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池水燈夭 二擇其一

作者 ︰ 之赫藍

黑紗燭籠、青蒂闕。浪客中文網舒駑襻

「宮羽,來,吃一口……」

千葉黎川端著一盞粥,右手執一只勺子,他輕輕舀一小勺粥,湊到尚宮羽的嘴邊,溫聲哄騙。

將尚宮羽救回,已經是第十五天。

這十五天,千葉黎川時時刻刻守著尚宮羽,想盡辦法為他療傷,哄騙他吃飯,然而,尚宮羽還是如先前那般,不說話,對任何事物都沒有反應妃。

他只是如木偶般,安靜地待在一處,常常一待就是數個時辰。累了就閉眼睡覺,醒了就縮在角落。

千葉黎川嘆一口氣,將粥盞擱在一旁,俯身抱起尚宮羽,帶他去外面曬曬太陽。

初冬的南國,陽光撒在身上,起了一層暖意窈。

尚宮羽斜斜靠在檀木椅上,白發披散,臉色亦如白發一般蒼白得可怕,恍若一張風一吹即破的紙。

千葉黎川的臉色同樣蒼白,眉宇間火焰印記更是糾結著濃稠地化不開的愁緒,令人的心隨著緊蹙的眉頭而微微揪起。

他執一枚梳子,替尚宮羽細細梳著白發︰「宮羽,以後,你我朝夕相伴,我每日為你束發,可好?」

尚宮羽琥珀色的眸子里沒有任何光澤,表情也不曾有過絲毫變化,黎川將他的毫無反應收在眼底,收緊了手中木質的梳子。

尚宮羽太過于安靜,那樣的安靜,讓黎川隱隱約約有種暴雨前夕的安靜壓抑,他寧可尚宮羽大聲地哭出來,也不願看見他此刻的安靜。

有時候,一個人能哭,才是活著的。

而安靜,只會加速將一個人在心底逼瘋。

「宮羽,從來我都舍不得讓你哭,但是此刻我最想看到的,卻是你能哭出來。」

千葉黎川手中梳理頭發的動作漸漸慢下來,銀色的眸子看向不遠處的一棵樹——那是一棵柔柔弱弱的花樹,雖然也有丈把高了,但是並不那麼郁郁蔥蔥,枝葉細弱優美,最奇異的是那棵樹雖掛滿了花苞,卻從來不開花。

千葉黎川恍惚片刻,仿佛看見了昔日花開滿枝的景色,他嘆一口氣——自那個人離開,這棵蝶樹就再也沒有開過花吧?

這棵樹,也和自己一般,在苦苦等著那個人吧?

他心里一陣苦澀,認真地凝視著尚宮羽︰「我終于等到你回來了,可是,你卻不同我說話。」

那一刻,那個幾乎凌駕一切的公子七殺、萬水之神,語調里竟有了一絲委屈意味。

是了,數十載的尋覓,尚宮羽之于他,本就成為了刻入骨血的一種執念。

然而,風中,尚宮羽一動不動,臉上的神情也未曾變過分毫,只有衣袂翻飛,發也輕輕飄著,有了這一絲的動態,他看起來才像個活人。

這一幕,看在黎川的眼里,生生化作漫天遍地的淒涼。

「宮羽,過了今天,你就好起來吧,不要再丟下我一個人走了……」

黎川伸出手,將尚宮羽的手仔細地打開,與他十指相扣,微微握緊,二人手掌竟是契合得沒有一絲縫隙。

黎川溫熱的手覆上宮羽微涼的手,力道溫柔而堅定,聲音帶了不容置疑的決心︰「宮羽,以後,我絕不會再放開這只手。」

「你是我在這世上存活的唯一意義。」微風拂過,白發與銀絲風中起舞糾纏,黎川凝視著尚宮羽空茫的眸子,「所以,你一定要醒過來,沒有你的世間,我一個人孤孤單單活著,沒意思。」

他的眸子里刻著落花的孤獨,聲音帶了深深地無奈和倦意,宛如神的悲憫,指引著迷途的孩子歸途。

掌心的那只手沒有一絲回應,黎川仿若在唱一出獨角戲。

「好了,宮羽啊,現在,咱們看看你的傷。」

千葉黎川輕輕翻開他的袖子,仔細查看他手臂傷口愈合的情況——雖已接骨上藥,但那厚厚一層紗布,還是看得千葉黎川一陣心疼。

他輕輕去觸模那層層紗布,目光專注細膩︰「上了藥,就不疼了。」

上了藥,就忘了傷吧。

宮羽,我會一直在你的身邊,做你的傷藥,只要你需要,我隨時都在。

許是看得太過專注的緣故,黎川連虞菁扣什麼時候到了身旁也未曾注意到。

虞菁扣拿了一只小小的鍍金藥匣子,款款走到黎川身邊,輕輕從匣子里取出傷藥、紗布等物,置于桌面。

她看了看陷入沉思的黎川,輕聲喚道︰「黎川,該為他換藥了。」

「嗯?」黎川一驚,這才從思緒中驚醒,他看一眼虞菁扣,發現她滿臉的疲倦之色,似乎有點眼眶泛紅。

黎川這才想起,將宮羽救回侍衛半月以來,他將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宮羽身上,很多事情都撂給虞菁扣去做,想必這些天,她也很累吧?

