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慕北顯然也沒想到會在這里看到溫郁,忽然就明白了陸希南遲遲不回去的原因,這個女人,看著消失了兩年,卻始終都陰魂不散。舒殢獍
如果可以,她真的想不顧一切的沖上前質問她,捏碎她!
在前面帶路的鐘華看宋慕北忽然不走了,目光定在迎面走來,不,應該說站在原地的女人身上,似乎察覺到了什麼,笑著對宋慕北說︰「宋副團長,這是我們醫院病人的家屬。」
宋慕北點點頭,沒說話,面無表情的對鐘華說︰「鐘院長,帶我去找陸軍醫吧。」
高跟鞋落在地磚上發出 的聲音,回蕩在醫院長長的回廊上,引起了回音,溫郁臉色還算平靜,捏著水盆的手,卻在不知不覺中用上了力氣。
她以為兩年來,生來帶病的孩子,艱辛的生活,已經讓她嘗不出,除了苦以外的滋味。
老天卻在一天之內,讓她又開始品嘗其他味道,如果說陸希南的出現讓她感覺到了澀,那麼宋慕北的出現,讓她感覺到了酸。
身後的病房里傳來孩子依依呀呀的聲音,像是在找她,她飛快斂起思緒,大步朝開水房走去。
打水回來時,她特地去護士站問了下護士,得知氧氣罩暫時可以拿下來,她回到病房給孩子擦身體時,就幫他摘下氧氣罩,把小小的身子抱進懷里。
誰說眼楮看不到的人,洞察不到外界的情況,小小的墨白似乎察覺到母親在哭,舉起身上唯一可以稱的上肥嘟嘟的地方——他的小手,替母親輕輕擦拭著眼角。
溫郁控制了好久的眼淚,終于順著臉頰瘋淌了下來。
孩子感覺到眼淚,也著急了,睜著黑黝黝,卻沒有任何焦距的眼楮看著母親的臉,小小的眉宇凝成了一團,像是想努力看清媽媽的樣子。
溫郁抓過孩子的手,放到嘴邊親了口,哽咽著說︰「傻孩子,媽媽沒事,是看到你燒退了高興的。」
孩子像是听懂她的話,不再扭動,安安靜靜的躺在母親的懷里,享受著這個世界上對他最好,最愛他的人,對他無微不至的照顧。
溫郁給孩子擦拭好身體,又給他換上干淨的衣服,自己身上也出了一身汗,小墨白掛的是營養液,根本就不餓,而且護士也叮囑過,在明天結果出來前,最好不要吃東西。
溫郁抱著小小的孩子,在病房里走來走去,嘴里輕輕哼唱著為了他而學的兒歌,很快,孩子就睡著了,把孩子放到病床上,替他蓋好被子,溫郁就拿起盆,打算去打熱水回來擦一下。
身上黏糊糊的,衣服都粘在身上了,很不舒服,不管明天的結果會是什麼樣,她都要讓自己干干淨淨,清清爽爽的去等待。
再次看了眼病床上的孩子,心酸的仿佛要窒息,如果不是生他時,難產了,或許……
哎,這一切或許就是因果輪回。
老天讓你比一般人多活一次,肯定也是要你付出代價,只是這代價,還牽扯到了她的孩子,她覺得實在是太大了。
她真的快承受不住了!
