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大哥,你別這麼說,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喬醫生幫了我和豆丁很多忙,感謝都來不及,就讓她留下陪我吧,你早點回去休息。」
方夜想握住她的手,可是她十個手指都包扎得握不住,他只能用拇指在她掌心輕輕摩挲,「有事給我電話。」
高雲珊點頭,忽又想起什麼,叫住他道,「我表哥高志輝,是不是在給遠辰集團找麻煩?」
「嗯,他游說了一些你父親的老部下,號稱要幫高家把遠辰集團奪回去,明里暗里使了不少絆子。說不定他們還會找上你這個高家小姐,挾君子以令諸侯,所以你也要小心。」
「好的,我知道了。你也是,多小心些。騭」
方夜又看了喬梓玉一眼,才離開藕園。
晚上向婉沒有回來,高雲珊他們也不知她去了哪里,反而落得清淨也好。
高雲珊手受了傷,喬梓玉便幫她給豆丁洗澡昴。
「小喬阿姨,我會學會自己洗澡的,可是媽媽說要等夏天。」豆丁很乖巧地改了口,不再生疏地叫喬醫生。
「噢?豆丁這麼能干啊,是不是在幼兒園經常受表揚?」
「嗯,老師還會告訴爸爸我得了小紅花。」
喬梓玉仰起頭問高雲珊,「你不送他去幼兒園嗎?」
高雲珊不語,豆丁搶著說,「爸爸說他接送我就可以了,媽媽還有很多事要做。」
豆丁腮幫鼓鼓的,也很遺憾的樣子。喬梓玉笑了笑,拿起小浴花給他擦身,逗他玩,盡管有澡盆,還是漾出不少水,身上也弄濕了。
有新朋友在家里,小孩子就很亢奮,好不容易才哄睡著。
「真是不好意思,還麻煩你幫我照顧孩子。」
高雲珊找了自己的衣服給喬梓玉換上,把三樓的客房騰出來給她睡,她自個兒還是跟豆丁住一個房間。
「沒想到照顧孩子這麼不容易,以前真是辛苦你了。」
喬梓玉想跟她找個地方說話,就去了她的畫室,推開門有點感慨,「這里好像還是老樣子。」
可以看到星空的玻璃屋頂還在,連舒適的躺椅都還放在旁邊,只不過滿眼都是素淨,以前還有很多五彩斑斕的顏料和展開的畫紙,現在全都看不到了。
她走到陳列櫃邊上,拿起一艘陳舊的木質小帆船,「這個你居然還留著!」
高雲珊笑笑,「對我來說,是很珍貴的禮物,本來是放在臥室的書架上的,平叔他們後來收拾的時候就挪到這邊來了。」
喬梓玉臉上有些黯然,「我以為你早就把它燒掉或者踩碎了。」
高雲珊跟她並排坐在半弧形的封閉露台上,讓夜風從窗戶吹進來,聲線有點飄搖,「是啊,我也沒想到還能回到這里來,沒想到還能跟你坐在一起。」
喬梓玉沉默了一會兒,「五年前,對不起。」
「你不用說對不起的,你有你的難處。」高雲珊現在相信,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身不由己,不是為情,就是為錢。
「我家里條件不好,爸爸早早就下崗,靠給人臨時工貼補家用,媽媽身體又不好,到我上大學的時候,家里已經欠了很多債,連我的學費都是申請的助學貸款。」喬梓玉回憶起過去的的艱辛,眼里有壓抑的淚光,「我一周打三份工,才能勉強維持最基本的生活開支,本來還想著等畢業工作了就什麼都會好起來的,可是現實要殘酷得多,我媽後來得了尿毒癥,換腎是指望不上的,透析都沒錢去做,我爸只能給她做了個簡易的設備自己在家里做透析。」
喬梓玉哽咽地說不下去,高雲珊伸手輕輕搭在她的手臂上,鼓勵她傾吐出來。
「我是個醫學院的學生,以後也是要當醫生治病救人的啊,可是眼見著自己的媽媽那個樣子,卻無能為力……我很難過,很需要錢,有學姐介紹我去濱海市區的銀樽打工,說那個地方薪酬高,如果豁得出去,一晚上的小費就夠媽媽一個月的診療費了。我知道她們指的是什麼,但這點底線我還是有的,我不做皮肉生意,只想去當個服務生。有個經理叫陳曼潔的見過我兩次,就說有個很好的機會問我願不願意把握,然後我就見到了丁默城。後來我才知道,陳曼潔是專門為他留意物色長得神似方曉君的女孩子,供他消遣,或者說收藏。」
高雲珊還是頭一次真正听人說起丁默城當年的荒唐,本來以為不會有感覺了,可是心里竟然還是有絲抽搐的疼痛。
是在為五年前那個傻傻愛著他的雲珊而痛嗎?
