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逢了休沐,大家都聚在水槽台子上洗東西。浪客中文網手絹裙子扔了一地,絳色紗復裙、丹碧紗紋雙裙、紫碧紗紋雙裙、丹紗杯文羅裙、翡翠裙、柳花裙,種種款式,雖然都是窮家女兒,哪有一個不愛美的?連那手帕也有紅綠的,紅黃的罕見間色,又有茜色,石青色,姜黃,鴨卵青等等顏色,不一而足。姜陵獨自在一邊揉著兩套青灰色的上工時的衣服,動作迅速的洗好了回房。
素蟬推門進屋,放下臉盆,幾步跑過來興沖沖的說︰「淨月,今兒崇禮坊停火,咱們午時也有兩個時辰的歇假,你打算干什麼去?」
淨月正在對鏡畫眉,被她一嚇,手一抖,便在額頭上畫出烏黑長長的一道來,不由得有些惱,冷冷道︰「還能干什麼,左不過去帽兒街逛逛,才兩個時辰,難不成還要去平景山賞花嗎?」
「帽兒街都逛了一百遍了,還有什麼好逛的。」素蟬笑了笑,推推淨月的肩膀,壓低聲音說︰「今兒我得了一個好樂子,你要不要一同去看看?」
淨月還沒說話,一旁的明喜便自榻上道︰「你能有什麼好樂子,不妨說來听听,若是真有趣,咱們大家就同去。」
見大家都轉過頭來看著,素蟬不由得有幾分得意,神秘兮兮的說︰「都听說前陣子鬧得沸沸揚揚的淮廣反詩案了吧?」
明喜道︰「探花郎都被砍了腦袋了,誰會不知道,快別賣關子,趕緊說!」
素蟬走到明喜榻前坐下,道︰「那案子又有了新進展,原來探花郎根本無罪,是被淮廣總督何琛栽贓陷害的。淮廣水災,朝廷撥了救濟糧款,卻被何琛貪墨。探花郎是淮廣人士,家鄉父老求告無門,就來到京城求到了他的府上,探花郎知道後想告發何琛,不想走漏了消息,還沒來得及上書給朝廷,就被何琛倒打一耙扯進了反詩案。如今這案子被人翻出來,何琛被抄了家,今兒午時和此案中的兩個官員一起要在刑場斬首呢。」
淨月疑惑道︰「何琛,我怎麼听這個名字這麼耳熟?」
「你當然耳熟了,何琛的大女兒一個月前嫁給了陳尚書的小兒子,那位陳公子可是你的本家,你怎麼連自己心上人老婆的娘家都不記得?」
淨月聞言大羞,她母親在尚書府做事,她打小也是在尚書府長大的,只是家中就她這麼一個女兒,父母不想她一輩子做別人的奴才,便為她謀了這麼一個差事,她識文斷字,長的也秀氣,在這文人騷客雲集的地方出出入入,自然是存了別的心思。但是經略大寺里等級森嚴,她們在提祿府里實則並沒有多少接觸上面的機會,是以眾人床頭夜話的時候,不免常提到尚書府的小公子,此刻被素蟬取笑,不由得惱怒道︰「再敢滿嘴胡沁,小心我撕了你那張嘴!」
明喜卻在一旁道︰「陳尚書,那不是皇後娘娘的表親嗎?何琛的女兒嫁了陳尚書的兒子,這麼硬的後台,誰動的了他?」
「嫁個女兒就了不起了嗎?這回就算犯事的是尚書府也一樣在劫難逃,這次這案子主審的是江夏王,听審的是太子殿下,而上書為探花郎翻案的,那可是咱們顧大人。」
一听到顧西言的名字,眾女頓時激動,七嘴八舌的討論起來,紛紛大贊顧西言不畏權貴仗義執言,姜陵在一旁听著,待她們討論的累了,才說道︰「素蟬,那位淮廣總督是在北市口的刑場嗎?」
姜陵很少說話,尤其是這段日子,大家有意排擠欺負她,她越發謹小慎微,沒有存在感,乍然听到她的聲音,眾人不由得一愣。素蟬轉頭看來,道︰「自然是北市口的,這麼大的官,自然不能像普通百姓一樣在菜市口就草草斬了。」
姜陵又問道︰「那北市口的刑場不是向來封著,由官兵看管嗎?」
素蟬點頭說︰「以前是這樣的,不過這次可能是朝廷想要威懾百官,下令要百官都去現場觀刑,還開放了北市口西門,允許百姓進出。」
姜陵聞言眸光突然亮了起來,道︰「我下午沒什麼事,左右也閑著,你去的時候,叫上我吧。」
明喜冷笑一聲︰「平時看你少言寡語的,還道你是個好性的,沒想到竟對這個感興趣,還巴巴的要跟上去看,看來阿姜也是個狠心人呢。」
素蟬奇怪的盯了姜陵一眼,轉頭問淨月道︰「你去不去?」
淨月拿起螺子黛繼續畫眉,懶懶的道︰「斬首有什麼好看的,血淋淋的,我怕回來做惡夢。」
素蟬又去問夏盈,夏盈道︰「我還要跟淨月去帽兒街買花樣子,就不去了。」
明喜更是失了興致,直接轉過身去睡覺,連听也不听了,素蟬問了一圈,只有姜陵一個要去,不由有幾分怏怏,到了晌午,還是姜陵叫了她兩遍,兩人才出了大成經略大寺的後門。
一路上姜陵只緊緊跟著素蟬走,到了一個岔口,素蟬轉身向右,被姜陵叫住了,低聲道︰「是從左邊走的。」
素蟬詫異看她一眼,想了一想,果然從這邊去北市口最近,又奇怪她怎麼知道,問了兩遍,姜陵抿著嘴只管低頭趕路,像是趕不及去看了一樣。素蟬跟在後面咂嘴,越發覺得她性子古怪。
等到了地方,舉頭一望就能看見黑壓壓的人擠在那處,台子中央一個衣服髒兮兮的人不辨面目,跪在那中間低著頭。他身後離了十幾丈遠也搭了個矮台子,旁邊還有一堆大大小小的官員,都肅穆的圍著那台子靜坐。素蟬看了一眼,激動的不行,伸手就去抓姜陵的肩,一抓沒有抓到,側過頭去找,哪里還能找得到她的影子?
「讓一讓,麻煩讓一讓!」
周圍亂紛紛的一片,人們推推搡搡的,姜陵個子不算高,背上挨了幾下,腳上被踩了好幾腳,她也不覺得痛,一個勁的往前面湊。冷風像刀一樣從人群的縫隙間扎到她的身上,她就這樣使勁了全力,終于貼到了最前面。
把住一塊立在身前攔著眾人的木樁,姜陵伸直了脖子往前面看。眼前茫茫的一片,模糊極了,她使勁擦了一把臉,眨了眨眼,听見灰突突的城牆上幾只老鴉在盤旋著嘶叫。劊子手在台子下面一下一下的磨刀,吱嘎吱嘎的很有節奏,在灰暗寂靜的天空下面拉過來又拉過去,說不盡的蒼涼。
那犯人不知是不是被聲音刺激到了,竟然忽地站了起來,這掙扎也是有限的,轉眼間他又被按下去,脖子被壓的低低的,傳來模模糊糊的哀鳴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