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鬧的宮宴後,便是自由活動時間。︰有到御花園里賞花作詩的,有結伴坐船游湖的,也有各宮娘娘的親眷,這時便去娘娘們的宮里坐著說話了。太後身子乏了,由慧儀長公主與皇後扶著回壽康宮歇息了。
崔綠華被崔秀敏等人拉走了,臨走時目光復雜的看了知微一眼。沈滄眉今兒給鎮國公府長了臉,得意的趕回府去求夸獎了。知微被棲桐拉著往瑤華宮去。
穿過地形復雜的御花園時,兩人正欲挑了捷徑走,卻听假山後的小亭里傳出熟悉的聲音,仿佛是在爭執。兩人對視一眼,棲桐做了個噤聲的手勢,示意身後跟隨的宮女守在原地,她與知微二人則躡手躡腳靠過去。
亭子里爭執的人正是孔二姑娘孔詩喬與安佳怡。
安佳怡滿臉憤怒譏誚,孔詩喬一臉哀懇可憐。
「孔詩喬,如今你也是皇後娘娘跟前的紅人了,還這般惺惺作態給誰看?我真是有眼不識泰山,竟沒發現你竟是這般心機深沉之人!」
「佳怡,真的不是你想的那般,我真的沒騙過你……」孔詩喬哀求的扯著安佳怡的衣袖。
安佳怡甩開她的手,怒聲道︰「好,你既沒騙過我,那你告訴我,你擅笛的事,我怎的從不知道?」
「那是,那是我……」孔詩喬臉色蒼白,似編不下去了。
安佳怡冷笑道︰「孔詩喬,你一直都把我當傻子呢吧。你也別再解釋了,誰知道你還會編造什麼謊言來騙我?以前就當是我瞎了眼,識人不清罷,以後,你好自為之!」
安佳怡說完,忿忿的甩袖而去。
「佳怡……」孔詩喬鍥而不舍的緊跟上去,兩人一前一後的跑遠了。
棲桐若有所思的瞧著孔詩喬二人跑遠的身影,「這事有古怪啊,安佳怡的父親雖是你爹的上峰,可他的官階到底也比不上徐大學士啊。怎地卻反而是孔二姑娘上趕著巴結安佳怡?這好沒道理!」
知微原便覺得這兩人之間似有什麼貓膩,不過兩人戰斗力都不是太強大,她也就沒放在心上,如今連棲桐都這樣說知微微笑道︰「許是安佳怡拿了妹妹什麼不可告人的把柄也未可知。」
她眸光微轉,狡黠一笑︰「此事還得勞煩公主閣下多費心了,知微感激不盡。」
棲桐可不依︰「憑什麼我要為這種事情費心?此事與我又無甚關系,本公主才不要多管閑事呢。」
知微討好的笑道︰「好公主,見者有份嘛,你也瞧見了是不?何況還是你拉我來瞧的呢,置身事外可就太不仗義了吧!」
棲桐一听就急了,上手就是一爆栗砸在知微腦門上︰「沒良心的臭丫頭,我要真置身事外了,在皇祖母那兒便不管你了。你倒好,得了便宜還賣乖,我真是……」
知微連忙抓住她施暴的手,生怕她再來這麼一下,公主雖是養尊處優慣了的,可這下手還真不是一般疼,忙討饒道︰「公主大人,小的錯了,公主大恩大德,小人無以為報,唯有以身相許,還望公主莫要嫌棄。」
棲桐撲哧一聲樂了,挑了眼角斜睨她︰「我好像記得,你已經許給滄眉兒了,這會子又來許給我,你這朝三暮四的可不好啊!」
知微一噎,訕訕的笑了兩聲。她都忘了跟滄眉說過的玩笑話,不想棲桐卻還記得,只得裝傻道︰「啊?是這樣嗎?我怎麼不記得了……公主,听說你宮里的酥酪女乃豆卷特別好吃,上回滄眉吃了還跟我炫耀了半天。公主這樣大方,應該不會舍不得賞我一份兒酥酪女乃豆卷吃吧。」
「你這沒心肝兒的吃貨!」棲桐恨恨的瞪她一眼,唇邊笑意卻怎樣也忍不住,率先邁開腳步往瑤華宮走去。
知微如願以償的吃到了她心心念念的酥酪女乃豆卷,棲桐見她吃的歡,對待她也與對待沈滄眉無異,再無從前的疏離隔閡,頓覺欣慰,命人退下後,取了雙小巧精美的鹿皮靴子來,「喏,給你!」
