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氛正僵持著,忽听砰的一聲,卻是躲在賀氏身後的沈靜欣突然跪了下去.
「民女給公主磕頭,給夫人磕頭。」沈靜欣趴伏在地上,拼命拿額頭往地上磕,顫聲哀哀道︰「民女自知出身卑賤,實不配與夫人以姐妹相稱。只是爺贖了我那一日起,我便是爺的人了。民女不敢奢求什麼,民女只求夫人讓我留在府中,只做個無名無份的奴婢也成,只要能在爺跟前伺候,民女什麼都可以不要。便是民女肚子里這一個,生下來與民女一樣為奴為婢也成的,求公主與夫人成全民女吧!」
知微依然平靜,棲桐卻氣的發抖︰「李思淵贖了你那一日,你便是他的人了?把你的頭給本公主抬起來,本公主倒要瞧瞧,你到底憑什麼能耐能把他迷得神魂顛倒!」
「公主息怒,民女……民女不敢撒謊,民女真心愛慕爺,只是希望能時時……」
「你給我抬起頭來!」棲桐一聲暴喝,打斷了沈靜欣可憐兮兮的陳述。
沈靜欣的身子抖得幾乎要跳起來,咬著唇,慢慢抬起頭來,如同白梨花一樣的面龐上掛滿了淚痕,滿是驚懼和情深。
知微一直瞧著她,不覺心中一揪,忽然難受的不行!她雖然時時告訴自己告訴旁人自己沒事,真的很好,可瞧著沈靜欣這樣,知道李思淵被她這樣愛慕覬覦著,而李思淵也待她情深妥帖,心里就難受的緊。
終是別過頭不願再看。
因而,她便錯漏了棲桐霎時間慘白如雪的臉色。如遭重擊般倒退一步,吃驚又不知所措的睜大眼,死死盯著沈靜欣那張滿是淚痕的臉。
沈靜欣見棲桐如此盯著自己,心中更是害怕,手心濕滑的連帕子都要滑出去。
她在听聞公主過府後便知今日定然會十分難捱,卻也將此當成了孤注一擲的機會若能求得公主心軟,便是夫人不同意又如何。
只她初初入府,哪里知道棲桐與知微的交情。
且她的嬌弱與眼淚,對同是女子的公主也沒有半點用處。卻不想當她抬起頭來,公主那種驚懼又糅合了懷想的表情同時也看愣了她。
「你!」棲桐聲音顫抖,色厲內荏︰「你是誰?」
知微這才驚覺不對,忙轉過頭來,卻只瞧見棲桐背對著她,背脊僵直,抬起指向沈靜欣的縴美手指微抖。
她忽然往前幾步,湊到沈靜欣那張精致難言的臉龐前,繼而難以克制地全身顫抖。她戰栗著,厲聲喝道︰「你到底是誰!」
沈靜欣瑟瑟發抖的看著棲桐陰沉面上帶著的狠厲之色,早已嚇得花容失色,淚水漣漣,身子一軟癱在地上,抖著唇語不成句的道︰「民女……民女沈靜欣……」
棲桐卻猛地伸出手指掐住她的下巴,用力抬高她的臉,面沉如水,目光卻是復雜的細細審視著這張臉!
忽又嫌惡似的用力甩開她,眉頭皺的幾乎要打結,仿若自言自語般喃喃道︰「不,不是,怎麼可能是她!可是這張臉,這樣像,竟然這樣像……」
棲桐站在屋子中間,猶如困獸一般不自覺的轉著圈圈。視線在屋里滑了一圈,似有些迷茫,漫無目的的空洞。而後滑過知微焦急擔憂的面容,又似提線木偶一般緩緩轉回來,眼里總算有了焦距。
知微無聲的擔憂令她一下子便清醒過來,她長長的舒了口氣。
屋里眾人噤若寒蟬,半點聲音也不敢弄出來,除了知微,全都低頭瞧著自己的鞋尖。
沈靜欣更是嚇成了一團,不住往後縮。
就在剛才,她在棲桐眼中,看到了駭人的殺意!