……
鐘華邊把宋慕北朝陸希南的住處帶去,邊在心里暗自月復誹,他最近是不是觸犯哪路大仙了,不然怎麼會陸希南那尊大神還沒送走,又迎來了一尊女神。
單憑他的經驗,只需一眼,就看的出,身後一身軍裝的女人,肯定是個相當有手段的女人。
正想著怎麼在這兩尊大神面前,好好表現,已經站到了陸希南暫時寄宿的房門口。
這可是鎮醫院最好的醫生房間了,當初他打著給進修醫生住的名頭修建出來,其實就是為了應付像陸希南那樣從上面下來的人。
敲敲門,說了聲,「陸軍醫。」
屋里沒有聲音,鐘華回頭對身後面無表情的宋慕北笑了笑,又邊敲門邊叫了聲「陸軍醫」,又過了好一會兒,房間里依然沒聲音。
沒得到屋里人的同意,鐘華又不敢冒然的去推門,第三次敲了敲門後,他就把耳朵側著趴到門上。
很仔細的听了會兒,確定里面沒聲音,陸希南不在房間里,正想告訴身後的宋慕北,一回頭,發現宋慕北已經不見了。
鐘華一頭霧水地撓撓頭,「怎麼一聲不響就走了,大城市來的人還真是奇怪。」
……
溫郁打好熱水出來,就看到站在護士站邊上和值班護士說話的陸希南。
他真的很好看,白熾燈下,那雙深邃的眸子,流光溢彩,精致到無可挑剔的五官,眉心淡淡的拒人千里的疏離,真是個讓人只看一眼就此生難忘的男人。
似乎感覺到有人在看他,正和護士說著話的陸希南,也抬頭朝溫郁的方向看來,溫郁搶在觸踫上他的目光前,就低下頭。
軍醫無雙,這是她再次來到這個人世,第一次睜開眼,第一次看到陸希南時就有的感覺,過去這麼久了,他依然驚艷。
要回病房,就必須要經過護士站,溫郁在心里反復告誡自己幾聲後,這才端著裝有半盆子熱水的水盆朝前走去。
護士站的護士看到她,似乎想在陸希南面前好好表現一番,主動問起她小墨白的情況。
溫郁沒抬頭,也沒說話,恍若根本沒听到小護士的話。
忽然,手臂被人抓住,手一個顫抖,水顛簸了幾下,飛濺出來的水珠直朝外面灑去。
溫郁眼睜睜看著滾燙的水珠就要飛濺到自己手上,卻沒有任何反應,也許不是她沒反應,而是再次遇到這個男人,她的大腦就像會卡帶了一樣,總要慢上半拍。
滾燙的開水並沒有落到她手上,一只帶著涼意的手覆蓋在了她的手腕上,替她擋住浪費飛濺而來的開水。
應該很痛,溫郁卻沒听到陸希南倒吸冷氣,或者是其他的聲音。
四周一片安靜,溫郁呆住了,最後還是護士站的小護士尖叫一聲「哎呀,陸軍醫你被燙傷了!」
溫郁以為是小護士小題大做了,幾滴開水而已,再怎麼滾燙,也不至于燙傷吧。
呵,原來美男同樣也能引起別人的保護欲。
溫郁不打算理會,拿水盆的手捏緊了點,就繼續朝前走去。
她听到身後傳來的護士的抱怨聲,「這個病人家屬也太過分,陸軍醫啊,她的水都把你胳膊燙到出血了,居然連聲道歉都沒有,都是什麼樣的人吶!」
溫郁雖然每面對陸希南一次,心里就備受煎熬一次,卻也不是個做錯了事,不敢承認錯誤的人。
听護士這麼一說後,她把水盆放到地上,還真的轉過身朝陸希南走去。
值班護士正在拿著碘酒棉球,邊給陸希南處理,邊大驚小怪的嘀咕,「陸軍醫,你看你多關心她的孩子,這麼晚了還特地過來囑咐我們要注意些什麼,她倒好,把你燙成這樣了,連聲對不起都不說就走了,我還真是第一次看到這麼沒禮貌的病人家屬!」
陸希南一直沒說話,像個木偶一樣,放任小護士給他處理手臂上的傷痕。
溫郁走近了才看清他的手臂上,至少有三道血印子,她終于知道護士為什麼抱怨了,雖然不是剛才的開水燙的,卻實實在在的是被她撓出來的。
護士看到溫郁,翻了個白眼,又嘀咕了兩聲,繼續給陸希南擦拭著碘酒,等處理好,就拿起病房卡去查房去了,卻在經過溫郁身邊時,對她發出了很鄙夷的一聲冷哼。
經過剛才一出,溫郁在她心里儼然成了最沒良心的病人家屬。
也是,哪個病人家屬看到醫生不是恭恭敬敬,臉上掛著三分討好,三分微笑,她倒好,討好和微笑就不用說了,還板著張臉,弄的像是醫生欠她什麼了似的。
小護士走後,陸希南也從凳子上站起來,這次,他沒再看溫郁,抬起腳,就朝自己住的地方走去。
溫郁看著他挺撥的背影,嘴角翕動了好久,終于說出三個字,「謝謝你。」
陸希南的腳步似乎慢了下來,也許只是錯覺,因為當溫郁再次看去,他已經消失在樓梯那頭了。
……
就算邊上的病床都空著,哪怕在上面會比趴在床邊睡的要舒服很多,溫郁依然沒有去睡,她就趴在兒子的床邊,定定的看著他,臉上平靜的像是沒有任何風浪,心里卻像是在發生著海嘯。
她一直覺得,如果老天眷顧,讓她能把孩子養大,就是對她最好的恩賜。
但是,她的頭,卻是一次比一次痛了,而且發作的頻率也越來越高了,就在這時,陸希南卻出現了,這是不是老天暗指給她的另外一條出路。
正邊看著兒子可愛的小臉,邊心酸的想著心事,病房門被人推開,巡房的護士剛走,應該不是,而且護士身上是不會帶著這麼濃郁的香水味。
她終于來了!
