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地方去,丁默城只能先掉頭回公司,看看讓秘書那邊有沒有查到什麼線索。舒殢獍
走到半路,秘書的電話就打來了,丁默城復制了新卡和新手機,應該沒有人再監听他的通訊了。
秘書從運營商那里打印了完整的通訊記錄,在那頭把那些刪掉了的短信和未接來電念給他听,丁默城渾身的血氣一陣一陣往腦袋上涌,牙槽咬得咯咯響。他還開著車,手腳都有些微微的顫,真怕腳下一個剎車不及,就連人帶車都失控了。
他也的確是失控,在他身體反應過來之前,大腦已經做了決斷,油門踩到底,上了高速直奔閑人茶館的方向。
這個字眼,是在高志輝發來的消息里出現過的,監听手機的方夜卻把它刪了緋。
為什麼?他不願他再攙和進去?不想讓他到茶館去赴這個約?
那麼方夜現在在哪里,他是不是決定要自己去解決這一切,自己去單挑高志輝?
那高雲珊呢,她又在哪里搴?
越想越亂,他拼命地想讓自己鎮定下來,現在這個時候冷靜才是最重要的。
方曉君的死,還有什麼樣的真相,他反而沒有想的太深。
還能有什麼更壞的結果?他的岳父為了掌上明珠的幸福,殺死了他的初戀,偏偏他還愛上了朝夕相對的妻子,這就是他能想到的最壞的結果。
閑人茶社在靠近經濟開發區的位置,在城市的另外一邊,開車還有好一段路。丁默城剛剛冷靜了一些,電話就又進來了。
公鴨似的嗓音,一听就能分辨出是高志輝。
「你想怎麼樣?」丁默城懶得拐彎抹角,直接攤開來談條件。
高志輝在電話那頭哈哈大笑,「丁默城,還是你痛快,不過我覺得現在跟你沒什麼好談的,既然都到這個份兒上了,我就想看著你和方夜難受。要死,咱們一塊兒下地獄去!」
這瘋狗,果然是狗急跳牆就要咬人。丁默城松開了領帶扔到一邊,盡量讓自己的聲線听起來平靜一些,他若是表現的越在乎,瘋狗就追咬的越急越來勁。
「我跟高家人沒什麼關系了,你以為你還能靠你那個遠房表妹來要挾我嗎?」
「是嗎?行,那咱們不談雲珊表妹,就談談你的曉君吧!」
丁默城雙手緊緊握著方向盤,眼楮盯著前方擋風玻璃上來回搖擺的雨刷,急促的呼吸在玻璃上凝成白汽,很快又散去,雨水的潮濕像是浸透到人心里去似的,脹的他哪哪兒都疼。
從耳朵到心底,一點點都痛的麻木。
原來他所認定的最壞的結果,都還不是最壞的結果。這世上就是偏偏有些事情是這樣的,你以為過去了,塵埃落定了,卻不知什麼時候,還會蹦出來,從身後狠狠給你一棒子,打的你沒有還手之力,眼前的黑暈里,全是回憶的苦與痛。
他喉頭發緊,一個字也說不出來,高架上除了雨霧就是車流,可他眼前總是出現高雲珊秀致的面龐。
他難受,想要見她,听听她的聲音,可是她卻不在身邊,甚至落在了敵人的手里。
高志輝在那頭洋洋得意地挑釁,「你快來吧,再不來,說不定只能看到我那痴情的表妹跟方夜殉情了。」
「你敢動他們,我保證讓你死無全尸!」
高志輝的挑釁還在繼續,丁默城現在幾乎已經可以完全肯定方夜和高雲珊在他手里,說什麼狠話都沒用,除了趕去救出他們。
他忽然之間听到了電話那端的爆破聲,背景一下子嘈雜不堪,高志輝的通訊中斷了,像是猛地被人打掉了手中的手機一樣。
「喂,喂!高志輝!」丁默城大聲地吼,卻怎麼也沒有人回應他,話筒里成了忙音。
他大力地一拳捶在方向盤上,心急火燎地恨不能立刻就飛到那個茶社去。
「人渣!」他憤憤地罵出口,就算是要死,這人渣也得等他趕到才準死!
