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朱雀一行進入客棧後,方才朱雀瞥過的另一家客棧中,千葉黎川立于窗前,嘴角含一抹冰冷的笑意,看著朱雀走進客棧。舒駑襻
在他身邊,虞菁扣靜靜坐在一旁,執一方布帛,仔細擦拭著一把七弦琴,那正是名動天下的名器九露陽宣。
她擦拭得極是仔細,抱著九露陽宣像是抱著孩子一般,小心至極,也不曾注意黎川在看什麼。
另一旁,尚宮羽安靜的蜷縮在軟榻的角落,低垂著頭,白發垂落,擋住了他蒼白得臉,看不清臉上的表情。
一間屋子,三個人,卻是出奇地安靜妍。
具有鎮定功能的燻香在燃燒,充斥著整間屋子,虞菁扣還是無端一陣心驚肉跳。
她將九露陽宣擦拭得很是干淨,一抬頭,看到黎川的背影,擔憂詢問︰「黎川,我總感覺心驚肉跳,要不然,今日你就先別去取五蘊琉璃珠了吧?」
听得虞菁扣的聲音,黎川轉身,看到了女子眼中的關切,心中一暖,揚起一抹笑︰「不礙事。篌」
虞菁扣迎上黎川的視線,欲言又止,咬了咬嘴唇,最後還是選擇將話說出︰「那……你去五蘊城主府,還要帶著宮羽在身邊嗎?他這般樣子,總歸有些不便……」
黎川的目光在此刻凝在了尚宮羽的身影上,半晌挪不開——宮羽多日來不曾進食,就算被迫灌下去,總在咽下去後立即吐出。此刻早已瘦的不成樣子,僅看身影,那一抹縴細便足夠把黎川逼瘋。
黎川眸子微微收縮,所謂觸景傷情,他是半分也不願意帶尚宮羽再去昔日的五蘊城主府所在的,即使那里早已被夷為平地,他也不想尚宮羽被觸起任何不堪往事。
然而,為了壓制寄宿在宮羽體內的死靈之王,他一步也不能離開尚宮羽——若他要去取五蘊琉璃珠,勢必要帶宮羽隨行的。
黎川微微蹙眉,轉身走向尚宮羽,伸手將宮羽從軟榻角落抱出,輕輕攬進懷中。
入手,幾乎輕得沒了重量,黎川的目光慢慢沉澱出一股沉痛。
他稍微檢查了宮羽身上的傷勢,除了雙臂,其余傷口都好的差不多,才終于微微松了口氣,轉而將宮羽放平,替他蓋上被褥,仔細捻了捻被角,這才長舒一口氣︰「菁扣,夜里我們再去城主府吧,白日人多眼雜的,總歸不好……我要帶著宮羽前往。」
沒有回應,黎川不禁有些錯愕,轉頭去看虞菁扣,卻見虞菁扣一副失了魂魄的樣子,呆呆看著自己。
黎川一怔,再次問︰「菁扣,你怎麼了?」
「嗯?」虞菁扣如夢初醒般,發出一聲短促的小小驚呼,似乎是意識到自己的失態,不禁微紅了臉,搖了搖頭,「沒怎麼,就忽然發呆了。」
「那就好,我說,夜里,再去城主府取五蘊琉璃珠。」
「好……你先休息休息,我先回屋子去。」虞菁扣抱起九露陽宣,逃一般地出了屋子,走向她的臥房。
黎川看她倉促的背影,夾帶著一股驚慌失措地走遠,喉結動了動,終是什麼也沒有說,只是以手背探一探宮羽的額頭——沒有發燒。
他凝視著尚宮羽安靜的睡顏——濃密的睫毛覆住了眼底的青蔭,因為瘦削而略微凹陷的眼眶,依舊挺直俊美的鼻子,失血的唇,整張臉透著一股子病弱的頹敗。
只要看見這張臉,黎川的心總是會在不經意間抽痛,他伸出手,大手撫上宮羽的臉頰,從眉峰一路撫到下巴。
因為瘦,宮羽的下巴變得尤其尖瘦,捧著那樣尖瘦的下巴,黎川心中痛意更甚,他俯身輕輕吻住了宮羽的如頹敗花瓣一般的唇,似乎那般,便能緩解心中的痛,他閉上眼,忘情地吻著宮羽,隱隱間帶了一絲絕望。
屋內安寧靜謐,屋外天空卻驟然烏雲聚攏。
「轟隆隆——」
陡然,窗外一道驚雷炸響,初冬天氣,竟然在一瞬間下起了磅礡大雨,一瞬間,天地黑成一團,道道驚雷劈落,裂開了蒼穹!
「轟隆隆——」
「轟隆隆!轟隆隆——」
道道閃電,轟鳴不斷,黎川仍舊吻著宮羽的唇,不肯放開,直到驚雷綿延成一片,他才放開了宮羽。
手指微曲,黎川隨手捏了一道水之屏障,將宮羽圍在其中,確保沒有什麼能傷害到宮羽後,他微笑︰「宮羽,等我回來。」
黎川不再去看宮羽,轉身推開門,步入滂沱大雨中。
時間仿若靜止——
「轟隆隆!」
雷聲不斷,大雨阻擋了人的視線,教人看不真切。
「轟隆隆!」
一道道驚雷炸響在人們的心中,教人不敢外出,黎川一步一步,慢慢地走向了驚雷最為密集的所在。
驚雷劈下,黎川身形微微一晃,他很快穩住,什麼事也沒發生般,仍自一步一步往前走。
終于,他停住了腳步,仰頭看漆黑的蒼穹。
又一道驚雷,照亮了整個蒼穹,黎川藍袍上竟印上了一層紅!