喬梓玉撫娑著手里的小船,「他那個人,你知道的,出類拔萃,坐在那里氣場都不一樣,一出手甩給我的支票,讓我一下就覺得媽媽的病和我的整個家庭有了希望。我還是突破了底線了,賣給一個人和賣給很多人,其實又有什麼不一樣呢?我以為我不會後悔的,直到他把我帶到這里來……我知道他是有太太的,卻不值得那個人是你,我多希望那只是個巧合。」
「小喬……」
「不,雲珊,你讓我說完。」喬梓玉倔強地擦掉眼淚,「我很後悔,你沒法想象我當時的感受,就像被扒光了游街一樣,就像考試作弊被老師當場抓包還取消了考試資格!我是想轉身就逃走的,他卻把我帶進你們的房間……」
往事一幕幕撞入腦海,高雲珊頭疼欲裂,咬著唇道,「別說了……」
喬梓玉笑笑,「進了房間,我就看到書櫃上的這個小船,我告訴丁默城我跟你是同學,是童年時候的好朋友,他竟然一點都不驚訝。我那時才明白,他早就知道我的背景以及和你的淵源,向婉一直忌憚我是他唯一帶回家來的女人,其實他是故意這麼做的,目的是為了打擊你、傷害你。其實……他並沒有強迫我什麼,也許他也清楚我是不甘願的,資助我讀完了大學,幫我家里還了債還墊上了大筆的醫療費,卻從來沒有跟我發生過親密關系。」
高雲珊聞言愣住了,怎麼可能,這一點也不像丁默城會做的事!喬梓玉苦笑,「我知道你不信,其實是不是真的上過床都不要緊,既然自甘墮落地背上情婦這個名頭,就一輩子都洗刷不掉了,我有這個自知之明。後來畢業了,長大了,在醫院那個環境里看了那麼多人生百態,我倒是覺得,恨一個人要用盡周身的力氣和心血,時時刻刻銘記著,比愛要辛苦的多,他用了那麼多心力來恨你,不擇手段,不計代價,也許恰恰意味著你對他來說意義不同。」
高雲珊看著自己僵直的十指,「你是想說,他其實是愛我的?」
喬梓玉搖頭,愛情太過玄妙,她說不好。
高雲珊抬眸看著遠處的夜空,「如果愛是讓人這麼痛的東西,甚至連寶寶的生命都要搭進去,我寧可不要。」
「孩子的事……他是糊涂了。」
有朝一日,他身為父親長者的情懷完全蘇醒時,過往的辜負會讓他痛不欲生。
高雲珊看著她笑,「小喬,謝謝你,很久沒人陪我這樣聊天,我心情舒服很多。」
喬梓玉問她,「那向婉的事你打算怎麼辦?這樣再在一個屋檐下生活下去,不是辦法。」
高雲珊嘆了口氣,「我……等他回來,會去跟他提,讓她搬出去,或者讓我和孩子搬出去。」
她總要勇敢一次,對他人太過慈悲就成了姑息縱容,她的使命是保護自己和孩子,那麼就不能跟蓄意為敵的人住在一起。
「嗯,這樣才對,我覺得他應該會听你的。」喬梓玉總覺得,丁默城跟五年前也有些不同了,至少上回送豆丁住院的時候,關切和憂慮不是佯裝出來的。他不會坐視這母子二人受人欺凌而無動于衷。
「對了,豆丁的病,你知道有什麼新的進展嗎?」
喬梓玉安慰她,「別擔心,我听我們主任提過,孩子的手術已經在安排了,丁默城好像還聯系過美國那邊的專家,想做到萬無一失,我想等他忙過了這一陣,就會進行手術了吧,你的願望會實現的,放心!」
是嗎?丁默城從來不曾跟她詳細地說起過這些,如果是真的,那麼她這段時間的犧牲也算是值得了。
說到願望,她問喬梓玉,「能不能幫我個忙?我手不方便,你能不能幫我找一樣東西?」
房間里的東西都收拾的很有序,趙意平果然如他所說的那樣,把她當年留下沒有帶走的東西都分門別類收好了,所以喬梓玉很快就找到了那個小巧的匣子。