她不知道自己這張臉怎麼了,長的像是誰,但她分明也從棲桐眼中瞧出了別樣的留戀與不忍。然而緊隨而來的,便是濃重的殺意與嫌惡!
她在那一刻,覺得自己幾乎看見了死亡。
賀氏亦因這變故而心驚膽戰著,她就在沈靜欣旁邊,因而棲桐那句自言自語的話自是被她听的清清楚楚。她猶疑的瞧一眼棲桐,又落回到沈靜欣臉上,思索著她到底長的像誰才會引得棲桐這般失態與失控。
棲桐卻再未看沈靜欣一眼,她背對著她們,揮一揮手,冷冷道︰「出去!」
沈靜欣哪里還敢停留,忙要爬起來,卻因雙腿發軟而重又跌坐在地,賀氏身後的甘嬤嬤忙伸手扶了她一把。
「民女告退。」她小聲說著,勉強福了福身,便狼狽的與賀氏一道退了出去。
棲桐仍然呆立著,木然的瞧著知微。
知微勉力撐起身來,朝棲桐伸出手。
棲桐幾乎沒有猶豫的朝知微走去,緊握住她的手。
她握的很緊很用力,知微忍住痛,垂眸瞧著她用力到發抖的手。「她像誰?」
即便沒有听清棲桐低喃之語,卻也能從她瞧清沈靜欣的臉後震驚到失控的情緒中猜出來。
棲桐忽然大大的喘了一口氣,「珍月公主。知微你知道嗎?真的太像了,世界上怎麼會有這樣相像的兩個人!太不可思議了,方才差點嚇死我了!」
棲桐心有余悸,知微也結實的愣住了!
她張了張嘴,听見自己虛弱到飄渺的聲音,「你說她像誰?」
「珍月公主,我名義上的皇姑母,李思淵的親娘!」棲桐吞一口口水,終于緩了過來,她朝知微苦笑一聲︰「我方才真被嚇到了,珍月公主死時也是這般,跪在皇祖母與母後跟前,一直哭著哀求……連哭起來都這樣像。知微,你說她會不會就是……」
知微回過神來,抬眼定定的瞧著棲桐驚疑的神色,溫聲道︰「只是長得像罷了。便真是珍月公主輪回轉世,年紀也對不上啊。」
「對啊。」棲桐一跺腳,「她死的時候我都八歲了,如今不過十個年頭,她便是轉世也才只有十歲而已。」
知微扯了扯嘴角,想笑卻笑不出來。
棲桐松開知微的手,故作輕松的抹了下額角︰「我道李思淵怎會莫名其妙養了個女人在外頭,原來如此。知微,你大可放心,李思淵養著她,不過就是因為珍月公主的緣故,他們之間肯定不會有別的牽扯!」
知微笑了笑︰「你這樣肯定?」
棲桐肯定道︰「李思淵又不是不知道珍月公主是她娘親,那姓沈的長的那樣像珍月公主。你想啊,李思淵能對長得像自己母親的人做得出什麼來?」
知微提醒她︰「她已經有了快三個月的身孕。」
棲桐月兌口道︰「誰敢肯定那孩子便是李思淵的?」
「你的意思,他明知道那孩子不是自己的,卻還是無微不至的照顧著她?」知微忍不住笑起來。「據我所知,他似乎並不是個富有同情心的人。」
棲桐卻道︰「他對旁人沒有同情心,是因為旁人長的又不像他母親。他當年親眼看見自己母親死在自己面前,對那沈靜欣好,想來多少也有點移情或補償的心情吧。」
知微覷著她︰「你在幫他說話。」
棲桐正色道︰「知微,我很討厭李思淵,你是知道的。你若與他和離了,我只有更高興的,你知道哥哥一直沒有成親,他是什麼心思你也不要假裝什麼都不懂。但就這件事,我卻不得不本著良心說一句,李思淵絕不會與那沈靜欣做出那等事來喜愛與自己母親容貌一模一樣的女子,我簡直沒法兒想象!」
知微心道,棲桐定然不知道什麼叫戀母情結。
「不過那沈靜欣瞧上去卻是個野心不小的,李思淵在外頭養著她,必定是錦衣玉食的供著,她卻還不知足,與你那婆婆串通一氣跟著回府來。」棲桐冷笑一聲,「還道什麼不要名分,若不是沖著名分來的,我便把我這腦袋都給她!」
知微漫不經心道︰「她要你那腦袋來做什麼。不過都是猜測罷了,往後再瞧吧。」
「本想替你好好教訓你那婆婆與那女人,不想卻……」棲桐搖搖頭,頗有些慚愧。
知微瞧著她,心中一動,想了想道︰「你瞧著她那個模樣,會不會覺得對她做什麼都會于心不忍?」
「還真是!」棲桐嘆口氣,「看到她那樣子,便要想起珍月公主來。她對我們是真好,我與哥哥還會時常提起她,若當時我們沖出去,是不是便能救她一命。唉……知微,這事兒,我怕是幫不了了。」
知微從她失控那時便猜出了些許,因而寬慰的笑一笑︰「我明白的。」
沈靜欣長的太像珍月公主,棲桐一見她便會想起珍月公主。這樣相似的一張臉,棲桐能下得去手才怪!