溫郁毫無任何意外,幫兒子把被子掖掖好,就起身朝來人看去,「宋小姐,你來了。」
宋慕北有些驚訝,「你知道我會來找你?」
溫郁笑了,「當然知道,如果我是你,我也沒法接受未婚夫有個私生子的事。」
宋慕北的臉色變了變,大步走到床邊,借著床頭微弱的台燈,端詳了孩子半響,才幽聲說道︰「溫小姐,我勸你講話注意一點,我剛才已經看過孩子的病歷,他可只有一歲,而且姓費。」
「宋小姐,你沒听過一句話嗎?」溫郁又笑了下。
「什麼話?」宋慕北再次看了眼病床上的孩子,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如果仔細的看,會發現這個孩子在某個地方和陸希南有著驚人的相似。
「這里說話不方便。」溫郁看了看小墨白,壓低聲音說完一句,就轉身朝門外走去。
宋慕北猶豫了一下,也跟了出去。
……
陸希南睡的迷迷糊糊,是被一陣小孩子的哭聲吵醒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手上的劃痕,消毒過後更疼了;還是擇床,洗好澡,他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的都沒睡著,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好不容易睡了過去,卻又被一陣孩子的啼哭聲吵醒。
他住的地方明明離門診和住院部都有段距離,可是他卻清清楚楚的听到孩子的哭聲,很小很小的哭聲,如果不是在兒科呆過,他真的只當是一只小貓在叫。
腦海里閃過一個念頭,他一個激靈從床上坐了起來,披上衣服就開門朝住院部跑去。
當他氣喘吁吁的站到白天不知道來了多少次的病房門口,朝門把伸出去的手,忽然就頓住了。
孩子果然在哭,卻听不到溫郁哄他的聲音,陸希南後背無力的靠在牆壁上,弧線優美的唇角微微上揚,他在自嘲地冷笑,陸希南啊,陸希南,你真是無藥可救了。
深深吸了口氣,他挺直了後背,打算回去繼續睡覺,卻在抬腳瞬間,听到孩子的哭聲更大了。
明明是別人的孩子,那細小的哭聲卻像是貓的爪子,一聲聲,劃的他心肝生疼,沒能忍住,他推開了病房的門。
大步走進去才看到,原來溫郁不在,孩子也不知道怎麼了,身上的被子蹬掉了,躺在床上哭的很傷心,都快哭岔氣了。
陸希南想轉身去叫護士,可是,還是似乎感覺到床邊有人了,孩子哭的更委屈了,陸希南不是沒听到過孩子的哭聲,他給比他還要小的孩子開過胸膛治病,卻從來沒有眼前的感覺。
孩子的哭聲,就像一雙無形的手,緊緊掐住他的脖子,讓他心酸心疼的差點窒息。
心有不忍,抱起痛哭中的孩子,就變的那麼順理成章。
陸希南感覺到孩子軟軟的,還帶著點女乃香的身體,堅硬的心,在瞬間柔成了一灘水。
孩子哭了很長時間,細長濃密的眼睫毛全都黏到了一起。
陸希南心酸的也想嚎啕大哭,他把孩子緊緊的摟在胸前,像是抱著稀世珍寶,嘴里哼唱著還是他小時候,他的媽媽哼唱給他听的兒歌。
