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池水燈夭 菁華未竭

作者 ︰ 之赫藍

南國銀濯。

嘉誠二年,十二月二十四日。

離塵殿。

自皇氏為王,每任帝君皆會移居欒熙殿,然而懷羽帝不知何故,仍自居住在離塵殿。

是夜,繁星滿天嫣。

深重帷幕掩映,燭光明滅間,一道寒光一閃而過。

那是一把極其鋒利的劍,精巧別致卻大氣恢弘,通體翻出幽藍的光澤,然昔日劍柄紅綢早已不知去向——那是孤光軟劍,尚宮羽的佩劍。

那把劍在主人遭遇橫禍時被遺棄,隨著五蘊城主府一起沉入地底,本應再不見天日,卻不知被用什麼方法給找了出來鵒。

燈光下,已然為人間帝王的懷羽帝皇起,定定地凝望著孤光劍。

帝王眉飛入鬢,高冠廣袖,俊朗非凡,一頭烏黑茂密的頭發被金冠高高挽起,劍眉下的眼楮冷亮,卻充滿了與全身凌厲氣質不符的淡淡愁離,讓人一不小心就會淪陷進去。

「終是找到了。」把玩許久,將孤光軟件用一方布帛細細擦拭,皇起嘴角露出一絲笑,那笑沉靜如水,看不出悲喜,「他果真是活著的。」

自尚宮羽走後,皇起能找到的只剩這把孤光軟劍。

在沒有尚宮羽的消息的那段日子,這個慣于獨行的帝君,幾乎將這把劍當做了尚宮羽,每日早朝都會將孤光軟劍帶著,甚至與劍同塌而眠,就好像那樣,尚宮羽就在身邊似的。

原本以為,皇起這般思念尚宮羽,在得知尚宮羽尚在人世,已然成為北國帝君之子時,會立即奔赴北國與其相見;然而事實卻與他人設想相差很大——得知尚宮羽的消息的那一夜,一向冷定隱忍的懷羽帝大醉,在離塵殿頂面向北方枯坐一夜。

第二日,懷羽帝照常早朝,然而眼底血絲百官可見,一個個臣子惶恐直呼︰「帝君保重龍體,帝君保重龍體!」

懷羽帝為政,勤先天下,殺伐果斷。

懷羽帝為人,性格陰鷲,喜怒無常。

新登王座,忠臣佞臣,賞罰分明——治世以文,戡亂以武,懷羽帝為君,世稱明君,而非仁君。

金烏就站在一旁看著皇起,燈火照得他一張臉上陰晴不定,看了半晌,覺得皇起沉思得太久了,金烏禁不住開口︰「帝君,前往北國的迎親隊伍已經做好準備,明日便可出發。」

皇起擰眉,薄唇抿緊,半晌出聲,卻沒有去問迎親的事︰「將尚宮羽的消息透露給子期,要重點突出他的身體狀況很不好。」

金烏一愣,片刻明白了面前帝君的用意︰子期因為尚宮羽的事和皇起鬧別扭,一直跟著朱雀住在蓂莢山,怕是不知尚宮羽此刻的情況,若自己前去透露,子期必定會趕去北國為尚宮羽醫治。

握了握手掌,金烏看向了皇起︰「遵命。」

皇起一揚手,示意金烏可以退下,然而金烏卻是站在原地,嘴唇微動,似乎想要說些什麼。

「但說無妨。」余光瞥見手下欲言又止,皇起收回看向孤光劍的目光,側著頭詢問地看著金烏。

「帝君……待您大婚之後,我想……」金烏一咬牙,迎上皇起的目光,「我想帶著月宮歸隱!」

皇起微愣,似乎很是訝異,這個自小便被訓練成為他的侍衛的手下,竟然會做出這樣的決定。

他低下頭,不置可否,只是緩緩轉動著左手無名指上的一枚細細的指環,眼神復雜︰「陪我下盤棋吧。」

雖然金烏自稱粗人,但其博弈之術卻很是高超,皇起為王儲之時,常常和丞畫(皇丞)、子期、金烏等切磋棋藝。

一語畢,金烏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帝君!二十七年來,金烏的命都是王室的,但是余生我想用來照顧月宮!望帝君開恩!」

月宮的雙目已然看不見一絲光線,昔日馳騁殺場的女劍客,如今再也不能與自己並肩作戰,也不怪金烏這般掛心。

皇起也不看金烏,只是親自端出一局棋——棋盤黑白雙方,戰馬廝殺不休。

皇起執一粒白子,準確地落在棋盤上,將對方一條大龍攔腰截斷︰「這是當年我和丞畫的一局殘棋,現在他不在了,子期也不在了,你陪我下完這盤棋我便放你走。」

「帝君……」金烏沒想到皇起會這般說,再抬頭看眼前的棋局,這,已然是一局死局!結局早在白子落下的那一剎寫好,也就是說,皇起答應了放他歸隱。

金烏一時錯愕,他沒有想到皇起這麼容易就答應了自己的請求。

「你黑我白,你來我往,股掌黑白翻覆,終是得了天下,轉眼卻百態炎涼。」皇起站起身,雙手撐在棋盤兩側,目光灼灼看向金烏,臉上帶淺淺的笑意,語調卻認真得近乎凌厲,「不亂于心、不困于情、不懼未來、不念過去。你我相處二十年,他日一別,山高水遠,金烏,你定要不負今日的決定!」