棲桐面上現出一絲掙扎,甚是艱難的開口,「如果,如果李思淵養著她只是因為這個原因,你會不會就此算了?」
知微笑道︰「你看你面對她都會覺得不忍,李思淵面對她時又會如何?若沈靜欣當真沒有別的心思,我不過是多養了一個人,便當是做善事了。可她分明別有用心,她只要略施手段,你猜李思淵會站在我這邊還是她那邊?如果珍月公主是他的魔障,那麼沈靜欣也會成為他至關重要的人。且不說日後,便說以前沈靜欣的住處,平安說里頭的物事,每一樣都是李思淵親手挑揀了送過去的。」
她頓了頓,唇角笑意溫和寧靜,「我不否認我心里會有點不舒服,但你也得承認,我的想法並非是偏激之下的胡言亂語,這很有可能變成事實,到時我的生活又會是另一場戰爭。我並非容不下沈靜欣,我只是不想跟李思淵過成那個樣子。」
棲桐心有戚戚,「那你打算如何?要將她趕出去麼?」
知微搖頭,含笑道︰「當他收到合離書後,他應該會給我答復。我的決定,取決于他的態度。」
棲桐許久沒說話,半晌才似下定了決心,「若是她太過分,你便想法子讓皇祖母瞧見她!」
太後若見了她,肯定不會讓她活!
知微明白棲桐的意思,笑著道︰「你放心,我最不會委屈的就是自己。」
棲桐略坐了一坐便在宮里姑姑的催促下回宮了。
知微靠在床頭,在腦子里將整件事又捋了一遍。忽然驚的坐起,沉著臉喚了文杏來︰「去叫平安來。」
平安很快來了,知微開門見山問道︰「你上次說,爺發現沈姑娘時,是跟誰在一塊兒?」
平安忙道︰「是五殿下。」
知微只問了一句,便打發一頭霧水的平安出去。
「如果這是五皇子預先安排好的……」五皇子的用意無非是要借此拉攏李思淵。
可他並未站在五皇子陣營中,又說明了什麼?
皇帝與珍月公主那段秘辛,五皇子定是不知道的,否則他何不直接將人獻給皇帝定會更得皇帝的心。
那麼這事兒與五皇子無關?
可若不是五皇子,又會是誰?
