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熙院早有人預先整理過,各處皆打掃的縴塵不染,屋里的花瓶插著時下開的正好的薔薇花,仔細看去,還能瞧見花葉上凝著晶瑩剔透的露珠。,
「灩姨娘是個有心的。」鄒氏順著知微的目光望向花瓶里粉女敕的薔薇花,「想來一大早便命人采摘了來,這朵朵都含苞開著,卻又不會開的太過,定是精挑細選了的。」
知微笑著點頭同意鄒氏的說法,目光一一掃過屋里熟悉的擺設,感嘆道︰「一點都沒變呢。」
鄒氏嗔笑著拍她一下︰「瞧你這孩子說的傻話,不過三天罷了,听著倒像出門了許久似的。」
知微玩笑道︰「一日不見便如隔三秋,舅母可不知,我這三日過的仿若三秋一般漫長呢。」
鄒氏斂了笑,微蹙眉拉著知微上下打量︰「方才在老太太那里道一切安好,我便覺得有些不妥。想那安樂侯府是什麼人家,怎會如你所言那般和睦,可是這三日里發生什麼事了?難道是將軍,他對你並不好?」
「舅母,沒有的事……」
「可別對舅母撒謊,且說說吧。」鄒氏見她又要敷衍,索性打斷她的話,只以擔憂的目光盯著她看。
知微沒轍,拉著鄒氏在羅漢床上坐下來,姜嬤嬤與金鈴沏了茶進來伺候,聞言便笑道︰「姑娘,舅夫人這也是擔心你呢,你便同舅夫人說道說道,許還能幫得上忙。」
鄒氏一听果然坐不住了,「除了那些個花枝招展的丫頭,她們還做什麼了?你倒是快說呀,別急死我了。」
知微見她急的不行,心里暖暖的,撒嬌的拉著鄒氏的手,「太太和二太太似有不合,頭一天敬茶太太便要我協助二太太理家,好在夫君替我辭了。後來太太找我去說話,我听她言下之意,似要重新拿回主持中饋的權利,只是二太太主持中饋多年,娘家強硬,宮里還有靜妃娘娘,哪是那麼容易能拿回來的。」
鄒氏皺眉道︰「你那太太的意思,竟是要你去爭權,按說這權利是她發放的,又是侯爺夫人,卻讓中饋大權旁落他人手中,她又怎好意思開口叫你去奪權?」
知微苦笑道︰「說是咱們大房受了不少氣,又恐我日後也受氣。雖夫君暫時替我辭了,可到底不是長遠計。她雖不是正經婆婆,卻也是侯府夫人,又不似孔府一樣上頭還有老太太,二房她拿捏不了,大房眾人還不是任她拿捏?我若是百般推月兌,只怕也要落個不孝的名聲。除非我不在侯府過,否則這中饋之事,怕是避不了的。」
鄒氏冷笑︰「她倒好算計,推你出去搶中饋,搶了回來,你卻還得任她拿捏!到時她隨便尋個錯處,道你不適合主持中饋,那權利你還不得乖乖交給她?都說那侯府夫人是個慈善的,如今看來,只怕這慈善也是摻了水分的。」
反正屋里沒個外人,鄒氏忿忿不平的怒罵幾句旁人也听不了去,知微和姜嬤嬤便也都沒勸。
鄒氏罵了幾句,又嘆了一陣氣,憐惜的瞧著知微︰「旁人只道你嫁入侯府是有福,誰知內里是如何光景呢。好在,我瞧著將軍是憐惜你的,你啊,千萬要收斂自己的性子,好好順著將軍,莫要讓他生惱。你屋里那些個不安分的,趁早都打發了。」
她頓一頓,目光落在知微平坦的月復部,那般灼灼的神色,盯得知微都有些不好意思起來,「要我說,如今最緊要的卻是盡快懷上了,給將軍生個一男半女,你在府里地位也更穩固,有了兒女羈絆,他即便……對你總會念幾分舊情。知微啊,你明不明白舅母的意思?」
