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日姜陵因為曹姑姑與紫苑的關系心里不痛快,吃飯的時候就不常去曹姑姑處,才過了幾天,曹姑姑覺出些滋味,便去尋了一趟姜陵。晚上的四寶庫不那麼忙亂,姜陵像是才去廚房幫忙回來,見到曹姑姑過來眉間一挑,悠悠一笑,湊近聞︰「姑姑怎麼來了?」
曹姑姑伸手拉住姜陵的手,婉笑道︰「好孩子,我瞧著你最近又瘦了些,前兒我去上面回事才遇上了顧大人,大人還問我你最近怎樣,我想著好陣子沒瞧見你了,所以過來瞧瞧。」
姜陵抬了一下眼皮,不輕不重的嗯了一聲,雲嫦跟過來,心中不免有幾分淒涼,曹姑姑紆尊降貴到了僕役房,是真的看重姜陵,原來也不過是瞅著上頭的面子,姜陵這樣的大家閨秀,一朝淪落竟然要被一個半老的姑姑揉捏,也夠可憐的了。
姜陵的臉上卻沒什麼表情,她只那麼淡淡的向人笑著。
曹姑姑便沖她道︰「這里人還多些,阿姜你過來,我有些東西要給你瞧瞧。」
雲嫦怕姜陵吃虧,便湊過去道︰「姑姑有什麼好事兒,阿姜說要教我認字兒的。」
曹姑姑瞪她一眼,道︰「你等一會兒算什麼,認字兒哪有正經兒事情重要。」
姜陵也回頭沖她一笑,不知怎地,明明是天昏半暗的夕照,雲嫦卻看到她的一雙眼楮里蘊著光,那雙絕美的眼就沖她瞥了一眼,雲嫦半吊著的心就 的一下落了地。
已近夜里,淡淡的夜霧籠罩著整座寺廟,從城外山林里吹來的風帶著一股山中木葉的清冷的味道,混合著院子里臨近衰敗的花草的濃香。姜陵低著頭,跟曹姑姑順著四寶庫休憩的小院兒走出去,走到臨近的一片小園子里,不遠處供著佛像的大殿門里面黑洞洞的,像是張著的一張大嘴,曹姑姑抹了胭脂的嘴也在翕動著,對她殷殷勸道︰「乖孩子,你先前同我說你家親戚或是從宮里出來的我還不信,如今怎麼顧大人也與你相熟,可是你家里有什麼人能在顧大人眼前說上話的,或是家里有什麼達官貴人?」
姜陵模了模粗糙的衣袖,晶亮的眼楮里有什麼難以描摹的情緒一閃而過,笑一笑道︰「姑姑莫不是听錯了?我不認得顧大人,就是見過他一次,也是上次顧大人來咱們這兒撞見的,姑姑您也看著呢,怎麼竟傳出這些話來?」
曹姑姑一眼也不錯兒的看著她,見她明眸皓齒,一襲素色布衣雖舊了,也一塵不染,漆黑的長發用一根尋常的木簪子挽住了,她舉止恬靜又從容,看行度本不像小門小戶的姑娘,可讀的書多的人物都有一種天生的神氣,偏姜陵生的又貌美非常,所以一舉一動就更讓人覺得出塵,姜陵的話她當然是一句不信,若不是舊識,顧大人斷不會平白無故關心一個陌生幫僕,更何況當日兩人的對話大家都是听在耳里的。不過眼下姜陵矢口否認,她倒不好強逼于她。
當下不免又仔細看了她兩眼,只覺得她雖是不施脂粉,但卻生的太好,連她這個女人每次都要多看兩眼,難保顧大人心里面不會多些想法。這樣一想著,就不由得又想到自己往日的舊事上,不自覺地紅了臉,雖然仗著天黑對面姜陵看不太清楚,還是不由得模了模,微微偏過身子問︰「果真是如此,那就是我又听錯了,倒白把你招過來一問。」
姜陵忽然覺得好沒意思,她見曹姑姑神態不大對,便裝作不知,只問︰「姑姑叫我過來不是有東西要給我瞧麼,難道不是?」
曹姑姑一嘆,回過神來道︰「也是為了一件事情,這些天晚上天反常的冷,守夜的人便不太踏實干,咱們四寶庫里東西又多,我怕出了什麼事,想著讓你們輪班值守,今兒晚上也該輪到你了,你再去找上雲嫦,你們兩個做完自己的事情就出來逛逛,只守兩個時辰就完了。」