黎川的身形又是微微一晃!他的手摁住了胸口,似乎在隱忍著什麼巨大的痛苦,但他的背始終挺得筆直。
細看,那漫天驚雷,竟是由四面八方向千葉黎川席卷而來,黎川整個人便處于最危險的中心,承受著轟然不斷地驚雷!
黑暗、雷鳴、暴雨,天地間似乎只剩黎川一人。
然而,在這樣的驚雷大雨中,有兩個人注視著處于驚雷風暴中心的人——
其中一人,便是虞菁扣。
在驚雷響起的瞬間,虞菁扣便感覺心髒快跳出胸口,她推開窗,親眼見黎川一步步走出,步入到險惡之地。
第一道雷劈到黎川身上時,虞菁扣一聲驚呼被壓在喉嚨口,心膽俱裂,跌坐在地,久久站不起來,她以背抵著牆,死死地捧著心口,听著一道道驚雷劈下,泣不成聲︰「黎川……黎川……」
另外一人,便是朱雀。
「神之戒律……」朱雀靜靜地倚在窗口,看著雨幕中的千葉黎川,千雷過體仍沒有倒下,眸子里閃過復雜的情緒,有欽佩有疑惑,喃喃,「是什麼力量,令他如此瘋狂?」
違反神之戒律的懲處分為三種︰一,千雷過體;二,萬蠱噬心;三,灰飛煙滅。千葉黎川多次插手凡事,阻擋死靈之王的復蘇,並且為了尚宮羽殺戮過多,改變了凡世既定走向,已然引起了漫天佛神的憤怒,此番驚雷,便是為黎川而備。
道道驚雷劈下,朱雀看了黎川良久,忽然伸手將窗子關上︰「哼!放著好好的‘神’不做,偏要插手凡事,竟惹來了神之戒律的懲處,真是愚蠢!」
雨仍在下,雷聲依舊緊湊,道道驚雷仍舊劈在血肉之軀上,令人聞之心驚。
朱雀干脆閉目凝神,不再去想那黎川到底為何這般瘋狂。
不知過了多久,雨漸漸停了,雷聲也漸漸止歇,密布的烏雲散開,陽光再次照射大地。
被雨沖洗過得西國,更加的明艷可人,連帶著氣息也變得新鮮,一切都似新生。
在全新的氛圍中,黎川緩步往回走——藍袍早已染紅,濕漉漉貼在身上,他走得極慢,似乎每一步都要耗去他不少氣力。
終于走到門前。
虞菁扣紅著眼眶出現在千葉黎川眼前,與他對視,卻不說話。
他的臉色甚至比尚宮羽還要蒼白,唇齒間滿是血跡,銀色眸子有些渙散,藍袍也被劈開道道口子,露出道道傷口,那些傷口不停地滲出血跡,很快在黎川站的地方蘊出一灘血紅來。
虞菁扣看他許久,忽的一把抱了上去。
黎川躲閃不及,被她抱了個滿懷——剛剛經受雷劈之刑,黎川五內俱傷,被菁扣這般一抱,痛感侵襲全身,他不禁倒吸一口涼氣。
听得那樣的抽氣聲,虞菁扣非但沒有松手,反而咬牙抱得更緊。
「菁扣,別鬧……疼……」
黎川說「疼」。
虞菁扣的眼淚在一瞬間滾落,但她仍不撒手,只是發狠地抱緊了黎川,好像是要他好好感受「疼」的滋味。
「疼嗎?你也知道疼!」
黎川咬著牙,幾欲昏厥,卻也不再說什麼,仍憑她抱著自己。
他知,她心中定是快瘋了。
虞菁扣低啞著聲音,咬牙切齒地哽咽︰「千葉黎川,你非要把自己糟蹋死才甘心嗎?」
黎川蒼白著臉微微一笑,安慰地拍拍她的肩膀,然而,那樣輕微的動作牽動了傷口,他擰緊了眉,半晌方才開口︰「莫要擔心,並無大礙。」
虞菁扣放開了他,擦干了眼淚,將黎川引回屋子,看了眼仍自躺著的宮羽,眼神變了變︰「你自行療傷,我現在去取五蘊琉璃珠,你在這里好好待著。」
不待千葉黎川說話,虞菁扣一個轉身,卻是施了輕功電射而去。
黎川阻擋不及,便也就隨她去。
屋子里血腥味慢慢變濃,黎川忽然感覺天旋地轉,一個踉蹌差點栽倒,他扶著桌子慢慢站起,發現眼前變得模糊。
窗外的陽光成了一片慘白,屋子內的一切卻是在發黑,他看不清尚宮羽此刻在何處,只是憑著記憶走到了榻前,模索到了宮羽的手,緊緊握著。
許是握住了宮羽的手的緣故,黎川心中一松,一頭栽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