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來的正是夏天。
一身戎裝,眉峰微挑,一雙湖水般的明眸蘊著幾許嫵媚,幾許堅毅,幾許透徹。封妃禮上離得較遠,自兩年前一別這還是宇文啟明第一次這麼近距離的仔細打量她,暗自感嘆了一聲,如今的夏天再也不是昔日那個單純稚女敕的小女孩了。
「你什麼時候來的?怎麼沒有告訴我?」見袁龍鱗掩不住的疲憊之色,夏天不禁微微的皺起眉。
「我……咳咳咳咳……」不知是太過驚喜還是太過意外,袁龍鱗剛說了個「我」字便劇烈的咳了起來,直咳得彎了腰,越是想要忍住就越是咳個不停。
夏天的眉心皺得更深,上前拍著他的背,轉頭看向宇文啟明。
宇文啟明知道這是讓他來說,有些猶豫的望向袁龍鱗,果然見袁龍鱗雖咳得滿臉通紅卻仍在對他搖頭。
「怎麼,不能說?難道對我也不放心?」夏天冷笑,但為袁龍鱗拍背的手卻沒有停。
「不是的,咳咳……」好不容易平順了氣息,袁龍鱗有些急切的解釋道,「小七怎會信不過三嫂,只是這些都是小事。小七只後悔當初不該讓三嫂涉險,吃了這麼許多的苦。」
夏天眼中柔軟了許多,放下手,指著桌上的地圖︰「這是什麼?」
袁龍鱗不敢再有絲毫的遲疑,急忙道︰「錦地、凌地都在秘密招兵,我想找個地方屯兵,畢竟要瞞過袁龍騏的耳目並不容易。」
低頭仔細的看了看地圖上標注著小旗幟的地方,夏天抿著唇,沒有做聲。
帳內一時安靜非常。
嚴招娣端著湯這時走了進來,眼前多了一個人,她怔愣了下,有些遲疑的望向宇文啟明。
宇文啟明不便明說,只好走上前對她安撫的笑了笑。
「招娣,好久不見!」倒是夏天輕松的與她打了招呼。
膚白似雪,眸亮如星,唇紅若櫻,眼前的小侍衛好生俊俏,卻也有些眼熟。「你是……」嚴招娣不確定的扭頭又看向宇文啟明,「三夫人?」
夏天眼中的星輝瞬間黯淡了下去,微微頜首,唇邊笑意淺淡。
「三嫂,你怎麼會來軍營?燎呢?」袁龍鱗有些不忍的轉了話題。
話音剛落,燎一頭沖了進來。「小……」他氣喘吁吁,汗流浹背,一眼瞥見夏天,立時吞下了嘴邊的話。
左眉輕揚,夏天笑了起來。「原來你們做的事情不需要我知道。」舉步從眾人中間穿了過去,她頭也不回的徑直走出了營帳。
她生氣了。所有人都意識到了這一點。原本的好意,如今竟成了不信任她似的。
袁龍鱗本能的想要追出去,然而邁出的腳步卻在燎的身邊停下。燎未動,但眼中分明已多了痛苦之色。袁龍鱗低頭想了想,求助的看向宇文啟明。
嚴招娣左看看右看看,明顯有些不知所措。宇文啟明嘆了口氣,在招娣的肩上安慰的拍了拍,轉身去追夏天。
「七殿下他真的是用心良苦。」跟在夏天的身後,也不管她是否在听,宇文啟明只自顧自的道,「錦凌兩地征兵之事本就麻煩重重,他還要分身前來此地,事事盡心盡力的為娘娘鋪排打點,如此勞心勞力,只是為了要保護娘娘。當日得知娘娘被柏博術用了‘彈琵琶’之刑,七殿下連夜便趕了來。他之所以凡事都小心的不讓娘娘察覺分毫,是不想讓娘娘有任何負擔,只要是娘娘想做的,他都費盡心思定然要為娘娘達到。」
