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嫂嫂,只將那人關起來便行了嗎?」回屋後,五姑娘迫不及待的說道︰「需不需要派人嚴守著?若是有什麼萬一咱們不就白費心思了嘛。」
知微笑著搖頭,一邊月兌下外裳,難掩疲憊的坐下來︰「你那瑞二嫂嫂又不是笨的,並非她親自去找的那人,連她身邊的人都是小心避開了的。她又何需擔心那人指證,若她真要殺人滅口,那才是多此一舉呢。以她謹慎的性子,她是不會冒這個險的。」
五姑娘狐疑道︰「可是先時她明明是有些心慌的,咱們繼續追問,說不定能問出點什麼來,只要這事是她做的,總會有蛛絲馬跡的。」
「她心慌是因為我沒中計,她反倒還賠上了個大丫鬟。別想了,這事兒我總會討個公道的。」
五姑娘皺眉扁嘴︰「嫂嫂,瑞二嫂嫂為何要這樣做?這樣陰損的招數她也使得出來,連我們都不放過,實在……」
「人心不足。」知微淡淡道,腦里卻飛快的閃過狩獵那日溪邊發生的事。
她本來也沒想過這件事能瞞著安佳怡一輩子,想來她是知道了,才會用與當日相同的一招。不管怎樣,她既已對她出手了,日後,便不要再指望她會心慈手軟放過她了。
五姑娘若有所思,似還有什麼想不通。知微笑道︰「好了,別想了。派去瞧七妹妹與九妹妹的丫頭怎地還沒回來?」
「嫂嫂放心不下,還是我去瞧瞧吧,那些個丫頭也不知跑哪里偷懶去了。」五姑娘起身,「嫂嫂先歇著,一會兒我回我的住處,便不過來打擾嫂嫂了。」
知微倦極了,也沒多余精力與五姑娘說話,又說了兩句便讓人送她出去。
李思淵收到信兒漏液趕了回來,看見的便是知微蹙著眉心蜷縮成一團的睡姿。
他踢掉鞋子,輕輕走過去,目不轉楮的看著一動不動的知微。她的眉心蹙起,似積郁著許多的不安與疲憊,睡夢中亦不能放松一般。
李思淵佇立在床邊,他想,當初那樣執著的要娶她,也曾暗暗發誓會好好待她,保護她不讓旁人欺負她。
可是他都做到了什麼?他什麼都沒做到,她在府里過的戰戰兢兢,他不是沒有察覺,卻什麼都不能為她分擔。她在他眼皮子底下被擄走,他甚至不能親自趕去營救她。事隔僅僅一天,他又讓她在侯府中遭遇危險……
如果當初她嫁的人是雲錦亭,必定不會有這樣多的苦難吧!
她心里會不會已經後悔了,如果還能重新選擇的話。
李思淵輕輕躺上床,伸長手臂將人小心攬進懷里,似嘆息一般的氣聲悄然道︰「微微,不要後悔……」
他的動作很輕,但還是驚動了本就睡得不安穩的知微。她慢慢睜開眼楮,眨了眨,內里光華熠熠,波光流轉。
「不是說今兒晚上不能回來嗎?」知微挪動身體,熟練的在他懷里調整好舒適的姿勢,懶聲問道。
李思淵輕撫她的背脊,低頭看她的眼楮。
這麼一雙漂亮的眼楮,有時候如兩潭水,溫和但是深不見底,然而離得近了,卻只覺得清澈空靈。他常常這樣凝望她的側臉,她鼻子挺翹,眼睫毛濃長卷翹,偶爾會壞壞的一挑眉,看過來時的眼神清亮逼人,令人不自覺深陷其中。
他用力閉一下眼楮,睜開,溫柔的光線讓她的美好更加動人。她打了個呵欠,逼出些許眼淚,于是卷翹濃長的睫毛上便沾上了細碎的水光。雙唇紅潤柔軟,像是最香甜軟和的糕點一樣,誘人而不自知。
知微等了一陣,沒等到李思淵的回答,于是抬眼去看他︰「怎麼不說話?」
李思淵忽的用力抱緊她,這時候他才發現她似乎又瘦了不少,他心里疼痛難當,夾雜著驚慌恐懼的後怕情緒,還有深深地自責和愧疚。
他一直以為,早在母親被殺死之後,他再也無所畏懼!
原來此時此刻,在夜深人靜的這一方,在她安然無恙躺在他的懷里,他才知道,他其實也會有恐懼!