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到這里,我問燕子你為啥來……
他的臂彎就對小小的孩子來說,就像是天底下最安全的避風港,很快,他又睡著了。
陸希南生怕他沒睡熟,沒有敢立刻放回到病床上,就把小墨白抱在臂彎里。
孩子哭的時間太長了,哪怕是睡著了,還時不時的抽一下氣,這樣一來,陸希南更不敢把他放下去了。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直到被鬧鐘吵醒的護士,睜著睡意朦朧的眼楮過來查房,一看到坐在病床上,懷里抱著小病人的陸希南,直接叫了聲,「陸軍醫!」頓時睡意全無。
陸希南朝手腕看了看,已經三點多了,本是最困的時候,他卻怕自己打個盹會讓懷里的孩子不舒服,硬是睜著眼楮。
真是個沒帶過孩子的人,只不過是抱了一個多小時,就感覺手臂發麻了。
小護士邊整理床鋪,邊對陸希南說︰「陸軍醫,把孩子放床上睡吧。」
陸希南「嗯」了聲,他白天才對其他的人說自己不認識這床病人,轉眼深更半夜卻抱著他睡,再怎麼是醫者仁心,估計也做不到這樣,他不想別人誤會他和小墨白的關系,潛意識里,其實更是不想讓自己和那個女人再扯上任何關系。
小護士忽然「咦」了聲,「這里怎麼有個存折?」
陸希南抬眼看去,果然是一家銀行的活期存折。
小護士將信將疑地打開,有一張折疊好的a4紙飄落下來,小護士剛想撿起來,被陸希南搶先一步撿了過去。
小護士不知道那張紙上寫的什麼,只知道這紙上的東西,讓原本只是疏離淡漠的陸希南,忽然太陽穴的青筋就暴了起來,好看的唇峰抿的鐵緊,像是隨時都要爆發的火山。
小護士被嚇住了,滿身的森冷戾氣,這還是白天里那個,風度翩翩,風華絕代,迷倒了鎮醫院無數小護士的陸希南軍醫嗎?
「麻煩你照顧一下他。」沒等護士明白過來,陸希南把懷里的孩子放到她手里後,就拔腿跑出了病房。
……
夜風徐徐,除了幾聲蟲鳴,這個寧靜的小鎮安靜的什麼都沒有,陸希南被夜風一吹,倒是多了幾分冷靜。
即便這樣,他還是恨不得掐死那個女人,如果她現在站在他面前,他發誓一定會掐死她。
天底下,竟然還有這麼狠心的女人,她對他狠心,那就也罷了;孩子總是她的親骨肉吧,她居然因為孩子的病情未明,在出結果前,選擇了逃避。
這個天底下,有這樣心狠的母親嗎?
陸希南漫步目的的在小鎮的大道上跑著,直到再也沒有力氣了,扶著一棵樹站住,壓在心里憤憤的情緒也已經到了極點。
他握緊拳頭,用力朝粗壯的樹干砸去,很痛,有血順著粗糙糲麻的樹皮滴下來,他恍若沒察覺,大口的喘著氣。
溫郁啊,溫郁,你果然是天底下最狠心的女人!
兩年前,你打掉了我的孩子,現在又遺棄了自己的親生骨肉,你果然是天底下最狠心最歹毒的女人,你已經無藥可救了!
……
溫郁是「狠心」是「歹毒」,陸希南被她一而再的傷害,本來也想像她這樣「狠心」,「歹毒」,想隨她的孩子被人送進孤兒院也好,福利院也罷,都不去管!