金烏抬頭看向皇起,年青的帝君眼神亮得逼人,帶了不可直視的光芒——那一剎那,金烏幾乎在他眼中看到了玉石俱焚的決絕之意。

那抹決絕一掠而過,金烏幾乎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心中不知喜怒無常的帝君做了什麼打算。

「求之!得之!惜之!失之!忘之!」皇起直起身,情緒似乎很是激昂,手執一枚白子,那枚白子隨著他的動作化為齏粉,齏粉飛散中,皇起在一片煙靄之中揚聲,「明日,隨我北上,迎娶琳瑯!」

「是……」

金烏低聲回答,看著眼前的懷羽帝,雖然帝君在笑,卻給人以一種難言的蕭索之意,他抬眼望向屋外檐下,夜色瘋狂蔓延,似一團濃厚的墨汁將人死死絞住。

暗夜雖黑,卻也到了盡頭。

黎明將至,天際潮紅如血,新的一天自此拉開序幕。

#

北國。

碧凌宮。

依舊是紛紛揚揚的大雪,在這樣極寒的天氣中,尚宮羽開始陷入了一種困倦狀態——寬大柔軟的床上,沉睡的人顯得那樣單薄,躺下去的時候幾乎被重重疊疊的絲綢被子淹沒,雪色的長發鋪開,如同收斂了雙翅,在一片潔白的雲端沉睡的精靈。

千葉黎川自始至終守在床邊。他不時地探一探沉睡的人的額頭,無數次地替換吊在宮羽額頭上的冰袋。

外面已是黎明降臨,刺骨的風掠過萬里雪色,在光禿禿的樹干間呼嘯而過,廊外巡邏侍衛整齊劃一的動作聲傳來,遠處高樓隱約傳來歌聲。

在這樣冰冷的天氣中,尚宮羽一直高燒不退,似乎是在雪海冰原處受了寒,身體一直未曾好轉。

接連十幾日,文武百官、後宮嬪妃一個接一個,前來拜訪這位自出生起就失蹤的帝君之子。尚宮羽身體不適,本該好好休息,但他卻從來不肯以身體抱恙為由不見那些前來拜訪之人。

一個失蹤十七年才歸來的,目盲的帝君之子,哪里會能引起臣子、妃子這般的關注。但是尚宮羽此前為南國左相,驚采絕艷,加之冠美天下的名頭,很多人前來,其實只是想看個稀奇。

一部分人看熱鬧,這類人通常是那些年輕的嬪妃,端出母妃的架子,其實就是想來看看傳說中的冠美天下的尚宮羽,到底長成什麼樣子。

一部分人來判別今後效忠的對象——琳瑯雖厲害,畢竟是公主,而且是要即將嫁往南國的公主;尚宮羽雖才歸來,勢單力薄,畢竟是王室血脈,且同樣有治國之才。這般人就是想來看看,尚宮羽值不值得他們效忠。

一部分人听從琳瑯的指使前來打探虛實,他們既然選擇了效忠了琳瑯,自然就要謹防歸來的尚宮羽奪權。

如此混雜的一干人,一波一波涌向碧凌宮,既是客到門前,主人豈有不待之禮?于是尚宮羽一個個接見。

尚宮羽似乎已經模準了北國帝君的想法︰治理一個國家,需要的是一個有手段的帝君,兄弟姐妹之間,誰要握住權柄誰就要亮出手腕,只要不是骨肉相殘,琳瑯和尚宮羽即使有爭斗,北國帝君也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白日里,尚宮羽似乎有用不完的精力,與那些前來拜訪的人暢談周.旋,八面玲瓏。白發少年談吐之間一派從容淡定、既不過分顯示才華亦不藏著掖著。

許多剛開始還比較倨傲或者不將尚宮羽放在眼里的臣子,都被尚宮羽的談吐見解折服,出門時臉上都抹上一層慎重之色,似乎在思考著將來的帝君之位到底會花落誰家。

白日,尚宮羽神采奕奕、風華絕代,沒有人看得出這個談吐風雅的少年,其實在極力忍受虛弱體質帶來的痛苦。到了晚上,當訪客散盡,尚宮羽整個人累得幾乎虛月兌,到了榻上就幾乎昏睡不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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