甚至,這恐懼超出了他所能承受的心里範圍。
知微仿佛察覺了什麼,她被他禁錮在懷中,被他的力氣勒的發疼,卻也並未掙扎,將臉龐貼在他的胸口,小聲說道︰「阿淵,你不要害怕。」
「……我不怕。」半晌,李思淵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啞聲說道︰「睡吧,我抱著你。」
即便吃再多的苦,經歷了今晚這樣的遭遇,她第一時間想到的,卻不是她的委屈和害怕。若旁人遇到這種事,此時早已哭的昏天暗地了,定是又委屈又脆弱。
李思淵想,這個女人的心腸到底有多軟,才能從頭到尾也不苛責他一句,才能忍下她的不安和害怕反來安慰他不怕?
知微在他懷中點了點頭,實在沒有力氣再來安慰他,不過一眨眼,便又沉睡了過去。
許久,李思淵才放松下來,知微已經睡熟了,一只手搭在他的胸口,隨著他心髒的起伏而動作。
短短幾天,他經歷了失而復得的恐懼,得而又失的恐懼。原來真的只有一無所有的人才會無畏,像從前的他。而時至今日,他已經做不成無畏的人。
燈下他的影子完全覆住了她的,他低頭看她的瞬間,火光閃閃的眼里,仿佛一柄利劍硬生生割斷所有清潤光輝,凌厲強勢,透著極度的恨意和銳利!
知微一覺直睡到了日上三竿,舒服的睜開眼,才發現自己仍然被困在一具火熱的懷抱里。她動了動,那人立刻低頭看來,「醒了?」
知微伸手推他,微皺眉道︰「你也不嫌熱的慌。」
這種酷暑天氣,即便屋里放置了冰盆,這樣毫無縫隙的摟抱著,也夠人受的。
李思淵順著她的力道松開手,沒像往常一樣調侃兩句。翻身先起了,取了疊放在旁邊的衣物,道︰「今個我服侍夫人更衣梳洗。」
知微挑眉,瞥他一眼,似笑非笑道︰「世子爺,您會服侍人嗎?」
李思淵認真看著她,「不會,但我可以學。」
知微忍不住笑起來︰「好了,別鬧了,衣服給我……」
李思淵卻並未听話的將衣物給她,握住她伸出來索要衣物的手順勢將她拉起來,果真一件一件從兜衣到外裳,足足費了一盞茶時間,笨拙而認真的幫知微穿好了衣服。其間不管知微怎麼鬧,也不肯讓她自己動手。
穿好衣服,知微就要下床穿鞋。卻見李思淵比她更快一步的蹲在床邊,一手捉住她的腳,拿過擺放在床邊的繡鞋。
知微縮了下白皙的腳,「好了,鞋我自己穿……」
李思淵捧著她的一對足,輕輕地卻很慎重的放在自己膝蓋上,他抬眼,定定看著知微。
知微垂首迎視著他,嘴角笑意慢慢斂了起來。忽而一嘆,抬手踫了踫他的頭頂心︰「你看,我好好兒的,真的什麼事都沒有!」
這人怎地過了一夜,還這樣害怕呢?看他那倆黑眼圈,昨兒晚上估計又自責了一夜沒合眼。
知微輕嘆,然而心里卻如蜜糖般甜蜜。
她何時被人這樣擔心珍視過?
「听陸虎說,皇上專門成立了戒香營,由你全權負責?」知微怕他深陷自責中無法自拔,索性轉移了話題。
李思淵垂下眼眸,拿過繡花鞋替她穿上,「復吸現象太嚴重,烏香也是屢禁不止,只要菲燕郡主那伙人沒抓到,他們總有法子將那害人的東西弄進京城來。皇上的意思,不如將那些人強行關押在戒香營中,沒有徹底戒除心癮之前,誰也不能離開,包括手中尚有兵權的安康伯府的姚老伯爺。」
知微聞言一怔,「姚老伯爺竟也……」
難怪二太太沉寂了許多,原來不止是因為烏香的緣故。
「靜妃這才叫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李思淵冷嗤道︰「她將烏香賞給二太太,二太太出于孝道,又送了烏香給姚老伯爺。老六與北疆勾結,就算老三摘了出來,他這一黨如今也是元氣大傷,姚老伯爺手中那點兵權,還不一定能保得住。」
知微想起宮中那有著精明銳利眼神的靜妃,唏噓道︰「果真是因果循環。菲燕郡主等人還是抓不到?」
李思淵目光沉沉︰「已經有消息了,這次,我讓她插翅也難飛!」
「那就好。」穿好鞋,知微終于站起身來,順手將李思淵的腰帶整理了下,「那戒香營,只關押軍中將士?」
「倒也不是。」李思淵瞧著她微眯了眼,知她心中定然有了一番打算,心情也因此好了起來︰「平郡王把自己的幼子也綁了送了進去,寧國公府的公子也進去了兩三個。」