可是,他終究沒能像她那樣鐵石心腸。
第二天天剛亮,陸希南就離開了小鎮醫院,直朝飛機場趕去,他趕了上午第一班航班回b市。
他不是一個人,當然不是一個,他的懷里抱著一個小小的孩子。
孩子很安靜,瞪著烏黑的,仿佛天上最璀璨星星,卻是沒有任何光亮的眼眸看著他,也不知道怎麼了,他忽然咯咯的笑了,很甜很柔的樣子。
白白女敕女敕的小手,無觸模到陸希南的下頜,愣了下,然後就開始哭了。
孩子的眼淚鼻涕,齊刷刷地落到陸希南胸前,本該是嫌棄的,陸希南卻很有耐心的哄起孩子,出租車司機笑著說︰「這位先生,很少看到你這麼有耐性的年輕爸爸了。」
「爸爸」兩個字,忽然就變成了陸希南的忌諱,他的臉色忽然就變了,似乎再也沒耐性哄小墨白了,放任他哭了一會兒,心又開始發酸,讓他趴在自己肩膀上,輕輕拍著,「好孩子,乖,不哭了,我們是小小男子漢,怎麼能隨便掉眼淚呢。」
小墨白就像是真的听懂他在說什麼,把鼻涕和眼淚都擦在他肩膀上,不哭了,然後打了個大大的哈切,又睡著了。
……
孩子顯然是第一次坐飛機,飛機起飛,月兌離地面吸引力的瞬間,他被嚇哭了,陸希南已經能很嫻熟的哄他,很快,孩子就不哭了,依偎在他懷里,抓起他的手指朝嘴里送。
溫郁告訴他孩子一歲,要嚴格來說,也不算騙他,孩子去年生的,周歲只不過是一歲多一點,虛兩歲。
前有先天性失明在,讓溫郁根本沒時間去看書上網,更讓她誤以為,虛歲兩歲的孩子還不會說話走路,很不正常,其實這是很正常的事。
老天大概覺得孩子的成長,是兩個人的大事,不能讓她一個人「獨佔」,所以才會安排著,讓孩子的第一次走路,說話,都在爸爸的引導下慢慢學會。
爸爸既然已經缺席了他的出生,那就讓他見證蹣跚學步,呀呀學語。
有個空姐也是剛做媽媽沒多久的人,看到小墨白那麼可愛,對他格外的照顧,還特地給他泡了女乃粉。
看到孩子不習慣喝女乃粉的樣子,陸希南心里又把那個沒良心的女人暗暗罵了一千,一萬遍,看著這麼愛孩子,一听到孩子腦子里長瘤就拋棄了他,看孩子的樣子,就知道這個孩子沒怎麼吃過女乃粉。
他是男人,還是個沒有孩子的男人,他都知道為了孩子的健康,母乳斷了後,女乃粉是要喝到七周歲的,這麼丁點大的孩子,她卻不給他喝女乃粉,真是心腸歹毒的女人,怪不得甩了了五萬塊錢,就把孩子給丟了。
陸希南不知道,被他在心里大罵成歹毒沒良心的女人,現在正站在飛機場的隔離網外面,看著他們乘坐的飛機起飛,早就淚流滿面,心痛如割。
誰說她不愛這個孩子的,這是她一個人千辛萬苦生下的孩子,曾經是她活下去的唯一希望,也是她堅持到今天的唯一希望,現在,孩子走了,她的心徹底空了。
身後傳來腳步聲,又是高跟鞋落在地上的蹭蹭聲,不用轉身,她也知道來人是誰,仰起頭看著越飛遠高,高到她快看不見的飛機,聲音低的像是喉嚨口堵了團棉花,「宋小姐,別忘了你答應我的事!」
宋慕北走到溫郁身邊,看著已經飛入雲霄的飛機,臉上並沒露出太多的開心,「我答應你的事,自然會做到,你答應我的事呢?」
溫郁沒說話,眸光點點,最後一滴眼淚,就像是夜幕蒼穹上劃過的流星,轉瞬就消失在眼底。
宋慕北看向她的側臉,又說︰「我不逼你拿性命發誓,但是你也要答應我一定要做到!」
「那是自然的。」溫郁收回目光,偏過頭看著身邊人精致的面容,眼眶雖然通紅,眼底卻是沒有任何一點眼淚,「宋小姐,請你好好善待我的兒子!」
說著,她對宋慕北彎下了腰,深深的鞠了個躬,「這是我唯一的要求!」
宋慕北眼底閃過復雜,她原本準備的那麼多的話,到最後,只變成了一個「好」字。
溫郁沒再停留,轉身走了,宋慕北看著她單薄到幾乎隨時都能倒下的背影,心里居然涌出了一絲憐憫。
她覺得自己挺可笑,居然憐憫最大的情敵,難道就因為她在不久後就可能會死去嗎?