知微詫異的瞧了眼棲桐,在她意味深長的注視下,遲疑了下才接過那雙靴子,皺著眉頭糾結道︰「……你送給我的?」
靴子非常漂亮,知微還從未穿過這麼精美漂亮的靴子,鞋面上繡了祥雲花紋,用低調的銀絲勾邊,瞧上去並不華麗顯眼,然而一針一線的做工卻格外細致,應是宮里司衣局的手筆。知微捧在手里,莫名覺得很燙手。
棲桐似笑非笑的盯著她︰「你心里不是已經有答案了麼!這鹿皮是他親自獵來的鹿,在此之前,他可從未參與過任何狩獵活動。不僅如此,他又擔心靴底不夠軟,命人找了最好的牛筋來做底呢。你瞧瞧可喜歡?」
知微的臉不受控制的紅了起來,心里卻亂成了一團,半晌才嘆道︰「殿下的好意,我心領了。只是這靴子太過貴重,我不能收,還請公主還給殿下吧。」
棲桐臉上再無嬉笑,神色多了抹惱怒,「孔知微,你可知道這靴子來的多麼不易?哥哥從未傷過無辜性命,可為了給你做這雙靴子,他在林間縱馬整整一日,才獵得一頭上好的鹿。你輕描淡寫一句太貴重,便要把他的心意還回來。你到底有沒有心?他為你做了多少事,你其實都知道吧!你今天無論如何也要給我一句話,你!你到底是怎麼想的?」
棲桐的氣惱知微明白,她是在為雲錦亭鳴不平。知微輕嘆一聲,垂下眼簾,手指似無意識的輕撫著鹿皮靴上的祥雲花紋,「我很感激殿下為我做的……樁樁件件,我都銘記在心。」
「誰要你銘記在心了,我只問你,對我哥哥,你到底是個什麼態度?你也看到了,靈舒回京了,還有個菲燕在半道上正往京城趕,天天上趕著給我哥哥獻殷勤的更是多不勝數,我哥哥的長相這世間有幾個人比得上,才情學識更是沒話說。別人都追著搶著要做他皇妃呢,偏你這般唧唧歪歪……你明明也喜歡他的,是不是?」棲桐漆黑的雙目緊盯著知微,緊追不舍的逼問道。
知微真是悔死了,早知道吃棲桐一盤兒酥酪女乃豆卷要付出這樣的代價,打死她也不會過來真恨不能抽自己倆嘴巴,叫你貪吃!
「誠如你所言,殿下乃人中龍鳳,品行學識俱是最佳的,又對我諸多照顧,我確實喜歡殿下。可你也該知道,滄眉比我更喜歡殿下,她從很久以前便喜歡殿下了。她比我明朗單純,又一心一意喜歡著殿下。我……我的朋友並不多,我不想因為任何因素失去待我至誠的朋友。」知微索性也不再遮遮掩掩了,見棲桐俏臉黑如鍋底,心里忍不住又是一嘆,「我知道公主定要罵我不知好歹,辜負了公主和殿下的美意。可也請公主與殿下仔細想想,我的身份,實配不上殿下。我出身鄉野,這並不是秘密,若嫁入皇家,只會讓世人嘲笑殿下,甚至讓整個皇家面上無光。而滄眉卻不同,她出身鎮國公府,百年世家,身家清白又高貴,唯這樣的出身,才配得上殿下。」
棲桐冷笑一聲,瞪著她道︰「你口才好,我說不過你,可我只知道一件事,我哥哥從未在乎過你什麼出身低下,也不怕告訴你知道,斗狗場上第一次見到你時,哥哥便喜歡你了。你時常以為我是同你玩笑,從不相信。但我跟哥哥自小一塊兒長大,哥哥從未用那種眼神看過旁人。我還告訴你了,這事兒我已經知會過母後了,母後原是不松口的,不過有了今日你的表現,誰還敢在你出身之事上多做文章,便是皇祖母也要不依的。過幾日母後開口跟皇祖母求,皇祖母也定會允了的!滄眉兒喜歡哥哥,可哥哥不喜歡她,你便硬要將她塞給哥哥不成?她是你朋友,我便不是你朋友了?」