「那女眷呢?」知微急忙追問。
「女眷倒是沒有,不過我可以讓人專程闢出一處來。」李思淵覺得自己有點明白她的意思了。
知微仍是有些懷疑︰「皇上能同意嗎?」
「不同意我就撂挑子不干了,總不成這麼一點小事我都不能幫你做到,那也太沒用了。」
知微拍拍他的臉,喜笑顏開道︰「如此,可就全靠夫君你了啊!」
李思淵大受鼓勵︰「我今兒便把這事兒給你辦成了。」
「不急,咱們一步一步來。」知微笑道︰「眼下我手邊事兒還多著呢。你那戒香營給我留個地兒,先往里塞幾個女子做做樣子好取信于人。」
李思淵自是滿口答應,說了這會子話,知微也餓的不行了,畫薔傳了膳來,兩人便一道用膳。
李思淵感嘆道︰「感覺仿佛已經許久沒同你一起用過早膳了。」
知微扮出怨婦模樣來︰「誰叫爺總這樣忙呢。」
她說完,自己先笑了起來,李思淵卻並未笑,他伸手握住知微的手,認真道︰「日後不會讓你一個人了。」
知微知道,他這是嚇壞了,估計以後再也不敢夜不歸宿了。見他這樣認真的保證,忍不住逗他道︰「若是軍令在身呢?」
「任何事都得靠邊,再不成,我辭了這官餃。反正當日,我也是因為你才會投軍的。」李思淵毫不猶豫的說道。
「這些軍功可都是你拿命在戰場上打拼來的,你當真舍得?」知微愣了愣,一時心下五味雜陳,卻是愉悅的成分更多些。
李思淵張口要說話,知微卻搶在他前面︰「你舍得,我還舍不得呢!將軍夫人,听著多威風呢,我日後還得靠你在外威風,你可不許給我亂來!」
她才不理會什麼好男人必須建功立業,功成名就,但李思淵好不容易有了自己願意為之努力的事業,她怎麼能拖他後腿呢。
李思淵深深看著她,「你如今已是一品誥命夫人,不需要我的威風,外頭也沒人敢對你不敬。」
「你看,我如今都一品了,你才幾品呢,你不緊著趕上我,難不成還要靠著我出門威風去啊?我可丟不起這人啊!」
「你期待的,我必定不讓你失望!」李思淵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帶著夏日特有的酷熱空氣撞進鼻腔里,灼燙的發麻。他看著知微,明亮的眼楮在透亮的光線下凝著淺淺一層水光。
用過早膳,知微淨手時,見一旁的畫薔欲言又止的模樣,往外看了一眼,李思淵正收拾了要往軍營去,此時並未注意到這方,便小聲道︰「什麼事?」
畫薔忙也壓低聲音,「昨兒那人……死了。」
知微動作一頓,抬頭看著畫薔。
畫薔臉色發白,吞了口口水︰「世子爺讓人一刀一刀將人剮了,就掛在菜市口,那人全身上下一塊好肉都沒了。佟家小子跑去看了,愣是飄著回來的,一說起那人的模樣就開始吐。」
知微神色不變,擦好手才淡淡道︰「把這消息放給春暉園的人听听。」
畫薔忙道︰「奴婢曉得了。只是,世子爺將人殺了,線索豈不全斷了?」
「不是還有一個男人,一張地圖嗎?」知微漫不經心的說道。
畫薔道︰「陸虎帶了信兒來,繪制地圖的那墨就是尋常用墨,並無特殊之處。」
「她倒是小心。」知微冷冷勾了下唇,「那個男人呢?」
「那個……也死了。」畫薔覷著知微的神色,道︰「那人被發現死在了官道上,估計是想連夜逃跑,身上帶了一只大包袱。」
「死因?」知微略有些焦躁的扔了帕子,「身份?」
「一刀斃命,身份陸虎還在查,姑娘且耐心等等。」
「先查著吧。」知微淡淡道,不過安佳怡做的這樣干淨,只怕查也查不出什麼來,知微頓一頓,又道︰「準備馬車,去威國公府。」
對于知微的到來,允香縣主非常高興,若非被老太太拘在床上養胎,怕都要到二門去迎接知微。
是以知微一進屋,就見她心急的坐在床上伸長脖子往外望,忙笑著上前,正要行禮,便被允香縣主拿眼一瞪,「還不快過來讓我瞧瞧!」
知微忙走近︰「听聞姐姐的喜事,我都要開心死了。本該早點來看姐姐,不過進宮謝恩也懈怠不得,這才……」
「說什麼傻話。」允香縣主拉著她的手,讓她在床沿坐下了,仔細打量著她︰「你瞧瞧你,這都瘦成什麼模樣了。那殺千刀的賊子,可是受了不少零碎折磨吧!」
「還好。」知微輕描淡寫道︰「都過去了,累姐姐懷著身子還為我擔憂,實在太不該了。」
