知道我不該怨他,可是我心中難受……我真的難受……我想見他……好想見他……」我咬住下唇,想要將眼淚憋回去,可是卻發現我無論如何努力,那些淚都跟決堤之水一般,怎樣都停不下來。
「雪兒……」張不疑眼神哀傷,他伸手想要將我擁入懷中,手卻在踫到我肩膀時又收了回去。
「會再見的。」他說︰「有緣千里來相會,你這樣愛他,他怎會不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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