知微當然懂,舅母這是覺得只要她生了孩子,就算日後李思淵有了新人,也會看在孩子的份上不冷落苛待她。知微笑了笑,垂眸似羞澀的點了點頭。
「我與你舅舅議親時,你舅舅還只是個小兵,我父親一心想把我往高門嫁去,恰逢你外祖家與另一百年望族的高門同時請了冰人來說親。我祖母最是睿智,她喊了我去,問我如何想的。我哪里知道祖母的苦心,只道人往高處走,要應自然也是應那高門的。我祖母卻道,高門那子弟紈褲,尚未成親屋里已有通房**個之多,且還有那懷了身孕的,那低門的卻是個忠厚實誠的,讀過書,並不是目不識丁的莽夫,家世清白,屋里伺候的丫頭只有兩個,且都不足十歲。」
「祖母稍稍點撥,我卻是明白了她的苦心,高門確實好,錦衣玉食榮華富貴不缺不少,可那高門也苦啊,我還未進門便要想著日後和不同的女子稱姐道妹,我又是個直率性子的,只有吃虧的份兒。而你舅舅呢,你外祖父只他一個兒子,又不與叔伯同住,婆婆又是溫和的。」鄒氏回想起當日做出的選擇,忍不住露出笑容來,「我那時也是個大膽的,趁著元宵賞燈時見了你舅舅一面,問他日後可要抬妾,你舅舅道,他父親只得母親一人,是以他的屋里除了妻子,也不會有旁的女人。」
知微露出會心的笑容,羨慕道︰「舅母便這樣選定了舅舅?」
鄒氏略略不好意思,點了點頭︰「我與你舅舅成親十幾年,除了我,咱們柳府果真沒有通房和姨娘。後來你舅舅從小兵慢慢爬上來,有人送他年輕貌美的女子,他從來不受,旁人笑他畏妻,他卻處處維護。比起我那些擠破腦袋嫁去高門的姐妹,我是幸運多了。」
知微點頭,她也覺得鄒氏實在幸運。沒有嚴厲的公公,沒有厲害的婆婆,也沒有不好伺候的小姑子,且舅舅敬著愛著,一點糟心事沒有,怎麼能不快活呢?只不知她忽然提起這個,是何用意。
鄒氏似也覺得自己忽然說起這些有些不合適,忙將話題扯回來,「我那時一見你就很喜歡,我沒有女兒,說句別人或許會覺得諂媚的話,我這心里,一直把你當親閨女看待。在賜婚旨意沒下來之前,我也偷偷替你物色了好幾個人家,門楣都不高,但家里環境並不復雜,若是……倒也不辛苦。只是皇上聖旨下來,我便是千般不願,又能如何?侯府名聲原就不堪,好在後來將軍掙了功名回來,你舅舅又寫信回來安慰我,道將軍是個不錯的。侯府女眷又極少出來交際應酬,我便都往好處想,許都是安分的,誰想……」
鄒氏一嘆,知微便忙安慰她。
鄒氏又道︰「剛成親,你那婆婆和二房的就忙不迭往你房里塞人,二房的心思定是想讓那起子賤婢絆住你,讓你沒法同她搶中饋。你婆婆給的那兩人瞧來並不出挑,可你更要知,會咬人的狗不叫,是半點都大意不得的。」
鄒氏說的,其實也正是知微所想的,賀氏送的人看上去毫不起眼,且規規矩矩手腳利落,讓干什麼都沒怨言,可愈是這樣,反倒叫人愈不放心。
「至于中饋的事,二太太不是好惹的,若她記恨上你,只怕……你自個兒可千萬要當心,依我看,這事你能避就避。」鄒氏頓了頓,蹙眉道︰「不若,你索性對二太太表明態度?」
知微聞言一怔,緩緩笑道︰「舅母,這法子或可一試。」
只是二太太會信嗎?