夏天眉梢一挑,猛地停住了腳步,默然,半晌才問︰「你不是被發配邊疆了嗎?怎麼會在這里?」
宇文啟明也不隱瞞,撿能說的,說道︰「陛下當日就料到或許會有今日,所以假借流放邊疆、卸官返鄉之名命臣與雲無期秘密前往閩地與靖地,以助七殿下他日奪回帝位。本來陛下對青冥也有所安排,可是他……唉!為了使這一切看上去更加逼真……」
難怪他要將她遣返回護國將軍府,難怪她最失意的時候那麼恰好的遇到大哥,難怪他忽冷忽熱看得出的矛盾,是不是他也為她做了什麼安排?夏天心緒煩亂,臉色便跟著難看起來。他的計劃里沒有她,或許他就從未想過她。而她自以為是的做的這一切若不是龍小七在後面為她偷偷打點……原來,她從始至終不過是個笑話。
宇文啟明見她低頭不語,也就適時的住了口。
夏天忽又返身向回走。
濃黑的眉挑了挑,唇邊添了一抹笑意,不遠不近,宇文啟明依舊跟在她的身後。
軍帳里嚴招娣已然不在,只有袁龍鱗與燎,二人皆站著正低聲說著話,見夏天又回了來,立刻都住了口,看向她。
這兩個人!夏天心里的那把火燒得更旺,想了想,卻忍了下來。「你們接下來要做什麼,把能告訴我的告訴我。」她目光稍顯清冷的看著袁龍鱗,「別白費功夫做毫無意義的事。」
「三嫂,你做得很好,真的!」
「你三哥是要你東山再起,而不是陪他的老婆玩捉迷藏!」
宇文啟明忍不住又挑了挑眉,略一思索,十分有趣的看向夏天。
燎低著頭,胸口暗自起伏,緊握的雙手指甲直入掌心。
袁龍鱗啞然,一時竟不知該說些什麼。
夏天並不理他的無措,直接走到燎的跟前。「你還想再跟著我嗎?還是要留下來?」
「小姐!」燎猛地抬起頭,「屬下是小姐的侍衛。」
唇角彎起,墨玉一般的眸中有星輝閃動。「我還是喜歡听你這樣叫我。」
燎本就毫無表情的臉上仍舊沒有任何表情,然而那張臉上的線條卻看起來極為柔和,眼中更像是蕩開了一波秋水,細膩且溫柔。
夏天輕輕笑開,轉頭瞥了一眼袁龍鱗,淡淡地道︰「還不去休息,你以為你是鐵人嗎?」
兩騎一前一後,亦步亦趨的出了軍營。一白一黑的兩匹馬,馬上之人一人嬌小一人偉岸,本是再平凡不過的畫面,可袁龍鱗的眼眶卻禁不住微濕。
宇文啟明站在袁龍鱗的身後,也望著夏天與燎漸行漸遠的身影,目光慢慢的轉到袁龍鱗挺直卻略顯寥寞的背脊,輕輕的嘆了口氣,伸手按在他的肩膀,「七殿下為了娘娘夙興夜寐,陛下在天之靈必然會知曉的。」感覺掌下的肩膀僵硬了起來,宇文啟明雖有些不解,卻仍舊勸道︰「殿下並非鋼鐵身軀,還應保重為宜。」放開手,他眉心略蹙,「更何況娘娘欲將吳文友治罪流放,這還需殿下從中斡旋,以免那些歸順于我們的閩地朝臣心存芥蒂,以為我們兔死狗烹。尤其是——豐堂。」
直到那兩騎身影在視野中消失不見,袁龍鱗才不舍的收回目光。「不必擔心豐堂,」他微微一笑,蒼白的臉上平添了幾絲血色,可笑容卻不再如陽光般明媚,「你還不知道吧,吳文友的那幾條大罪都是豐堂親自擬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