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微與卓然轉進屋里，便見灩姨娘怔怔的站在窗口瞧著外頭。浪客中文網!她穿一件天水碧的衣裙，只衣襟袖口簡單的繡了幾片祥雲，格外素淡，襯著她面上的寂寥落寞，倒顯出幾分蕭瑟之意來。
「姨娘，等了許久麼？」知微頓了下，才揚起笑臉，隨手解下披風來。
灩姨娘聞聲回轉身來，嬌美的臉上仿佛有些迷茫，過得一陣才揉一揉微澀的眼楮︰「知道大姑娘去了老太太院子，本想等一等便回去……現下什麼時辰了？」
「已經未時了，姨娘還未用膳吧，我讓人在小廚房做些，姨娘便賞臉在我這兒用頓便飯可好？」知微柔聲道。
灩姨娘勉力露出一抹笑來，「那便麻煩大姑娘了。」
停一停，目光落在卓然身上，「這便是少爺麼？」
「嗯。」知微點頭道，「卓然，這位是灩姨娘。」
卓然給面子的瞧了灩姨娘一眼，一聲不吭別開視線，兀自打量知微的閨房。
「少爺容貌與老爺很相似。」灩姨娘默默點頭，眼里流露出一種脆弱又渴盼的神色，目光極為溫柔淒婉的落在卓然臉上。
「姨娘，卓然性子孤僻了些，不太愛說話，便連老太太也常常不理的，你別放在心上。」知微松開卓然的手，歉意道，又蹲低身子，盯著卓然的眼楮︰「我與灩姨娘有話要說，你自個兒玩會兒好不好？」
卓然墨黑的眼眸對上知微的，張口簡短命令道︰「寫字。」
「得，小祖宗。」知微趁他不備，拍一拍他的腦袋，吩咐人送了文房四寶來，一捋衣袖親自上前磨墨，就著這姿勢與灩姨娘說話。
灩姨娘眼里閃過一絲驚訝，忽又了然，神色復雜道︰「老太太一嘗夙願，想必很是寵愛少爺。」
「祖母確是疼愛卓然，到底卓然是孔家的長孫，又在外頭吃了那麼多年苦，祖母自然十分憐惜。」知微轉頭望向灩姨娘，笑了笑。
灩姨娘舉步走過去，聲音低低，似有一絲幽怨︰「少爺有老太太與大姑娘的憐惜，這府里頭旁的可憐人，卻未必有人肯憐惜，說到底，也是自身太過卑賤的緣故。」
知微側首微微一笑︰「姨娘何必這樣自怨自艾？姨娘這樣說，讓旁人知道了，還不得以為我是個忘恩負義的小人了？姨娘，瞧瞧我們少爺的字寫的如何？」
「少爺已經啟蒙過了？這字雖瞧著還稚女敕，卻也不似初學者。」灩姨娘湊過去瞧了瞧。
知微瞧著懸在雪白宣紙上的筆尖一頓，別有深意的笑一笑︰「姨娘好眼力。」停一停，又道︰「姨娘心情不好，可是因為北院的事情？」
灩姨娘本也是因為這事才急急忙忙過來的，誰料好不容易等到她回來卻也只一味與她拉扯別的事兒，她也不好直接問，這回見知微主動提起來，忙順著話頭道︰「雲珠去瞧過了，听說幾位新進的姨娘既年輕又美貌，像我這般殘花敗柳，又要如何在府里頭立足？我知道大姑娘事多人忙，本不該在這節骨眼眼上來打擾，然而獨自呆著卻總要胡思亂想，這才忍不住過來。」
「我知姨娘心里恐怕對我也多有怨懟，只這件事是老太太一手安排，我確實全然不知情的。」知微揚一揚臉，無聲的嘆息一句，平靜的微笑︰「這件事老太太恐怕也是計劃了很久，連碧水院那位都瞞了過去。姨娘想必也听說了那一位已經去北院鬧過了，結果呢，老太太卻連面兒也沒露，她鬧過之後便也消停了，可見這事兒如今已成定局！」
灩姨娘不說話，只是出神的盯著鏤空雕銀燻香球里漫溢出的一絲一縷的白煙，整個人仿佛入定了一般。
知微繼續道︰「姨娘也無需為北院兒的傷神動氣。」
灩姨娘驀然一怔，飛快扭頭瞧著知微。
知微磨墨的動作不疾不徐，唇邊噙了一縷散漫的笑意︰「碧水院那位比你更慌呢，有她在，那些個姨娘要受的苦還不知道有多少，能不能保全性命還是個問題呢。」
