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都的夜,永遠是一派繁華的。歷經五代英主的經營,這個國家如今已是如此的強大,幅員遼闊,四夷拜服,國力興盛,萬國朝拜。由北向南貫通的大興街上,聚滿了形形色色的遠方來客,各種方言,各種種族,各式各樣的衣服,各種各樣的宗教,如果運氣好,甚至還能看到白皮膚藍眼楮的外邦人穿著燕人的服飾,徜徉在光怪陸離的街市上。
這是一個包容性極強的城市,也是一個掩飾性極強的城市。所以,在歌舞升平的背後,在富麗堂皇的背後,是路邊的死骨,是街角的殘尸,是明日清早就會被清理干淨的餓殍。
並不奇怪,這就是燕都,有著至高無上的貴,也有著無以倫比的賤。
姜陵一身血衣,披頭散發痴痴傻傻的走在大街上,過往的行人無不側目。有些富貴人家的夫人小姐見了甚至被驚嚇的哭起來,于是便有凶狠的家丁上前來毆打這個骯髒狼狽的可憐女子。
姜陵吃痛,驚慌的開始逃。她沒有穿鞋子,光著腳跑在街上,也不覺得如何疼。她跑的飛快,像是背後有惡鬼一樣,一轉眼就消失在曲折黝黑的胡同里,家丁們不敢再追,就罵罵咧咧的散了去。
姜陵的腦子一片混亂,事實上從醒來開始,她就一直是渾渾噩噩的,不知道該往哪里去,不知道自己是誰,只是茫然的走,原本是跟隨著人流,可是如今,卻只敢尋找偏僻的地方才能覺得安全。路邊有孩子放鞭炮,嚇得她急忙躲起來,直到孩子散了,她才畏畏縮縮的出來,沿著牆根小心翼翼的往前走。
夜里越來越冷,身上的傷早已痛的麻木,她無知無覺的走著。走過安定門,走過前蘭苑,走過紫霄王鼎,走過忠玉門,終于,繞過了層層街市,來到了一條僻靜的長街。
夜風吹過來,卷起地上的枯葉,相比于別的地方,這里顯得有些僻靜。滿地都是枯黃的葉子,在地上凌亂的打著轉,天空仿佛滴了墨一般透出森森的黑,月亮只是彎彎的一條,灑下極細碎的光。長巷的盡頭是一處宅院,並沒有如何破敗,只是在門板上貼了兩道封條,便是這兩張紙,就讓止不住的寒意如隆冬的積雪一樣傾斜而出。門前的地上斜放著一張牌匾,已然斷裂,上面森勁有力的「姜宅」二字,已經被踏上了無數的腳印。
姜陵走過去,手指顫抖著,微微用力,大門卻紋絲不動。一把森冷的鎖頭鎖住了她前進的方向,也像是一把血淋淋的刀一樣割斷了她未來的路途。
「爹爹——」
她輕聲的喚,聲音如從極遠處飄來的笛聲,嗚嗚咽咽,在大風中若有若無。
「娘親——」
她的眼楮漸漸紅了,心里突然間那麼著急,就這樣握緊了拳頭,極用力的,一下又一下的砸在門板上。手指處剛剛結痂的傷口又再崩裂,滲出猩紅的血來,她尖叫著推攘著,一遍一遍的大聲叫道︰「娘親!哥哥!我是陵兒啊!開門啊!我是陵兒啊!」
周圍只是寂寂的無聲,枯葉在雪地上打著轉,越發顯出這里的寥落來。姜陵的聲音干枯暗啞,夢靨般的回蕩在長街上,然而,終究沒有人,再也沒有人能為她打開那一扇門扉了。樹上的老鴉哇哇的叫著,毫不怕人的落在門廊上,那門檐兩角突兀的斜挑向上,在這樣的夜里,就像是兩只猙獰的夜獸,斜斜的伸出單角。姜陵跪坐在門前,呆呆的仰望著緊鎖的家門,雙眼好似被蒙住了大片蒼白的紗,迷迷蒙蒙,什麼也瞧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