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手指著她身後的位置道,「阿爹常在那里叫我看娘親,所以我記得。舒殢獍」她淚眸閃爍,模著他的額頭道,「謝謝——我的爍兒——謝謝——」她當真不是個好娘親,這輩子終歸要虧欠他!
「娘,娘妃說阿爹去了很遠的地方,他還會回來嗎?」耶律忠蹙眉問。千雪瞅著他,竟不知如何答復。耶律忠眨著濃黑的眸子淡漠低頭道,「娘親不必怕,爍兒長大了,能照顧自己,等爍兒再長些日子便能照顧娘和娘妃。」她不禁一怔,這孩子不過八歲竟能說出如此自信堅定之語,再瞧他不溫不慍的神情,當真是他的翻版。心中寬慰了些許,握起他的手道,「合歡是妹妹,爍兒,你要一輩子好好保護照顧她,明白嗎?」
耶律忠點頭道,「爍兒謹記。」旋即,她瞅見他胸口帶著的物件,不自禁沉思片刻,模著他的額頭道,「阿爹不在,你要听娘妃的話,合歡亦然——」耶律忠撩眉,瞅了她半響,旋即落眉點頭,亦不多問。
千雪輕輕合上門,握緊手臂上的長袍,出神看了四周半響,旋即淡淡地向門口走出——
耶律休哥在院中四處尋了半響,都不見千雪的身影,見蕭稚從一旁而來,忙道,「可見得人?」蕭稚急道,「合歡在屋里睡著呢,但不見爍兒?」耶律休哥點頭,旋即侍香牽著耶律忠的手從門外進來道,「我在門口尋見小王爺。卻一直不言語。」
耶律休哥蹲子,抱緊耶律忠的雙肩道,「可知娘親去哪了?」耶律忠抬眸看了一眼蕭稚,仍舊低眉不語。耶律休哥抬起他的臉,急道,「爍兒,看著伯父!」耶律忠凝眉道,「娘抱著阿爹的衣服走了——」
耶律休哥起身,問身邊的戈盧,「十八騎呢?」戈盧道,「自打王爺走後,十八騎便不知蹤影。先前听聞在軍中出現過,也有人說在後陵——」耶律休哥點頭道,「你拿著我的令牌去驛館見楊延德,叫他沿著——」他說著,忽的記起了什麼,頓住,旋即復問戈盧,「你方才說在哪見過十八騎?」
戈盧道,「後陵。」後陵!埋葬韓隱的地方!若不是她——耶律休哥急道,「李元泰哪里去了?」侍香皺眉道,「好似他也不見了——」
話音未落,耶律休哥已奔出門外,跨上馬背,戈盧追出道,「王爺,驛館那里可還要去探——?」他牽起馬韁繩,回眸道,「告訴楊五郎,千雪不見了,他若尋不到,便拿著我的令牌來後陵!」
耶律休哥快馬奔到後陵陵園,果見千雪痴神地站在耶律斜軫的墓地前。只見她脖頸圍著一條白狐圍脖,身上披著紅色裘絨,外衣是件月白色的長裙,別無裝飾,清淡雅靜。手臂上搭著一件紫色長袍,身後跪著十八個人影。
「出來怎也不告知一聲,叫我好尋?」他過來,與她站在一側。她轉眸瞧了他一眼,旋即依舊定格在眼前的墓地淡淡道,「這里真幽淨,只些許奢華了。」他瞅著她道,「不過是些表面裝飾罷了,即便如此,仍掩不住亡者的孤寂悲涼。」
她低眉道,「上次離別,總以為是最後一面,不曾想還能與王爺有幸在這里敘聊。」他轉眸瞅著她,才發現她妝容淡抹,臉色蒼白,黑眸深陷,倒顯得眼楮越發大。唇涂了淡紅色,卻顯無光。只一頭烏發整齊的長發被挽起漂亮的發髻在身後。她見他異樣的目光,笑道,「王爺亦覺得千雪老了?」
他回笑道,「只覺得與十年前不同了。」她笑道,「王爺還如從前,玉樹臨風,放浪形骸。」「彼此彼此。」他笑了笑,旋即頓了頓道,「千雪,可否解我心中一疑惑?」
她抬眸道,「王爺是想問我,當日為何那般決絕狠心地離開上京,離開他和爍兒?」他濃眉瞅著她,期待著。于是,她緩緩把當年耶律隆緒見她之事告與了他。
他聞言,嘆口氣,「此刻,我終是明白了。你怕皇上忌諱韓隱,為他雪上加霜,才說出那番絕情之話。為君解憂,為君解愁,寧願舍心。他有你如此,當真福氣。但奈何天知地知你知他不知——」
她淡淡一笑道,「畢竟也不是全為了這些,十幾年欲守楊延輝平安,倒頭來他卻因我而逝,原是一場空。老天總會捉弄人。該留的不能留,而該走的卻走不了。」
他嘆道,「世間最怕痴情男女,更何況是楊延輝乃重情重義之人,即便身不能與君同寢,但在他心里,精神之上,你才是寄托。否則這八年的寄人籬下,隱忍難耐,教他如何渡過?」
「是啊——如何渡過——」她的聲音忽的低沉,他低眸瞧去,竟見她身子晃晃悠悠,眼眸似合非合,忙護住她雙肩,凝眉道,「回去吧,這里如此冷,你這樣的身子怎熬得住!」
他欲抱她走,她揪住他的衣領輕聲道,「我哪也不去,只想和他呆在一起,求你一件事,待我死後——」
「胡說,好好的,莫說喪氣話!」他打住她的聲音。她身子無力靠在他肩膀,有些冷,他亦突地感覺到她身體的異常,忙抱緊她道,「回吧,千雪!」
她扯著笑容道,「你抱著我,坐會兒可好?」他凝眉,絕不了她的請求,旋即解下披風包裹住她,抱在懷中,坐在地上輕聲命令道,「說好了,本王只給你一盞茶的功夫。」
她靜靜地望著耶律斜軫的墓碑輕聲道,「我的話還未說完,等我死了,求王爺把我和他葬在一起,然後連同墓地一同焚化了——」
「千雪——」他低眸喝道。她握住他的手,緊了緊道,「王爺只說——答應——不答應——」但見一絲血從她嘴角溢出,他瞠目驚愕,不再多言,欲起身。她忙道,「不必了,這毒沒人能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