匣子是小葉紫檀木制成的,面上有精致的鏤花,雖然多年不見天日,還是帶著釉色光澤。
喬梓玉問道,「這是什麼?」
高雲珊笑笑,示意她打開匣子。
青田石,朱砂泥,淺草紅團。
匣子里是一方小小的印章。
喬梓玉小心地拿出來捧在手里,驚艷道,「好漂亮!這個……是雞血石嗎?」
高雲珊點頭,血色明艷,雲中似霧,基底為黃,是雞血石中的精品,當年找了很久,才找到這樣一塊上好的石料,連雕刻的師傅都說這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她印上紅泥,在展開的畫紙上輕按,玉箸篆的「不悔」兩字挺拔秀麗。
「以前我畫畫的時候,習慣在署名處加上這個私印。是不是很漂亮?」只可惜她走的時候,忘了帶在身邊。
喬梓玉看著那兩個字,問她,「是丁默城送給你的?」
「算是吧,是我當年向他要來的第一份禮物。」
他那時剛到她身邊負責保護她的安全,听說她只要一塊石頭,倒是十分好奇,問她,「你不後悔?」
在他看來,也許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送禮物給這位高家小姐。
「放心吧,絕不後悔。」
連她的印章上刻的,都是不悔二字。
不知是說這份禮物,還是對他的感情。
她也有過年少任性的時候,收了禮物還不甘心,還要他答應她一個心願,心願是什麼卻從不明說,只說到時候就知道了。
像《倚天屠龍記》的趙敏讓張無忌許下的三件事,不同的是,她還從沒有請他實現過任何一個心願。
她把印章揣在口袋里,明天跟丁默城談的時候,或許能派的上用場。
第二天早晨她照例起的很少,給豆丁和喬梓玉都準備了早餐,等孩子吃完就牽起他的手送他上車去幼兒園。
「媽媽,你不能送我去嗎?爸爸不在,你也不送我去啊?」
高雲珊彎下腰來給豆丁整理好衣服和書包,「寶寶乖,媽媽還有事情做走不開。等爸爸回來,我再跟他說送你去幼兒園好嗎?」
豆丁听話地點點頭。
說曹操,曹操到。她才剛帶著孩子走到院子外面的車道上,就看到剛剛從機場回來的丁默城,原來他趕了最早班的飛機回來。
「爸爸!」豆丁看到丁默城回來還很開心,但是接著看見後排跟他一起下車的向婉就噤了聲,往媽媽身後躲了躲。
原來向婉昨天離開,就是去了北京找丁默城。看她臉上洋洋得意的表情,就知道她已經添油加醋地說了不少,什麼先機都讓她佔了。
高雲珊隔著衣服模了模口袋里的印章,把豆丁往旁邊的車上輕推道,「寶寶先上車,司機伯伯先送你去幼兒園,不然要遲到了哦!」
豆丁只好先上了車。
高雲珊看著孩子上車走了,才朝丁默城他們走過去。他低著頭整理車上看過的文件,看不出臉上的表情。
她下意識地把受傷包扎過的手往身後藏了藏。
「怎麼這麼早就回來了?」
丁默城微眯起眼看她,「怎麼,你很不希望我回來?」
「不是,我只是沒想到你會坐早航班。」
他嗤笑了一聲,「再不回來,我怕要連這個家門都進不去了。高雲珊,我臨走之前跟你說了什麼,你是不是一個字都沒有听進去,嗯?」
高雲珊看向他身旁的向婉,不知她是怎麼跟他歪曲事實的,也就無從解釋,「方大哥不是我叫他來的。」
向婉挽住丁默城的手臂站在她跟前,揚高了語調說,「不是你叫他來的,他怎麼會從天而降呢?平時都不來,偏偏選城哥不在的時候來,在你佯裝受傷的時候就來英雄救美了?」「我的傷是不是裝出來的,你最清楚!」