姜陵怔怔的抬起眼,她看著落葉飄零的天空,這樣冷的天氣里出來守夜自然讓人不願,可偏又尋不出什麼借口,只好應了,又問︰「往日巡查的人呢?」
曹姑姑搖了搖頭︰「玉珍姑姑下面的巡夜女官躲懶,將事情分攤到咱們手下,不接也沒有辦法。」
「玉珍姑姑?」姜陵皺了皺眉頭。這些天來她自覺靠曹姑姑無望,便將一腔心思轉到下一個可攀附的人身上,那玉珍姑姑自然是這經略寺里頭一份大的女官,她又是宮里的姑姑出身,若能得她牽線,事情自然也頗能成行,只是不好攀扯上。
曹姑姑道︰「這一位玉珍姑姑是宮中的三品掌事姑姑,原先在掖庭局做事,主要掌管些宮中娘娘們的簿籍,很是得上面看重的。這一次也是咱們經略寺中一時無人,玉珍姑姑是在聖上跟前兒服侍過的人,得了上面欽點下來看著這邊,也不過是幾個月的事情,過一陣子調度下來,她自然會重回宮中做事。」
姜陵心中果然大動,一時間也忘了晚間要巡夜的繁雜事情,探問道︰「姑姑耳聰目明,咱們這里再沒有什麼事情姑姑您不知道的,只是這位玉珍姑姑難道和您不是一樣的品級,怎麼還叫她管著您呢?」
曹姑姑看她一眼,搖頭嘆道︰「你還是年輕些,沒听說過官大一級壓死人,我們雖都是姑姑,所管的事情卻也多有不同,若論品階,她原本就是個掌事姑姑,比我可要厲害多了。」說的自己也有些沉不住氣,皺了眉頭道︰「既然你如今也還好,我明兒就回了顧大人,只是你也莫要因為上面有顧大人照看就忘了本分,該做的事情還是要做好。」
姜陵一一應了,目視曹姑姑走遠了,抬頭望了一眼慢慢暗淡下來的天際,淡色的月光透過半垂的雲彩瀉下來,仿佛在她的發間額前流連。她似乎在想什麼人,目光定在遙遠的一點,臉上那一種淡淡的哀愁,像是一片白茫茫的水面平展展的鋪陳開。
雲嫦隔得好遠就望見姜陵,她雖然知道曹姑姑那樣子並不會為難姜陵,到底姜陵是她以前的主子,自自己來到這里後又百般的得了她的照拂,心里面感激並著同情,還有些許淡淡的說不上什麼的親昵,她總想著姜陵那雙眼楮,那雙眼楮她是極熟悉的,時時的浮現在她的心頭,仿若那個早已經不在這世上男子的樣子。
姜陵體弱,雲嫦怕她吹了風,就特意拿了兩件披風過來。姜陵見是她,便將曹姑姑之前囑咐的話說了,雲嫦嘆了口氣,隨便扯了扯身上的衣服把自己裹緊了︰「我說昨兒瞧見紫苑她們嘀嘀咕咕的,原來是說這件事情。听她的意思,好似是四寶庫里面放了貴重的字畫。」她豎起幾根指頭,鄭重其事道︰「听說里面的一幅畫,就值這個數呢!」
「既然東西貴重,讓咱們來看,若真出了事,只怕誰都跑不了。」沉吟一會兒,姜陵問雲嫦︰「曹姑姑怎麼放心讓咱們幾個丫頭來守,要我說上面必不是這麼吩咐的。」
雲嫦這會兒卻想起來姜陵本是大家的小姐,什麼好東西沒瞧見過,倒顯得自己小家子氣了,先自己臉紅了一陣子,她是個老實的性子,當下就把從別人那兒听來的話學出來︰「誰說不是呢,听說是上面發下來錢讓曹姑姑專門打理侍衛,又叫她到官府調一些差役來的,曹姑姑那樣的人,錢到了她手里哪能跑?必定是私自吞了拿咱們出來頂。」
姜陵听她這樣說,這才信了,提著燈籠信步而行,輕聲道︰「罷了,既然讓咱們巡視,那就走動走動,夜長了,晚睡些倒沒什麼。」
雲嫦本不願意,被她一說也無奈跟上去,把頭藏在大大的斗篷里,不吭聲了。一夜不提,這樣的日子一長,連紫苑也領頭抱怨起來,說是夜晚太冷,又兼著這經略寺一到晚上就半個人也不見,兩個女孩兒一起走難免害怕,偏偏上面曹姑姑看的極嚴,底下已經沸反盈天了,有她老人家罩著,竟始終沒鬧出什麼大動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