昨天晚上和溫郁在鎮醫院花園里談話的情景,在眼前掠過。
夜風中,溫郁說出的聲音和這夜風一樣蕭瑟寞廖,她說︰「宋小姐,我不知道你現在,在想什麼,是在懷疑我當年到底有沒有打掉孩子,還是擔心我把孩子的身世告訴陸希南?」
她的臉色倏地的下就變了,這個女人,似乎比她想的聰明了許多,她至少在兩年前就聰明過一回,如果她沒有早一天走,她肚子里的孩子肯定是保不住的。
她堂堂大軍區首長的女兒,想要制造出一點意外,只要放個風出去,多的是逢迎拍馬的小人。
「溫郁,剛才在病房里我已經說過了,一個年齡和姓都對不上號的孩子,怎麼可能是陸希南的?」她說這話的底氣明顯不足,果然,溫郁一听這話,竟然吃吃的笑了起來。
「宋小姐,要證明這個孩子到底是不是陸希南的,最簡單的辦法就是親子鑒定,剛好陸希南也在,你有沒有膽量試一下?」
她當然沒有膽量去試,為了陸希南,從大軍區哀求父親讓她調到那個機動師,纏爛打了一年多,好不容易才看到了一點希望,她當然不會讓自己前功盡棄。
溫郁看著她的眼楮笑了,橘黃色的路燈光照的她的眸光雖平靜卻也很堅定,這是她作為一個母親的堅定!
「溫郁,你既然離開了兩年,也如願以償的生下了孩子,為什麼還要出再次出現?」
溫郁低頭看自己的手指,「如果我知道陸希南會來這里,那天……」呵呵的輕笑了起來,眼淚卻翻滾了出來,落到地上,泥土的顏色加深了許多,再次開口,她已經轉移了話題,「宋小姐,兩年前,是你找我做了交易,兩年過去了,我想和做筆交易。」
以她的出身,地位,權勢,根本不屑和任何人交易,但是,就像是鬼使神差一樣,兩年前,她找到眼前的女人主動提出做交易,兩年後,她又順著同一女人的話反問了起來,「什麼交易?」
「幫我照顧好我的孩子,而我將永遠不會出現在你和陸希南的面前!」
她啞然失笑,只覺得這是個天大的笑話,真的笑出來聲,眯起眼楮上上下下把溫郁郁打量了一番,「溫郁,我沒听錯吧,把你的孩子放在陸希南身邊,就好比一顆定時炸彈,你怎麼能保證一輩子永遠都不出現在陸希南面前?溫郁,你比我想象的要聰明太多,你是想安排好棋子,然後一步步的搶走陸希南吧?」
後面半句話,她幾乎是吼出來的,還算好,小花園里除了她們兩個,連只老鼠都看不到。
溫郁似乎早料到她會這樣反問,沒吭聲,從口袋里掏出張紙遞了個她。
「這是什麼?」她問。
「你看了就知道了。」溫郁出奇的平靜。
接過那張薄薄的紙,她將信將疑地看了起來,看完紙上的字,她瞪大眼楮,不可置信地看著眼前人,「這個報告是真的嗎?」
不要怪她多疑,實在是這個年頭,只要有錢,什麼樣的證件都能買到,更不要說,只是份醫學診斷書。
溫郁看了她一眼,把手伸進口袋里,模出另外一樣東西,遞給了她。
也是一份醫學診斷書,卻是孩子的,她忽然之間就明白了,「你的孩子腦子里有瘤,是因為你的遺傳?」
溫郁點點頭,很心酸地說︰「是啊,都是因為我,他才會變成這樣。」
她正想開口,卻看到溫郁忽然擰緊了眉,剛才還算好的臉,剎那間血色盡失,蒼白如紙。
溫郁似乎早習慣了自己這樣,當著她的面,從口袋里拿出止痛藥,摳出兩片,塞進嘴里,連水都不要一仰頭就咽了下去。
「你……好像病的挺嚴重!」溫郁剛才吃的止痛藥的牌子,她頭痛時也會吃,不過都是一片,而且用藥指南上也寫著十二個小時才只要吃一片,她卻是兩片一吃,看樣子,真是病的不輕。
