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靜。
姜陵獨自提著燈籠從外面進來。
這兩天經略寺里並不平靜,四寶庫里的幾幅名貴的字畫好好的收在書畫庫里,外間上著鎖,里外還有人看管。可即便是這麼嚴謹的守護,昨兒曹姑姑領著人去查,還是平白無故少了兩幅。
畢竟是珍貴的墨寶,雖然只丟了兩件,也並不是小事。經略寺里遭了賊,還極有可能是內賊,曹姑姑氣得發抖,連夜帶著人搜查了一遍,又指派了專人巡夜。
本應該和姜陵一起守夜的明喜今兒肚子疼,呆了一會兒就走了。姜陵獨自一個坐在被月光照涼的台階上,夜風里透著涼,將白日里那些灼灼的熱燙都吹走了,留下一片紛飛的花瓣,舞蹈一樣飄在空中。
夜風打著旋,那些白的和粉的花瓣貼著地面旋轉了一會兒,無力的散落在地上。夜色無邊,蒼穹星光燦爛,有雪白發亮的銀河橫亙在九天之上,無數星辰對著她眨眼,像是一群養在深海里的魚。
遠處的湖水被風推著拍岸,姜陵听了一會兒,漸漸分辨出兩絲異常來,她不由自主的握緊了裙角,呼吸越發沉了下去。
葉子的沙沙聲中,有細微的對話的聲音,姜陵脊背冰著,一低頭吹滅了燈籠里的蠟燭。蠟芯冒出焦油一樣的氣味,她順著風聲尋找聲音的來向,腦子里一團亂,思索著值不值得為了這件事情冒險。
正猶豫著,一陣風呼地刮來,將幾個字刮進姜陵的耳朵,她听的清清楚楚,一灣天水碧色的眼里凝了冷意,靜靜的尋了過去。花苑里火紅未落,幾點黃色的小花順著枝杈冒出頭,密密麻麻的樹叢將躲在里面的人掩住了,也擋住偷听的姜陵。
一個人從鼻子里冷哼著笑︰「這次絕對萬無一失的,咱們只等著風頭過去就好。」這是紫苑。
「可我還是怕……萬一被抓到了,可是不小的罪名,趁著現在沒人,咱們把東西再放回去吧。」
姜陵挑起眉毛,萬萬想不到雲嫦竟也摻了進去。
「拿都拿了,怎麼還能放回去?」紫苑的聲音冷冷傳來︰「若是你怕,你便自己放,別忘了你的好姐妹還坐在那里守夜呢,她要是知道了,能不把你告訴曹姑姑?」
雲嫦一貫溫和的聲音顫了顫︰「阿姜或許會幫咱們瞞住的。」
紫苑打斷她︰「你可別做夢了,她的心狠著呢!上次素蟬和她一起去刑場看熱鬧,人家看到晚上才回來,身上都淋濕了也不知道去避雨。你想想,她該是個什麼人?」太過激動的緣故,這聲音幾乎要抬起來,到底還記起如今做的勾當要避著人,才努力壓平了一些。
雲嫦一時沒吭聲。
「我難道不知道這事情做不得麼?」紫苑按著雲嫦的肩膀,稍用了些力氣︰「可你想想,只要將字畫出手,咱們再也不必在這里熬日子。你不是說家里哥哥要治病?有了這筆錢,不僅你哥哥的腿,連你自己的嫁妝都再不必發愁。」
紫苑的聲音懇切,話里話外都像是在替雲嫦考慮,以她那副軟和性子,少不得也應了。
竊竊的低語聲不斷。站在樹叢外面的人發了一會兒呆,覺得來這里來對了,又像是錯了。
若是將此事告訴了曹姑姑,紫苑等人是必定要被攆出去的。她可以光明正大的站在曹姑姑身邊,等著將來她將自己帶進那守衛森嚴的宮牆。可無論前景多麼誘人,這都勢必要傷害到雲嫦。
她心里覺得有一點煩躁,她告訴過自己很多次,她的心早就已經死了,她的心是冷的,她的血也是冷的,只要能報仇,這里就沒有任何能夠阻礙她的東西。從她看到哥哥的頭顱那天起,或者更早遠許多,她就下定了決心,絕不會再軟弱。可是此刻,想起雲嫦,想起那個曾經常常躲在花叢後面偷看哥哥練武的小丫鬟,她卻突然心軟了。
她無聲的穿過小徑和回廊,寂靜的路上只有她一個人,夜里的鳥發出古怪的咕咕的叫聲,像是在催促她,可是姜陵的步子卻漸漸緩了。
她離成功的日子不遠了,這條路是她自己選的,姜陵深吸著氣,一遍又一遍的告訴自己要更加堅定一些。星光灑滿了步道,崇禮坊的夜色缺少了白日的人氣和熱鬧,憑添了荒僻。樹的影子一晃一晃的在地面搖曳,書本和紙張的味道淡了些,虞錦抱起膝蓋,想到那幾個人正捧著字畫不知道在哪里做夢,她卻要在此地發呆。
她想雲嫦其實是個好人,她在落魄以前並不明白,要保留一個秘密和抗拒為此能獲得的一切都是不容易的。廊角種著的夜來香綻放了,傳來沁人心脾的香氣,黃色鮮艷的像是要月兌出花瓣,虞錦死死盯著那一叢花,竭盡全力的想些別的東西,可那些舊時的記憶還是不識時務的繃緊她的腦海里。
她想起雲嫦偷看哥哥的樣子,帶著女兒家特有的嬌羞可愛,紅著臉上前給他們兄妹斟茶,然後被姜陵抓住逗弄了一會兒。
她想起雲嫦的巧手,縫出來的荷包和香囊總是獨具匠心,透著姜陵最喜歡的桂花香。
她想起枉死在宮中的貼身丫鬟。
她想起父親,母親,大哥和乳娘。
人這一生什麼都好,除了不能回頭。即使她的一切都在一場災難中煙消雲散了,即使她現在擁有的只有回憶和仇恨。
月色中她的臉龐清麗,眼神沉靜無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