「將軍從前是個花天酒地的,萬一他……我是說萬一,房里收了人,你」鄒氏嘆口氣,眼里有深深地憐惜與憐憫,「你到底是正室,切莫與那起子卑賤正面沖突,沒得失了自個兒身份,最後還惹將軍不喜。若有那難纏的,不好對付的,你便同我說,咱娘兒兩個總比你一個人要好。」
知微知道,若不是真的關心她,鄒氏才不會講這些往人心上扎刺的話來。
兩人就侯府的事情又交流了一陣,便听丫鬟來稟告,說是花廳席面已經擺好,請她們過去了。
孔府人丁不多,除了舅母一家,也沒有旁的親戚,因而不過擺了兩桌席面,讓北院的姨娘們也前來湊個熱鬧。
到離開孔府,知微也沒能找到機會跟卓然單獨說話,只是往他房里送去不少好東西,臨走時還見他沒好氣的白了自己一眼。
平安回到回府,李思淵要巡視軍營,將她送到府門口就急急的走了。賀氏自是派了甘嬤嬤來慰問了一番,知微受寵若驚的表示了感謝,又將從孔府帶回來的藥材與吃食分了些出來,讓甘嬤嬤給賀氏帶過去。甘嬤嬤笑著贊了幾句,無非是知微多孝順太太很滿意之類的,知微不好意思的受了,這才將人送走。讓跟了一天的畫眉與連翹去休息後,留守在府里的畫薔與文杏便進來伺候了。
「姑娘果真沒料錯,你和姑爺前腳剛出門,便有好幾個粗使丫鬟和婆子從後門溜出去了,奴婢將人都記下了。」雖然李思淵讓她們改口叫知微夫人,可幾個丫頭仍是不慣,私底下便還是從前的稱呼,知微也不勉強,因她自己也不太習慣,便縱容了下來。
「嗯,先記下吧。」知微有些疲倦的揉了揉額角,一早起來,這時還真有些乏了。
畫薔遲疑了下︰「按說從前是宋嬤嬤管著咱們園子,宋嬤嬤這樣的謹慎人,怎會容得這些人在眼皮子底下作怪?」
知微隨口道︰「園子里本就人多,又是粗使丫鬟婆子,宋嬤嬤想來是沒察覺吧。」
畫薔嘟嚷道︰「宋嬤嬤瞧著那樣厲害,怎地竟沒察覺?」
姜嬤嬤瞪她一眼︰「宋嬤嬤再厲害,到底也只有一雙眼楮兩只手。」
畫薔對宋嬤嬤有一種別樣的崇拜情懷,故而,在她心里,宋嬤嬤是忠心耿耿的,是無所不能的,是奴才中令人折服仰望的巔峰,當然也是她的榜樣!
榜樣的形象太過神聖化,因而被姜嬤嬤一針見血的指出宋嬤嬤也只是個人時,畫薔扁了扁嘴,似有些失落又有些失望一般。
文杏接著道︰「姑娘,今兒五姑娘來過了。」
知微一愣,往大引枕上靠的動作頓了一頓,才挑眉道︰「她來做什麼?」
這五姑娘倒真有些意思,她在府里的時候她不來,偏挑了她回門時候來,這是討厭她不想看見她還是怎的?