向婉不滿地窩進丁默城臂彎里,「城哥,你看啦,我就說她會顛倒是非黑白!我又不是故意的,她上次弄傷我的腿,我不也忍下來了!」
丁默城對她的撒嬌其實有點無動于衷,只不過他顯然是有了自己的判斷。他在意的是方夜,還有向婉所說的,方夜對高雲珊的態度。
高雲珊嘲弄地勾了勾唇,「我現在才知道,什麼叫惡人先告狀。默城,你看清楚一點,這樣卑鄙歹毒的女人,不是你的方曉君,不是方大哥的妹妹!藕園不歡迎這樣的人,如果你要留下我和孩子,就讓她離開這里。」
向婉又氣又急,丁默城手扶在她的腰上,示意她稍安勿躁。
高雲珊叫他默城,倒是讓他稍稍有些驚喜,她已經好久都沒有這樣親昵地叫過他一聲。他也沒想到她會突然提出這樣的要求。
「你憑什麼以為我會答應你的要求?我不是跟你說過了,小婉是我的女人,你不樂意伺候我,我總得有個人在身邊知冷知熱吧!」
「我希望你看在孩子的份上……」
「高雲珊,你除了會拿孩子來說事兒,還會什麼?你不要忘了,這里現在不是你的家,而是我的!你都可以隨便就叫別的男人進進出出,我讓我的女人住在這里,天經地義。不服氣的話……你可以走,不過孩子必須留著!」
他就是吃定了她舍不得丟下孩子一個人走,誰讓她不听他的話,跟方夜糾纏不清。
狠話放出去,他冷聲道,「其他事晚點再說,先進去!」
他拉起向婉往藕園里走,向婉臉上全是挑釁的神色,笑得放肆。
「等一下,你答應過我的……」
高雲珊正準備叫住丁默城,忽然瞥見剛才開車接他們回來的司機從後備箱里拿出一把帶著消音器的手槍來。
「小心,後面!」
她大喊了一聲,丁默城的手剛剛踫到園子的門立刻就縮了回來,警醒地轉身。
第一槍放空了沒有打中,發出清脆的呯聲,向婉尖叫著抱住頭早就從那活動的木門里鑽進去躲了起來。
殺手顯然不肯善罷甘休,接著又是一槍,目標直沖著丁默城而來。
殺意深重,他知道是躲不過了,可是子彈並沒有落在他的身上,身旁的高雲珊撲過來擋在他背上,他只听到她悶哼了一聲,心往下狠狠一沉,抱住她往旁邊的地上一滾。
他從懷中掏出槍來還擊,一槍正好打中那人的腿,這時屋子周圍他布下的人馬也紛紛追了出來,那冒充司機的殺手見寡不敵眾才跳上車逃竄離去。
丁默城握著槍的手都在抖,因為手上全是血,可他自己身上卻一點都不痛!
「高雲珊!高雲珊,你受傷了……傷在哪里,你說話!」
他抱起懷里的人,听到她急促的呼吸聲,心魂俱裂。
她背上還在汩汩地流出血來,沾了他一身。他完全不能思考了,腦海里一片空白,沖著周圍的人吼,「還站著干什麼!車子開過來,去醫院!快點!」
他抱起她,懷里的重量還是那麼輕,大概是流了血,他覺得比平時還要更輕了一些。只是她比平時還要溫順,窩在他的懷里,一手垂落,一手抱在胸前,像個怕疼的孩子一樣,動也不動。
只有呼吸越來越粗重,眼皮也睜不開似的半睜半闔,焦距集中不在他身上,空空的,就像他們之前抵死纏綿的時刻一樣。
他想用手按住她的傷口,可是根本沒有用,稠膩的血液一直往外涌,她的體溫也好像一點點流失,身體好像要就此冷下去。
丁默城抱緊她,把她死死按在懷里,想把自己的體溫分一半給她,聲音顫抖著,「你別睡,你醒過來看看我!雲珊……高雲珊,你不準有事!不要睡……」
她還欠他很多很多的情債沒有還,她還沒有看著豆丁做手術健康起來,她還沒有給他再生一個健康可愛的孩子,怎麼能夠……就這樣被冰冷的子彈給奪走!