「人是老太太抬進來的，老太太會撒手不管麼？」
「人的確是老太太抬進來的，可老太太抬了那些人進來的用意是什麼，姨娘可清楚麼？」知微兀自輕笑，目光落在聚精會神練字的卓然身上。
灩姨娘茫然的順著她的視線瞧去，微微沉吟，恍然大悟，神色頓時一變，整個人瞧著都松快不少，精神也不似方才那般萎靡不振，「不想老太太竟是這樣的用意。」復又嘆口氣，「雖說只為牽制碧水院那位，可到底府里頭新鮮面孔多了，我在老爺面前怕也……」
「這話我早前便想同姨娘說了，只是事情多總忘記。」知微見她終于想通，眉目愈發舒展開來，垂首微笑︰「在這府里，姨娘只依靠父親的寵愛，怕是遠遠不夠的。」
「我也知道，可老太太不喜歡我，我除了緊緊抓住老爺的寵愛，還能如何？」灩姨娘苦笑著按一按鬢邊的珠釵，那般無奈瞧著人的心也跟著酸楚起來。
「想要老太太喜歡，也不是太難的事兒。」知微淡淡笑道。
「求大姑娘明示！」灩姨娘聞言，雙眼驟亮，迸出希望的光幾乎是凝神屏氣緊緊的盯著知微。
知微眼眸一揚，仍是無聲的落在卓然身上。
灩姨娘眸光一閃，握了知微的手，感激地一笑︰「多謝大姑娘提點。」
知微搖頭，與她相視而笑！
灩姨娘心里大石放下來，胃口便也跟著好起來，知微陪在桌上，紆尊降貴的替她布菜，直讓灩姨娘感動連連。
其間灩姨娘試圖與卓然套近乎，卓然一徑不理會，只顧埋頭練字，灩姨娘便不免有些訕訕。
知微安慰她︰「他性子便是這樣，以後你多費心些，老太太看在眼里，只有喜歡的，哪里還會記得從前的事情。老太太是禮佛之人，你若無事，便也可以抄抄佛經，或陪她在佛堂里念經誦佛。姨娘是聰明人，其余的便也用不著我多說了！」
灩姨娘忙不迭點頭，牢牢記下知微的話，高興地臉都紅了。又陪著說了會兒話，才開開心心的告辭離開春熙院。
「小祖宗，字練得怎麼樣了？」知微一坐在書桌上，這舉動太過粗魯率性，平日里她決計做不出來的。
卓然皺了皺眉，抬了下眼皮，顯然對知微這般粗魯的舉動表示不滿意。
知微沒得到回應也絲毫不泄氣，捏一捏卓然的臉頰，被他躲了過去，「小鬼，如今屋里就我們倆，我們好好談談怎麼樣？」
卓然這回連眼皮子都懶得抬了，一副將知微無視到底的漠然模樣。
「昨兒晚上老太太與老爺去你那東廂房瞧過你了吧？」知微怡然自得的晃蕩著雙腳，雙手往後撐在桌上，自說自話，「是不是查看你後腰的胎記了？除了這個，他們可還做了別的事情？」
卓然放下筆，將自己的小手往知微跟前一送。
知微不解其意，握著瘦得跟雞爪一樣的小爪子翻來覆去看了一遍，雖然瘦巴巴的，模著卻並不覺得粗糙，想來阿常的哥哥嫂嫂待他也算不錯了。
「嗯，經我鑒定，你的爪子離縴縴如玉還早得很。」知微沒瞧出所以然來，遂眯著眼楮玩笑道。
卓然似鄙視的瞧了她一眼，屈了四指，抿了嘴不耐煩的重又將食指送到知微跟前。
知微終于發現了食指尖上那個小小的針眼，終是一嘆︰「十指連心，肯定很痛吧！嘖，他們果然對我不放心呢！」
卓然收回手，不言語。
知微也不惱，拍拍卓然的小腦袋，「小鬼，不管你是誰，千萬記住了，孔家少爺可不好做。別小看這府里任何一個女人，最毒婦人心這句話你給我時時記著。」
「包括你嗎？」卓然忽然開口道。
「什麼？」知微一愣，反應便慢了半拍。
卓然慢條斯理道︰「最毒婦人心。」
知微氣的笑了，抬了手戳一戳卓然的額角，好整以暇睨著他︰「我要是呢？」
卓然垂眸，無聊的撇一撇嘴。
「你要是無聊呢，便當自己看了一出好戲，而且還是免費的，雖然呢，偶爾也需要你友情客串一下。」知微不管他的掙扎，跳下書桌攬住他小小的肩膀，討好地笑道，「你看，老太太處也不需要你撒嬌賣萌去討好，有人好吃好喝供著不說，巴結你討好你的人也是一大把，明槍暗箭有我給你擋著，多好啊，是不是？」