「五姑娘說,夏天要到了,她的夏裝還沒著落。」文杏如實稟道。
知微奇道︰「她的夏裝沒有著落,卻來找我?我記得,府里每個姑娘都送了四匹錦緞、四匹綢緞吧,便是要做新衣裳,也足夠做好幾套的。」
這五姑娘還真好玩,一開口就問她要東西,還似乎很理直氣壯呢。
畫薔忿忿道︰「是的,每個姑娘除了布料,首飾頭面也都撿了好的各送了兩套呢。別的姑娘都是感激不已的,獨這位五姑娘卻好似沒事找事一般。」
文杏瞧著沉思的知微,征詢道︰「姑娘,這五姑娘的夏裝,咱們是做還是不做呢。」
知微捏了下眉角,瞧向姜嬤嬤︰「嬤嬤,你覺得呢?」
姜嬤嬤嘆道︰「這做與不做卻都不好,若姑娘應承了,給五姑娘做了夏裝,旁人看在眼里,缺了什麼還不得都來找姑娘了?姑娘你又不是府里當家的,斷不能老拿自己的去貼旁人,且咱們的現銀如今只有兩千余兩,這銀子雖在小戶人家里也算多了,可在侯府,只怕經不住兩月花銷。」
知微點頭,畫薔與文杏的神色也跟著變得凝重起來。
姜嬤嬤露出一抹苦笑來,繼續道︰「可若不給五姑娘做,還不知道這位刁蠻的五姑娘會鬧出什麼動靜來,老奴想著,只怕給姑娘安個不睦姑嫂的由頭也是夠的。」
眾人都變了臉色,這才進門便鬧出不睦姑嫂的傳聞來,外頭的人還不得道知微沒規矩沒家教了?
畫薔急道︰「這不是教咱們左右為難麼?姑娘,這衣裳到底做是不做啊?」
「這五姑娘,真要好好會一會。」知微見眾人神色皆是沉重,笑了笑,道︰「不用太擔心,這夏裝麼」
知微撫著下巴沉吟道︰「做!不但給五姑娘做,府里姑娘們全都做,有多少算多少,就說這是我這個新嫂嫂的心意。」
「可咱們都送了那麼多出去了,如今還要挨個兒做夏裝,這旁人瞧著,不得道咱們財大氣粗麼,日後只怕更要來的勤了。」畫薔疑惑道。
知微笑道︰「把五姑娘來找我的目的放出去,咱們二太太是當家的,也該听上一听。沒得她掌管著中饋,別人缺衣少食卻跑來我這兒要的道理。」
「二太太跟五姑娘似本就不和,會不會鬧出什麼事來?」文杏謹小慎微慣了,因而一听知微的話,便直覺有些不妥。
「無妨,五姑娘再如何也是侯府的姑娘,二太太便是再氣她也不能把她怎麼樣。」知微倒不是太擔心二太太會忍不住收拾五姑娘。
那五姑娘有一種死豬不怕滾水燙的精神和架勢,能當面頂撞二太太只怕也不會在她手里吃虧。
畫薔一听這事兒如此簡單就解決了,自是高興壞了,「我這就去找佟家的來。」
知微又吩咐文杏將從孔府帶回來的禮物分揀了些,既然賀氏有份,那其他三房的太太也不好怠慢了去。
待畫薔與文杏出去了,姜嬤嬤才道︰「姑娘,五姑娘的事怕不尋常。」
「嬤嬤覺得五姑娘來找我並非她自己的意願?」知微倒也不是沒有懷疑。
「五姑娘從沒來過咱們園子,忽然過來卻又挑了姑娘不在的時候,一開口就問姑娘要東西,這實在……」姜嬤嬤有些不好形容。
知微卻哼笑了一聲,這實在是神邏輯啊,沒問題才有鬼了。「太太要咱們去爭權,我沒答應,于是五姑娘來問我要衣裳,五姑娘開了頭,府里別的姑娘嫂子姨太太恐怕也會爭相跑來找我要東要西。有五姑娘在前,我若不給旁人,便是瞧不起她們,她們心里會不會恨上我呢。我若來者不拒,可任憑我有金山在手,也架不住她們的貪念,最後我給不出來了,怎麼辦呢?」
「二太太那里,卻有侯府的家底。」姜嬤嬤沉聲說道。
知微嘆道︰「是啊,說不得,最後焦頭爛額的,還是只能跟二太太去爭去搶。」
「太太和二太太斗法,卻偏要牽扯上姑娘,日後這種事只有更多的。」
「咱們還是先看眼前,管好了落櫻園再說別的。這才是開始,咱們還有喘氣的時間,慢慢來吧。」知微閉上眼,聲音漸漸低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