知微被她 里啪啦一同搶白轟的目瞪口呆,尤其听聞她已經知會過皇後,更是覺得自己的小心髒都要罷工停跳了,臉色也變得極其難看,眉頭皺了又皺,卻只能無奈的嘆息一聲,扶額苦笑,輕聲道︰「公主,你道為什麼滄眉今兒這樣著急這樣努力嗎?她擔心皇後瞧上了別人家的姑娘,她又急又慌的樣子看的我心里都不忍……」
棲桐咬唇,硬了心腸道︰「你對她不忍,對哥哥卻能硬的下心腸!」
知微的耳里轟轟作響,亂的幾乎連她自己都听不見自己在說什麼,「……滄眉,還有秦姨,她們幫了我很多很多,如若不是她們母女,興許我根本沒機會認識你和殿下,更別提進宮,還能得到太後的憐惜。我不可以,讓她因為我傷心難過。」
棲桐卻听清了,一拍桌案,怒道︰「你這腦袋里頭到底裝的是什麼,怎地就這樣 ?且不說父皇和母後的想法,便是哥哥,若他能喜歡滄眉兒,還用得著等到現在嗎?再說日後便是賜婚,也是父皇頒旨,滄眉兒她……她也怪不著你!滄眉兒也是同我從小一起長大的,你當我不難過嗎?可哥哥不喜歡,你讓哥哥怎麼辦?哥哥長這樣大,別說側妃,房里便是連個丫頭都沒收過,若他願意,我還想讓你們倆都嫁給哥哥呢,可哥哥卻道,只願一生一世一雙人,多了的,他都不要。哥哥這樣的男兒,這世上許就只他一個,你還拒絕?」
知微被她吼得頭疼,可心里也因她一席話而震動不已,一生一世一雙人!
在這個便是平民百姓家,只要有點閑錢都能隨意買妾的世界,知微也都預料到自己日後嫁作他人婦,說不定還要親自給丈夫納妾,與別的女子共享一個男人。那一生一世一雙人,自看的多了後,更是想都不敢想了。
可卻听聞有人不但喜歡她,還對感情抱著這樣令人悸動的態度想法……知微用力吸了口氣,才能壓下心口翻涌而起的情緒與念頭,落在祥雲花紋上的指頭卻不自禁的輕顫著。
「反正該說的我都說了,這件事母後既已知道了,就斷不可能只是你的事了。你再好好想想吧,我累了,你回去吧!」棲桐賭氣似的側過身,再不看知微一眼。
知微目光閃動,艱難的懇求道︰「這件事,我還是希望……不要太快告訴太後。至少,也等我解決了我府里頭的事,還有,滄眉那里……」
棲桐見她已然妥協,心里實在高興,可又听她期期艾艾提起沈滄眉來,便硬邦邦的截斷她的話︰「滄眉兒那里,我會跟她說!」
知微急道︰「還,還是緩一緩再說吧,等我……」
「等你忙完你府里頭的事情是吧?」棲桐忍無可忍的轉頭瞪她,怒氣洶洶道︰「你這人怎麼回事,別的事情上頭你精明有余,怎地關鍵的事情你卻總猶豫不決、裹足不前?不知道有些事當斷不斷反受其亂麼?快滾吧,我現在不想看見你!」
知微無奈的起身,「那我先回去了。」
「靴子拿走!」
知微不敢再惹她,現在的棲桐簡直就是一噴火恐龍,逮誰噴誰,更別提令她化身噴火恐龍的罪魁禍首正是她。她只好先避開,猶豫了一下,將靴子帶走了。
一想到這事兒皇後已經知道,太後怕也要知道了,知微就一陣陣的肝顫。不過兩次進宮,兩次都能嚇出她好幾身冷汗,這要真成了皇家的媳婦,日後請安什麼的,還不得天天見啊!
還有那錯綜復雜的皇家關系,知微不僅肝顫,全身都要顫了!坐在回府的馬車上,她低頭瞧著手里的靴子,想著認識以來雲錦亭為她做的事,心里真是五味陳雜。慢慢低下頭去,額頭輕輕觸及柔軟的靴面,紛亂的心情似也變得柔軟起來。
他那樣的身份,想要做雙鹿皮靴子,吩咐下去,不管是鹿皮還是牛筋,自有人給他備好了呈上來,哪里用的著他親自去獵鹿來?他那個身體,還縱馬一天,唉……
嗚,可是滄眉怎麼辦啊!