一時間,他接不上話來,只是愣愣地看著虞菁扣。

同時,虞菁扣也看著黎川,他的眼楮和她一般,充滿疲倦,他的眸子卻更像尚宮羽一般,失了魂魄。

看見他的那般眼神,迷惘、痛苦,虞菁扣心里一突,卻是微微一笑,那一笑,妖媚風華,令人暈眩。

一襲紫衣的虞菁扣黛眉輕揚,卻是開口調侃,試圖挽回些許的笑︰「你呀,就是太專注了,若是剛剛有誰要對你不利,你連反抗的意識都沒有呢……」

她的話並沒有說完,因她看到了,糾纏的發絲下,黎川的手和尚宮羽的手緊緊相握,毫無縫隙地十指相扣——那一瞬間,她只感覺冰涼的無力感慢慢爬上胸口。

多年相守,黎川從未待她這般親密過。

黎川沒有多注意到她的不對勁,只是回過頭,定定地看著尚宮羽,銀發垂落而下,蜿蜒成萬千心事難訴。

虞菁扣愣了許久之後,才回過神來,她伸手去拆尚宮羽手臂上的紗布,冷不防卻被黎川擋住。

黎川出手極其迅速,幾乎在一瞬間封住了她接近尚宮羽的所有的可能,多年來不曾和他切磋過的虞菁扣陡然愣住——方才黎川那一擋,攜了雷霆之勢,他這是在防備著她?

「你……」虞菁扣看向眼前的男子,他以一種保護的姿態護著另一個少年,她的心中陡然泛出深深的苦澀,卻是咬了咬唇,什麼也沒有說出來。

「菁扣,我來吧……」

千葉黎川一陣尷尬,方才他見有人要去觸踫到尚宮羽,下意識地就要去阻擋,就算那個人是幾十年來與他相依為命的虞菁扣,他的那種防範意識竟也不曾減輕絲毫。

虞菁扣咬著唇不說話,只是慢慢將手收回,濃密睫毛下的眸子變得暗淡。

心痛其實很簡單,只消所愛之人一個眼神、一個動作,便能使人黯然神傷,虞菁扣看向天空中烈焰的太陽,眼眸里迅速升起一層霧氣,卻被她輕輕眨去。

心細如黎川,見她這般,立即知曉自己有些傷了她的心,忙解釋︰「菁扣,你莫要多想……」

「我沒有多想。」虞菁扣垂了眼簾,斂去受傷的神色,「黎川,總歸靠你一個人,他是醒不過來的,讓我來幫他吧。」

她伸出手,手面朝上,示意黎川將尚宮羽的手,交到她的手中。

黎川擰眉,多日來,尚宮羽的情況毫無起色,經他探查得知,尚宮羽的性命完全由與其簽訂契約的死靈之王給吊著。

他也知道,一方面,死靈之王奪了宮羽的內力,使宮羽在無力自保之下吃盡苦頭,認識到力量的重要性,從而逼迫宮羽真心實意接受死靈之王的契約,成為其傀儡;另一方面,宮羽遭受那些,一心求死,死靈之王生怕宮羽死去,他也再無機會重返人間,便從中做手腳,吊著宮羽的最後一口氣,讓宮羽連死也做不到。

于是,宮羽成了此刻的樣子︰行尸走肉。

這些,千葉黎川都知曉,但在此刻,他偏偏沒有任何辦法去改變這一切,因為——尚宮羽選擇封閉了自己,隔絕了外界,在尚宮羽的意識里,他已經死在了他的世界,黎川企圖喚醒他,他也不可能听得到。而死靈之王也被千葉黎川的力量所攝,不敢控制尚宮羽做出什麼過大的動靜,只是躲在尚宮羽的體內,黎川想揪出死靈之王,卻因怕傷害到了尚宮羽而束手無策。

投鼠忌器。

若不能喚醒尚宮羽,就這麼一直耗下去,隨著死靈之王的力量在慢慢恢復,當死靈之王有能力和千葉黎川抗衡之時,很有可能操控尚宮羽,對付千葉黎川。

若死靈之王到時候還留尚宮羽一魄,時不時讓尚宮羽「醒過來」,千葉黎川必定對那樣的尚宮羽下不了手,到那時,便等于被死靈之王給吃死了,再無翻身的可能。

「黎川,讓我用幻術迷惑他,為他編織一場美好的幻境,讓他以為之前遭受的一切都是假的……他有了求生意志,我才能喚醒他,我輕些,他的身體能夠承受得住的。」

虞菁扣的手仍然停在半空,等待著千葉黎川的決定。

千葉黎川看一眼虞菁扣,從她眼中看到了悲憫的神色,那一瞬間,他的心微微一緊——他知道虞菁扣擅長以九露陽宣造出幻術,他也不是沒想過,讓虞菁扣為尚宮羽編一個美好的幻境。

可是,虞菁扣的幻境是用來殺人的,若反其道而行,用來救人,虞菁扣必然會受到極重的反噬之力。而同時,尚宮羽體內的死靈之王,勢必會從中干擾,虞菁扣一面要施幻術,一面與死靈之王抗衡,稍有不慎,便很有可能因此身亡。

若他不答應虞菁扣的請求,宮羽可能永遠都醒不過來,若他答應了虞菁扣的要求,便是答應了讓她去拿生命去做賭注,換回尚宮羽。

一面,是摯愛的轉世,一面,是數十年來相伴的女子,舍棄哪個,都是心頭揮之不去的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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