知微絕不相信世上有這樣巧合的事,定然是有什麼人在幕後安排策劃了這一切。
知微想著,心中愈發不安。
「文杏,那秦家莊的人當真一點異常也沒有?」
文杏忙道︰「姑娘,百靈讓人日日瞧著,半分松懈也沒有。那女人每日里除了下地干活兒,其余時間都將自己關在屋里,也不與鄰居來往。只是每隔三日便到村尾的大夫那里抓一回藥,除此外確無半點異動。」
「可知她是患了什麼病?」知微蹙眉問道。
「仿佛是熱癥,很是嚴重的模樣。」
「她與那女子是何關系可知道?」知微又問。
「說是表親,是她在這世上唯一沾著親的親戚。」
「若真重視這唯一的親人,為何會獨留她在秦家莊受苦?熱癥又非是絕癥,她錦衣玉食的過著,為何不提攜一下她的親人?」知微再度拋出疑問來。
文杏一愣,道︰「許是那女子因毀容太過可怕的緣故,寧願避開人群遠遠住著也不願與她住在一起?」
「可她還下地勞作。」知微淡淡道︰「李思淵供得起她錦衣玉食,沒理由會讓她手邊拮據。她為何不接濟她那唯一的親人,還由得她帶病勞作?」
文杏被問住,立刻道,「姑娘,我即刻便傳信給百靈,叫她定要密切留意著秦家莊的動靜。」
知微想了半天,頭又隱隱作痛,連忙打住不敢再往深處想。
昊大夫人興沖沖的端了托盤來,「公主,弟妹,蓮藕紅棗甜湯來了,這可是我親自守著廚房讓她們好好兒做的,公主與弟妹快嘗嘗是否……咦,公主呢?」
知微淡淡笑道︰「公主有要事先回宮了,她叫我轉告昊嫂嫂,你家兄長的事自有她盯著,讓你放心便是。」
昊大夫人听聞公主走了臉色便是微微一變,待听完知微的話,立刻又熱情洋溢起來,「,我當然信得過公主。有公主幫忙,我家兄長定能逢凶化吉。這事說來還要多謝弟妹,若非弟妹與公主情誼深厚,這忙公主也不會幫了。」
她說著,將托盤放在桌上,端了其中一碗走向知微,一邊拿勺子舀著晾涼,一邊笑道︰「弟妹啊,先前我這做嫂嫂的被豬油蒙了心,做了些對不住你的事,都是我的錯,你千萬莫與我一般見識啊!」
「昊嫂嫂這是什麼話,你我本是一家人,不過是些不愉快罷了,我都忘了,昊嫂嫂也忘了吧。」相較昊大夫人的熱絡,知微便顯得太過冷淡與疏離了。
昊大夫人見她突然變得這般冷淡,到底還是有些不安。她當然也明白,金鈴這個事,知微不可能說忘便能忘了的。
「唉,我知弟妹對身邊的人好,那金鈴是弟妹一手教出來的,卻生生被我……弟妹有所不知,那事兒其實並非我主使的,我也不過是人家的一顆棋罷了。到頭來,人家什麼事都沒有,卻讓弟妹與我之間有了隔閡,實在是……當初真不該耳根一軟便著了人的道兒。」昊大夫人一臉懺悔狀,「弟妹知道我並非是那起子心狠手辣的,我當真是一時鬼迷心竅才會……」
「嫂嫂總說還有旁人,卻不知把嫂嫂當棋子的那人是誰?」知微心知肚明,卻非要昊大夫人親口說出來。
昊大夫人想來是真的想與知微打好關系,以方便攀上公主這根高枝,想也不想便道︰「弟妹定然想破頭也想不出,那人便是我那婆婆呢。平日里瞧著怯懦又不起眼的模樣,背地里卻最是心狠手辣。打殺金鈴的主意便是她出的,我不過誤信了她的話,這才做了這憾事來。弟妹許不知,其實我心中也怕得很,偏她說若不打死,便起不了威懾的作用。弟妹可是不信我?我說的可是千真萬確的,這事兒確是我那婆婆的主意,還有四太太,不知被她抓到了什麼把柄。你想四太太平日里連門都不出半步的,那一日怎會那樣恰好的趕來幫我。還有你有身孕的事,也是四太太告訴她的……」
知微佯裝驚訝,「可我與三太太無冤無仇,她為何要打殺我的丫鬟?還要四太太探听我身孕之事,又是為何?」
昊大夫人愣了愣,「這……我卻也不知道。定是弟妹不知什麼時候得罪了她,她那人瞧著膽小怕事,實則睚眥必報,可不是什麼善茬兒。弟妹千萬要信我,我是斷斷不會欺騙弟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