卓然重又撿起筆，對于知微絮叨般的言語充耳不聞！
知微說了一陣，始終得不到回應，便也無趣的住了嘴，起身繼續看那些沒看完的賬冊！
屋子里很是安靜，卻也格外寧靜溫馨。
老太太醒了後便要找寶貝孫子，知微讓文杏將他送回老太太的福安院。
文杏不多時便回來了，瞧著書案後頭不知疲倦的知微，不安的稟道︰「大姑娘，方才奴婢送少爺回老太太院子時，路上遇見夫人了。她踫巧也要去老太太院里請安，便喝退了奴婢，奴婢無奈，只得眼睜睜的瞧著少爺被夫人領走了。」
知微一凜，猛地抬起頭來︰「在哪兒遇到母親了？」
「離福安院很近的那個園子里，奴婢想著已經到了那里，夫人應該不會對少爺做出什麼來，但又總覺得不安。」文杏忐忑的瞧著知微。
「沒事！」知微平靜道。徐氏現在巴結卓然都來不及，只那小屁孩那個性子……知微想著，不論如何，徐氏從文杏手里領走卓然，便不可能對他做出什麼不可收拾的事情來，便也放下心來，只道，「讓人注意些便成了。」
知微這廂毫無壓力，徐氏那廂都快氣的七竅生煙了。她就沒見過一個五歲的小孩子這麼棘手這麼難弄，任憑她說盡好話，他就連眼皮兒都不抬一下，金燦燦銀亮亮的寶貝兒送到他跟前，他跟看不見似的。
哄著騙著也不能讓那孩子喊他一聲母親，徐氏能不挫敗麼？
「夫人，少爺想是怕生呢，咱們慢慢來。」楊嬤嬤勸著幾乎忍耐不住的徐氏。畢竟不是夫人自己生的，能放低身段來哄他，已經不是件容易事兒了。徐氏的委屈，楊嬤嬤自然感同身受，可為了大局著想，這孩子眼下無論如何也是動不得的。
「慢慢來？咱們哪有時間慢慢來！」徐氏氣道︰「北院已經不讓人省心了，這一個卻也不讓人省心，還有那個賤丫頭要對付」
「夫人，大人說得對，春熙院的，現在由著她得意便是了，咱們且休養生息，趕緊將少爺要到你名下才是正事兒。這件事可千萬別讓春熙院的捷足先登了，否則日後更要不好弄了！」
「有什麼不好弄的，我能讓他死一次便能讓他死第二次。」徐氏月兌口說道，眼神陰測測的落在卓然身上，「我得不到，那賤丫頭也休想得到。」
卓然木著臉，仿佛听不懂。
「夫人。」楊嬤嬤忙四下張望，壓低音量制止道，「這話萬萬不可再說了！老太太那兒定然等急了，我們趕緊進去吧！」
待到孔紹卿回府，知微得了信兒，便立刻截住了要前往福安院看兒子的孔紹卿，恭恭敬敬的請安後，將北院的事兒稟告了，轉達了老太太讓他忙完了便去北院瞧瞧的意思後，就見孔紹卿皺眉一番掙扎，心里覺得好笑。
「父親，卓然在祖母那兒，好著呢，晚膳時父親便能見著卓然了。倒是北院的姨娘們，將將才進府來，人生地不熟的，又受了驚嚇，父親去瞧瞧也是好的。」知微微笑著勸道，微垂的眼簾藏著不懷好意的笑意。
孔紹卿一回府便急不可待的去了北院，這話兒落在徐氏耳里，只怕要氣的吐血吧！
「你說的有理，我便先去北院瞧瞧，你讓人給你祖母送個信兒，我晚膳時再過去。」孔紹卿果然動心了，腳跟一轉便去了北院。
知微直起身來，瞧著孔紹卿疾步往北院而去，迎著微風靜靜微笑！
「畫薔，夫人還在福安院麼？」
「是的，夫人一直在福安院陪老太太與少爺說話呢。」
「你去給老太太回個信兒，就說老爺回府便去了北院，說是怕姨娘們初來乍到多有不便，他便先去陪陪她們，晚膳才回院子陪老太太與少爺用膳。」知微眼里一線頑皮的光芒，「記得大聲些說，別讓咱們母親漏听了一個字去！」
畫薔忍笑道︰「奴婢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