兩人敘話一陣,知微替她診了脈,胎兒與母體都很健康,兩人俱都很高興。允香縣主低頭輕撫著平坦的小月復,臉上籠著幸福喜悅的光芒,「知微,能有這個孩子,都是你的功勞。」
知微正色道︰「這是姐姐的福氣。」
允香縣主抬頭,知微與她相視一笑,「今個來找姐姐,還有件事想請你幫忙。」
允香縣主忙道︰「你說。」
「我想請姐姐幫我尋一個人。」知微說著,將自己要找的人的條件說了。
允香縣主听得一愣,思索了一陣,道︰「這樣兒的……于錦瑟?」
知微蹙眉︰「不太合適吧,建寧侯府是何等眼光,如何能看得上孔府?再者,于錦瑟若真進了孔府,壓制灩姨娘倒是沒問題,但我擔心老太太與卓然怕也要受些無妄之災,恐怕不妥。」
允香縣主一想也是︰「是我思慮不周,這事你不用煩惱,我會幫你留意著,最遲不過三日。」
允香縣主如此上心,知微自是感激不盡,張口就要道歉,卻被允香縣主的目光硬生生逼了回去,索性也就不客套了,笑道︰「那我就等姐姐的消息了。」
誰知還未等到三日,便有消息傳了來。
「建寧侯府于老太太求太後做主,太後懿旨都下來了,擇吉日就要完婚。姑娘,這可怎麼辦啊,那于大姑娘一看就不是省油的燈,她若進了孔府,咱們少爺……」畫薔听到消息後便火急火燎的跑來稟告知微,「唉,也不知那于大姑娘怎就看上了老爺,還非要嫁給老爺不可,這真是……」
知微也被這消息震的半天回不過神來,「太後已經下了懿旨?」
「可不是麼。」畫薔急的跳腳,「不行,我得讓佟家的再去打听打听,看看究竟是怎麼回事。」
說罷一陣風似的跑遠了,知微回味著這個消息,簡直有些哭笑不得。
不出半日,畫薔便帶回了完整版本。
「說是前日于大姑娘出門去上香,抽了一支簽,自是求姻緣的,那解簽的道她順著木棉樹找下去,她的如意郎君就在第九十九棵木棉樹下。那于大姑娘果真順著木棉樹往下找,結果就看到老爺了。」畫薔一氣兒說道,「那于大姑娘不過十八歲,老爺可都三十好幾了,她怎地……」
知微苦笑一聲,這世上可有一種人是大叔控,再說了,孔紹卿雖然年過三十,但保養得好,白面書生溫文儒雅,也是有其魅力所在的。且那于錦瑟手有簽文,自然相信姻緣果真是上天替她注定好的,如何能不動心?
而且現在還有太後的懿旨,看來這于錦瑟下嫁孔府是必然之勢了。
她頭痛的揉了揉額角,想著日後也許要稱呼一個十八歲的女子為母親,也不知道能不能叫出口。
畫薔見知微一臉煩惱,建議道︰「姑娘,咱們索性也進宮去求太後,求她老人家收回懿旨。那于大姑娘,可不是尋常人受得住的。」
知微搖頭︰「于老太太定然也將那神奇的天定姻緣講與太後听了,且太後與于老太太本就親厚,二來于錦瑟下嫁,這也算是孔府的體面。我若去求太後,卻是我不知好歹了。事到如今,也沒別的法子,往好處想了,依于錦瑟專橫跋扈的性子,灩姨娘少不得要吃不少苦頭。只看孔紹卿是不是個有良心的,能不能護得住她們母女。卓然我倒不是太擔心,于錦瑟再如何,也得看我三分薄面。罷了,且先瞧著吧。」
至于那死去的男人,陸虎查到其身份,竟是一個外地來的茶商,因為一直在客棧落腳,有用的資料半分也打探不到,這件事也就只好暫時擱下。
與此同時,陸虎與百靈也挑好了吉日,知微著人將百靈風風光光的從落櫻園嫁出去,添置的嫁妝也有三十二台,比尋常小門戶嫁女兒還要大方氣派,可是羨煞了府中不少丫鬟。
而這段時間,安佳怡安靜的仿佛不存在般。她依然打理著府中事務,每日到二房請示問安,頗是兢兢業業的模樣。那一日後,芸豆被她打發出府,不知是另外安置了還是發賣去了別處,雖如此,府里眾人也不會忘記她是如何嫁進侯府來的。原本因為知微暗里壓制,使得旁人不敢在府里說三道四,如今知微再沒有理由為她做任何事,府里奴才也是捧高踩低的,那些個流言難听的知微都听不下去。
安佳怡倒是好忍性,至今也未發作過。
兩日後,是于錦瑟下嫁孔府的日子。一早知微便盛裝打扮,收拾妥當,備了厚禮與李思淵相攜前往孔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