知微受到太後嘉獎並還得了先皇送給太後的手鐲一枚,老太太得知後自然開心不已,孔紹卿得知兩個女兒在宮宴上都大放異彩,也開心的合不攏嘴。晚膳時各自獎勵了兩句,知微與孔詩喬卻都心不在焉的應了聲。老太太見她二人皆面露疲色,用了晚膳便讓她們回去歇著了。
知微輾轉反側了一夜,胡思亂想了大半宿,最後也不知道什麼時候睡著了,早上被夏荷喚醒,見她一臉怪異的盯著自己,腦子還未清醒過來,開口問︰「你看什麼?」
夏荷指一指她懷里︰「姑娘你怎麼……抱著靴子睡了一晚?」
知微瞬間清醒了,低頭一看,額上立時滑下幾條黑線來,尷尬的笑了笑。
畫薔笑道︰「姑娘一定很喜歡這雙靴子吧,昨兒晚上睡覺前也一直捧著呢!這是宮里帶出來的,怕也是哪位貴人賞賜的吧!」
饒是知微臉皮再厚,也是紅了又紅,撒手將靴子往床上一扔,斥道︰「胡說八道什麼,我哪有很喜歡,不過是想著事情,一時忘了放下罷了。」
因為靴子事件以及與棲桐將事情攤開了說以後,知微再見到雲錦亭兄妹與什麼都不知道依舊快活熱情的沈滄眉時,便總有些心虛。馬場上看見他們三人,尤其沈滄眉維護她不住的與李思淵爭吵,她愈發覺得心緒難安。
趁著兩人爭執不休時,索性一甩鞭子,打馬跑了。
棲桐遠遠的瞧見,用眼神示意雲錦亭追過去,然而雲錦亭卻被眾女子,尤其新來的靈舒翁主纏著,根本沒法兒去追。
倒是李思淵跟沈滄眉吵完後,順著知微方才走的方向打馬追了上去。
知微順著小河邊跑了一圈,如今她的騎術雖比不上跟沈滄眉李思淵等,但也已經像模像樣了。
迎面而來的風,帶著初夏的清爽,混著青草味兒,撲到臉上,格外舒爽和清涼。
知微放慢馬速,驅著馬兒慢跑了一陣。翻身下馬,尋了塊大石,背靠石頭坐在河邊,面對著波光粼粼的水面靜靜地發呆。
沈滄眉越維護她,她便覺得愈發心虛,越無法直視她。哪怕暫時逃開一下也好,真不知道賜婚這事兒若成了定局後,她該如何跟沈滄眉解釋?
「誰允許你跑來這兒偷懶?」頭頂上李思淵帶著怒氣的聲音傳了來。
知微懶得抬頭,毫無形象的靠著大石頭席地而坐,心情不好,便連敷衍一下也不願。
「給爺起來!」李思淵提高音量命令道,一時火氣更大。
「李思淵,我今兒心情不好,你就不能高抬貴手放我一馬?」知微火氣也上來了,她已經忍他夠久了,從聖旨下來後,便一直忍耐著,可她現在心情不好,只想一個人呆著,他卻偏要搗亂,她自然也沒有好臉色。
就听李思淵冷笑一聲,他神色倨傲的端坐在馬上,睥睨著知微︰「昨兒不是才大放異彩了,听說好些人都想娶你過門做兒媳婦,怎地,人選太多挑花眼了?」
「神經病!」知微正心里一團亂麻,听了李思淵這番陰陽怪氣的言語,更是惱怒,「我挑沒挑花眼,關你屁事!」
「你」李思淵面上一片猙獰的怒氣,馬鞭一揚,卻又硬生生頓在半空︰「孔知微,立刻上馬,否則爺便到御前參你抗旨不尊!」
「李思淵,我還就告訴你了,這馬今兒姑女乃女乃偏就不上了!」知微站起身,狠狠地瞪他一眼,梗著脖子道︰「你現在就去參吧,最好皇上大怒,立刻下令誅我九族,我一定會感謝你全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