他這時才看清了她手指關節上纏著的紗布,每個指頭都又紅又腫。
他不知道原來向婉口中的小傷,是這麼嚴重,十個手指全都傷痕累累,僵直紅腫得根本就不像是她身體的一部分。
他看著她毫無血色的蒼白面孔,才發現她原來是這麼脆弱的,由內而外的全都是傷。
他認識她的時候,她不是這樣的。那時她才十幾歲,花一樣的年紀,喜歡穿淺薄荷綠的衣裙,婷婷裊裊地站在那里,就像夏日才露尖尖角的小荷,稚女敕娉婷的清麗淡雅,是被捧在手心里寵愛著的富家千金。
短短幾年,卻像尋常人的半生年華,屬于她的夏季已經過去了,池塘里枯敗的荷葉就像重逢時的她。
他以為,藕花落盡見蓮心,傷不過是表面,她欠他的還遠不止這些,花下尋睫,睫下尋藕,只要根睫還在,他和她藕斷絲連,這一生都是斷不了的。
可是她原來傷的這麼重,只需要短短的瞬間,就可以與他永遠分離。
她的手被他抓在手里,很疼,卻喊不出來。身上還有比這更勝百倍的疼,她也只是忍耐,實在是因為已經沒有力氣喊叫了,連申吟都會牽扯著疼痛。
她昏昏沉沉的,力氣慢慢像流水一樣從身體里流淌出去,眼前的一切都像是模糊的,意識墜了千斤鐵塊一般往下沉,再沉,她只想睡了。
有人在叫她的名字,一聲又一聲的,像是帶著焦灼、不舍、擔憂……各種各樣復雜的情緒。
聲音很像一個人,像她十幾歲開始就愛著的男人。
可是他不會那樣喊她的名字,雲珊雲珊的,浸漬著飽滿的情緒,好像他很關心她,最最關心的就是她。
他從來都是冷冷的,甚至憤恨的,連名帶姓地指責她的感情,說她賤,說她不配……過去了,都過去了,很快這一切都會成為前世的記憶吧,忘川路上,奈何橋邊,她喝了孟婆湯,就什麼都不記得了。
可她的孩子呢?小小年紀的,就沒了媽媽,在這個空蕩蕩的家園里能得到好的照顧嗎?他的父親,會依照約定,給他做心髒手術嗎?
現在想想,是她太自私,或許當初真的不應該讓豆丁來到這個世界上,吃了那麼多苦,受了那麼多委屈,最後還是只有夭亡的下場。
她好累了,她只想休息……
「左後背槍傷,路上已經昏迷,有脈搏,呼吸微弱!」
「準備胸管,兩包血,接二線讓心外科派人會診!」
「血壓多少?」
「高壓86,低壓60!」
「血氧含量?」
「88!」
「……出血量大,血漿到了沒有?」
「血壓下降,高壓78,低壓56!」
「患者Rh陰性血,血庫沒有存量!」
……
高雲珊被推進急診手術室,丁默城站在外面,滿身血跡,也不曉得動,石雕一樣呆呆地站著。
喬梓玉和心外科主任一起趕過來,看到的就是這幅情形,昨夜還笑意晏晏的高雲珊,今天早晨還做了美味早餐給她吃的好朋友,現在沒有生氣地躺在手術台上,而這個衣冠楚楚的男人,只是在門外佇立著,一動不動。
急診的醫生跑出來,對丁默城道,「你是什麼人,是不是病人家屬?」
「是,我是……她丈夫!她現在怎麼樣?」
「那麻煩在手術同意書上簽字,我們要馬上給她進行手術。另外病人血型特殊,我們醫院沒有儲備血,在向外申請借調,如果有可能,也希望你們家屬幫忙一起尋找可用的血源,否則手術可能進行不下去!」
丁默城的手上臉上都有血,拿著筆的手一直顫抖。
如果不是穿著醫生袍,喬梓玉已經憤怒地要上去給他一個耳光。
這個男人……害得愛他至此的女人變成了這番模樣,還有臉說自己是她的丈夫?
他有什麼資格,在手術同意書上簽字?他有什麼資格承擔高雲珊的命運?
