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去了一趟水產店,工作大概是保不住了,但畢竟是工作過多年的地方,怎麼說也該去打個招呼。
生活果然是沒有驚喜的,王明娟早就找到了替代她的人,黑壯結實的小伙,比她能干多了。
鄭寬心里過意不去,趁著王明娟不注意,悄悄追上高雲珊,塞給她幾張百元現金,「真是對不住你,孩子正是需要用錢的時候,還讓你沒了工作。我……我說不過明娟,做不了主,只能委屈你了,這些錢你拿著,是今年年尾的獎金。」
高雲珊含淚推回去,「寬哥,我怎麼能要你的錢!」
「拿著!現在已經是年末了,你干了一年,這些是你應得的。別客氣了,孩子還等著用錢。駘」
「謝謝。」高雲珊把錢小心地收好,窮困潦倒至此,還能有人雪中送炭,她感激不已。
她一路走回家去,不近不遠的路,走到路燈都一盞一盞亮起來,像是從光明的所在走到了昏暗中去,身體的疲累都是其次,意識也有點空茫了。
這下子是真的要坐吃山空了,她和豆丁的生活沒有了經濟來源,生活費、房租、住院費都成了問題。定期存折里面的三萬多塊錢,是她這幾年拼命攢下的,是給豆丁做手術的費用,動不得的。可是沒有了慈善基金的支持,這點錢對于整個手術費用來說也是杯水車薪見。
回到家的時候,原本在睡午覺的小豆丁已經醒了,拿著小杰送給他的蠟筆在紙上涂鴉。窗戶開著,外面有小店在炒糖栗子,香氣全都飄了進來,豆丁眼里閃動著渴望的光,小聲問雲珊,「媽媽,我們有錢買糖炒栗子嗎?我只想吃一點點,一兩個就可以了。」
高雲珊蹲下去,平視著孩子的眼楮,開不了口告訴他,他們就快連飯都吃不上了,更別提還要吃藥住院。
「豆丁想吃栗子?」
「嗯。」
「媽媽給你做好不好?」
「真的嗎?媽媽會做?」
高雲珊笑了笑,從廚房的屜斗里拿出一個小袋子,是中秋那會兒老主顧送的一些生栗子,沒吃完,她沒舍得扔就存下來了。
隔壁李阿婆去了女兒家里,留下個老式的煤爐子給她,以前豆丁吃過中藥,用這個煨藥火力正好,怕她以後還會用得著。
她用小塊的煤球生了火,今天的晚飯就可以在這上面燒,栗子扔在煤灰里,烘一會兒就熟了。
豆丁好奇地蹲在旁邊,捏了生栗子在手里端詳,學媽媽的樣子想丟進爐子里去。
高雲珊攔下他,「栗子上要劃個口,不然扔進去會爆開的。」
豆丁一嚇,「媽媽怎麼知道?」
是啊,她怎麼知道呢,曾幾何時,她是雙手不沾陽春水的大小姐,哪里懂得這些野趣!
可丁默城好像什麼都會,什麼都懂,可以把風箏放上天,可以用簡單的爐子給她烘栗子吃。她把整顆的栗子扔進去, 啪啪炸開,嚇得撲進他懷里,好像也只是昨天的情形一樣。
栗子很甜,回憶卻很苦。
她模了模豆丁的頭,「這里煤煙嗆人,寶貝先進屋里去玩吧,烘好了媽媽叫你。」
爐膛里的火映得她雙頰緋紅,可她坐在那里,身體和心都還是涼的。
她守著爐子上的小鍋,等水開了她就下點面條,再放點青菜和雞蛋進去,就是今天的晚飯了。
感覺到有人在身後站定,她以為是豆丁肚子餓等不及了,哄道,「面條很快就能煮好,寶寶等一下哈!栗子很燙,掏出來得放一會兒,涼了才能吃,咱們先吃晚飯。」
身後沒有人回應,只有更大的壓迫感趨近,高雲珊回頭看了看,卻發現是丁默城站在身後。
她站起來,手腳都有些僵硬,定定地看著他。
「怎麼,見到我很意外麼?不歡迎我來?」
高雲珊搖頭,她不意外,從他知道豆丁的存在起,從他派人送他們母子回來,她就知道他一定會找上門來。
只是沒想到會這麼快。
丁默城痛恨這個女人楚楚可憐的樣子,眼楮里無論何時似乎都有一層水亮的光,有時候只是短短地看他一眼,卻好像他是個十惡不赦的罪人。