溫郁艱難地扯了扯蒼白的嘴角,「宋小姐,我病成這樣,你總可以放心了吧。」說著,就轉身朝醫院走去,「宋小姐,我現在去安排一下,然後就離開,如果陸希南不要孩子,那麼麻煩你幫我說服他!」
溫郁病成這樣,連說一句話都要出喘上幾喘,她當然可以放心了,但是,同樣是女人,她還是對她說︰「你放心,孩子如果陸希南不想帶走,我也會勸他帶走,只要你能保證不再出現,既然有病了……還是早點去看。」
「謝謝。」溫郁並沒轉身,腳步有些踉蹌的朝醫院里走去。
她生怕溫郁耍什麼心計,跟了過去,溫郁並沒對她說什麼,就當她不存在似的,她從包里拿出一張a4紙,伏在床頭櫃上寫著什麼。
她湊過去看了眼,看清她在上面寫的什麼,心里最後的質疑降下去一半,為了她的兒子好,她竟然甘心讓自己變成遭人唾棄的「狼母」。
信寫好後,她又從包里拿出一本存折,把信對折好,夾在存折里,放到枕頭底下後,抱起孩子好好的看了會,又在孩子的小臉上親了又親,這才把他放回到病床上,逃一樣的離開了病房。
孩子和母親之間有著某種天性的牽連,本來熟睡的孩子,像是感覺到母親的離開,小嘴一癟,忽然就哭了起來。
她怕引來護士,看到她就不好了,也飛快的走出病房,她其實並沒有走開,就躲在正對面的那間空病房里。
孩子哭了一會兒,沒有引來趴在護士站熟睡的護士,她有些著急了,這些鎮醫院的護士也太懶惰了,正想弄出點聲響吵醒護士,一道急匆匆身影就闖入了眼簾。
這道身影就算是化成灰,她也認得出,更不要說白熾燈的光把眼前的一切都照的這麼清楚。
然後,她看到那個不是拿手術刀,就是拿槍的男人,輕輕的抱起那個小小的孩子,病房的門並沒有關緊,躲在不遠處的她,甚至能很清楚的听到他在唱歌。
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到這里,我問燕子你為啥來……
那是在他們小時候特別歡迎的兒歌,從他嘴里唱出來,唱給一個他以為不是他孩子的孩子听。
她從陸希南的眼底看到了春寒融化,暖暖涌動的水波,心里大駭,他在誤以為這個孩子是溫郁和別人生的時,都能這麼喜歡這個孩子,足可見,他有多喜歡溫郁。
如果……一旦讓他知道這個孩子就是他的親骨血。
天吶!她捂住嘴,不敢讓自己再想下去!
溫郁在臨走前,其實還對她說了一句話,也算是解開了她心里最後一個疑惑,「宋小姐,祝你和陸希南幸福,也許你覺得奇怪,為什麼你一出現,我就要安排這樣一出,其實,你真的誤會了,哪怕你不出現,在這兩天,我也會離開孩子,孩子跟著我已經沒有希望了,因為,我都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就死了。」
宋慕北很震驚,真的很震驚,她一直以為這個女人愛陸希南,並不會比她多,現在看來,她到底有多愛陸希南,只有她自己知道。
生怕孩子的病根本看不好,惹陸希南白白傷心,寧願瞞著他孩子的身世。
為了哪一天,陸希南得到她死亡消息,不那麼傷心,硬是把自己鑄造成了歹毒,沒良心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