她走過去,奇異的平靜,她說,「丁默城,要救她,現在就去找血。公立醫院找不到,就去私立醫院找,市里的血庫找不到,就去其他的縣里找。這種血型漢族只有不到1%的人口,儲備極少,動用你的關系,去少數民族聚居的地方找,找不到……她就沒命了,你兒子也會沒命,你就真的家、破、人、亡了。」
是的,家破人亡,他傷害的、摒棄的、揮霍掉的,再也不會回來。
丁默城拿出手機,機械式地撥號,低沉或者咆哮地說話。他記不清自己說了什麼,也記不清到底給哪些人打了電話,只有一個念頭就是找血,Rh陰性的血,可以救高雲珊的命。
在此之前,他竟然從來不知道,她是這樣特殊的血型。
大海撈針般的求助,讓他像困獸一樣焦慮煩躁。上一次這樣害怕,是什麼時候?
十年前?五年前?他記不清了,父母是這樣離開他的,方曉君也是,現在輪到了高雲珊。
他愛的人,愛他的人,一個都留不住。
最後還是薛景恆給他回了電話,那端說話的是虞湘,「九哥,我有個同學在霖縣工作,她說他們那里的血庫有你要的這個血型,醫院去調了,你別急,一定會送到的。」
丁默城點頭,謝謝二字都說不出口,喉頭像梗了硬塊。
秘書也接到了他的電話,很快就開車趕了過來,見丁默城一身是血地站在那里,就勸他先去洗手,換套干淨的衣服。
丁默城搖頭,他手里握著一個小小的紫檀木盒子,是從高雲珊的衣服口袋里掉落出來的,打開來,里面是個小小的印章,血色明艷純正的雞血石,微黃的地子,刻著「不悔」兩個字。
他記得這印章是他送給她的禮物,可是現在看到那樣鮮紅如血的一團握在手里,就像是握著她奄奄一息的靈魂一樣,跟他手上身上沾染的鮮血融合到了一處。
他不知她是從哪里找出這個印章的,也不知為什麼她會帶在身上,這一刻他只能緊緊地抓握著,生怕一放開,她就也會消失不見了。
急診室的醫生很快又推門出來,問護士,「婦產科的值班醫生怎麼還沒有來,趕快去催!」
丁默城一下子沖過去,抓住那個醫生道,「她不是傷在背上嗎,要婦產科的醫生來做什麼?」
「我們發現你太太血液中的孕酮含量很高,做了檢查發現她懷孕了,但孩子沒有長在子宮內,也就說是宮外孕,時間長了會很危險,必須拿掉!你們之前有孩子嗎?」
「有……有一個兒子。」
「嗯,那還好,你太太情況比較特殊,以後要孩子可能比較困難……」
急診的醫生沒有時間跟他細細解釋,說到這里就和趕來的婦產科醫生一起重新投入搶救中去。
丁默城醫學知識有限,實在沒有辦法把醫生剛剛所說的那些用邏輯聯系起來。唯一听進去的只有「懷孕」「拿掉」「以後要孩子困難」這樣的字眼。
「什麼意思?這特麼到底是怎麼回事?」
他把手機狠狠砸在地上,整個人都頹喪地靠在身後的牆上,茫然不知所錯。
「你想知道怎麼回事嗎?」方夜不知什麼時候趕過來的,剛才醫生所說的那些話他好像全都听見了。
他走過去把丁默城拎起來,狠狠地一拳過去,打得他踉蹌著撞到角落里,才冷聲道,「其實這個問題你五年前就該問了,為什麼你可以對一個這麼愛你的女人漠不關心到這樣的程度?」
丁默城大口喘著氣,沒有動彈。
「你以為她為什麼要堅持生下豆丁?她會不知道一個人帶著孩子會有多辛苦多艱難嗎?她第一次產檢就知道自己是Rh陰性血,頭胎如果流產,以後可能都不能再有孩子,所以才不顧一切地求我幫她!她比誰都不想孩子有事,但是就算豆丁天生就帶著病根,那也是她唯一的孩子!現在倒好……你就是為了自己的那點私心,就又想讓她懷孕?你有沒有考慮過她的感受,你會害死她的!」
Rh陰性血的女性隨著孕次越多,其後懷孕產生問題的幾率會越來越高,所以醫生才會說,幸好他們已經有了一個孩子,以後再要孩子會比較困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