他傾身過去,揭開爐子上的小鍋蓋子,里頭的水剛剛燒滾,沒有一絲油腥,再看放在旁邊凳子上的青菜雞蛋和面條,低聲問了一句,「這就是你們的晚飯?」
高雲珊沒吭聲,但他已經知道答案了。
丁默城抬手就掀翻了那口小鍋,鍋子和鍋蓋掉在地上,發出很大的聲響,沸水全灑了出來,有幾滴灑在雲珊的手上,火/辣的刺痛著,她本能地瑟縮到牆角,想要抱緊自己。
丁默城又一腳踹飛了裝著面條青菜的簍子,裝雞蛋的碗在地上摔的粉碎,還不解氣似的,又抬腳重重踹向那個煤爐,直到它倒在地上,煤灰火星揚的到處都是,剛剛烘好的栗子也滾了一地。
乒乒乓乓的聲響像是打雷一般,驚動了左鄰右舍的鄰居,紛紛打開門來看出了什麼事。一見丁默城這樣的男人站在那里,高雲珊嚇得瑟縮在牆角含淚不語,一時議論紛紛,卻都不敢上前去勸,只當是兩口子吵架鬧別扭。
丁默城帶來的人也從樓外跑過來看情況,見他毫發無傷,樓道上卻是一片狼藉,也不知該怎麼辦。
丁默城平時脾氣也不見得好,喜怒不容易琢磨,但發這麼大的火,還是頭一次見。
「媽媽……」豆丁也听到了動靜,小心翼翼地拉開門,探了半個腦袋出來。高雲珊嚇壞了,趕緊把他護在懷里。
丁默城看著他們冷笑,「你就給他吃這些?你就是這麼養孩子的?你特麼扮可憐給誰看,嗯?」
高雲珊眼淚滑落下來,緊緊地抱著孩子不說話。
小豆丁在媽媽懷里瞪著眼楮看丁默城,又氣又急,「你別這麼說我媽媽!媽媽給我吃的都是最好的!你這個壞人,快走開!媽媽……」他回頭看著雲珊,「我們報警,讓警察叔叔來抓他!或者叫方叔叔來……」
丁默城听到他提起方夜,怒極反笑,「好好好,高雲珊,你教出來的好兒子!」上前將他們推進屋里去,砰的一聲關上門。
「今天我們就好好說個清楚!」
高雲珊被他推的踉蹌了一下,抱著孩子避無可避,只能縮到沙發旁邊的角落,戒慎地看著他,仿佛他是一只野獸,隨時可能把他們撕碎
屋子里狹小昏暗,即使是眼下的冬季,也能聞到潮濕的味道。屋里的每一樣東西都很陳舊,而且仿佛再多一件家具都放不下了,擠擠挨挨的,三個人都嫌逼仄。
丁默城在沙發上坐下來,臉色還是很難看,只是怒火收斂了一些,揚眉看著高雲珊道,「你這幾年就住在這兒?」
高雲珊也緩過勁來,沒那麼害怕了,垂眸道,「我只能住在這里。」
丁默城哼笑了一聲,「你怪我?」
「我不怪任何人,我只是想帶著孩子活下去。」
丁默城眼里有陰騭的光,「說的好听,不怪任何人……當初讓你把孩子拿掉,讓你走的越遠越好,對大家都有好處,你偏要陽奉陰違,自找苦吃!」
高雲珊咬著下唇,她不想反駁,她的苦衷和孩子的不幸,不想讓這個男人知道。
「不過也好。」丁默城笑了笑,「這麼多年,也沒個女人有膽量給我生孩子,有現成的也不錯。孩子隨我姓丁,從此也跟你們高家沒關系!」
高雲珊驚駭地抬起頭,「不,不行!孩子是我的,你沒有權利分開我們!」
「我有沒有權利,你不是最清楚了嗎?難道還非要我把律師找來,大家上一趟法院你才肯面對現實?你今天不是去過醫院和水產市場了,怎麼樣,還順心嗎?」
高雲珊差點就要被他這幾句話給擊垮了。他什麼都知道,什麼都逃不過他的眼楮,因為幕後的始作俑者就是他。
把人逼上絕路,是他最擅長的手段和方式。
一切仿佛又回到了四年前,她剛剛跟他離婚從家里出來,也是這樣,沒有住處,沒有工作,濱海市沒有像樣的單位敢聘請丁默城的棄婦,甚至去酒吧夜場彈琴都沒有人敢要。
她那時的希望是還在肚子里的孩子,可是現在他連孩子生病住院的希望都要斬斷,讓她怎麼辦?
他一向都很清楚怎麼讓她絕望,只有絕望了,才能讓她放手,就算他不找上門來,她也會哭著把孩子送到他跟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