他又給秘書和助手打電話,「現在立馬去給我安排人和車,該帶的家伙都帶齊,撿著身手好腦子活絡的人,趕到閑人茶社來跟我踫頭!再增派人手到藕園去守著,任何人不準進出。看好我兒子,他要是掉一根頭發,就全都別想活了!」
他還有好多話要交待,但是現在已經沒有更多地時間,也沒有可以值得信賴的人了。
不知為什麼,總是有種孤注一擲賭一場的感覺。
他現在最擔心的是高雲珊和方夜兩個人的安危。
車子快到目的地的時候,手機又響了,居然是向婉打來的,「城哥……城哥,救命!救救我,這兒好大的火……嗚嗚~」
丁默城抿緊唇,恨不能將這個女人從電話拎出來撕碎,這樣的緊急關頭竟然還給他添亂!
可是很快他就發現,她那邊的背景也是非常嘈雜,跟剛才高志輝掛斷的時候差不多。
他們早就是一丘之貉,會不會現在正待在一塊兒?
「你在哪兒?周圍發生什麼事了,除了你還有誰?」
「起火了……還有爆炸,閑人茶社……咳咳~高雲珊也在這里……」
最後這一句,真的是讓丁默城的心髒都快要停止跳動了。
她果然在高志輝手里,可是為什麼……會起火和爆炸?
迎接丁默城的果然是一片火海,空氣中都是嗆人的煙塵.
丁默城從車上跳下來,重重甩上車門,看著眼前的一切,有絕望涌上來,燒得胸腔里火/辣辣的疼。
類似的感覺,他最近經歷的太多了,高雲珊中槍倒在他懷中的時候,豆丁走失後被找回來,軟綿綿地枕在他臂彎里的時候,醫生說孩子手術不成功的時候……
他眼楮里都是血紅的血絲,看著沖天的火光和濃煙,握緊了拳頭。
他找到一個水管,放水將自己淋了個透,用袖子捂住口鼻就沖進了火場。
他根本不知要從哪里找起,不知道高雲珊他們所在的位置,只能憑著直覺,沖進火勢最猛的兩層小樓。
閑人茶社周圍都是廠區,它本身也是一個廢棄倉庫改建的,空曠無人,平日里來的都是沖著噱頭的有閑一族,今天多半是高志輝包下了這爿地方,根本看不到其他人的影子。
要安排一場爆炸或是大火,對他來說都太容易了。
向婉說的沒錯,的確是有爆炸,旁邊幾個閑置的廠房都著了火,三面被圍,還不時能听到爆裂的巨響。
丁默城沖進火場,也顧不得這里是不是還會有爆炸物了,熱浪撲面而來,已經刺得他快要睜不開眼楮。
他听到二樓好像有人聲,飛快地從快要崩塌的樓梯跑上去,樓上火勢竟然更加凶猛,最糟糕的是,竹木搭出來的樓板已經被火燒得焦黑殘破,他一腳卡進尖銳的竹縫之間,若不是及時拉住旁邊的扶手,恐怕已經摔了下去。
他硬是拔出被卡住的腳踝,眼底都是猩紅熾熱的火焰,甚至看不清皮肉有沒有翻裂受傷,只是腳踝能感覺到鑽心的疼。
透過火光還能听到人聲,他大步跨過去,身後有一大片屋梁吱呀著砸下來,火花四濺。
「雲珊!」他看見了趴在地上的人影,軟軟的黑發,縴細的身形,只一眼,他就看出是她。
方夜就在她的身邊,看樣子是剛剛撞開了旁邊那扇通往另一邊廠房的門,抱著高雲珊跑過來的。
只是沒有想到,這邊的火勢也一樣凶猛,而且二樓幾乎已經要沒有路通下去了。
「默城!」方夜看見他,強撐起身子,似乎受了傷,嘴角和鼻腔里都是血,一股一股往外涌,「帶她走……我知道你可以的……帶她走,快!」
丁默城扶了他一把,從他手里撈過高雲珊的身體,她意識已經渾然不清,口中一直喃喃著,「快走……方大哥,快走……」
危急關頭,這兩個人倒是只想得到彼此,還真是郎情妾意了!
丁默城再氣再疼,現在也不是發作的時候,他必須把他們救出去。
方夜幫著他把高雲珊背到背上,讓她的手臂環住他的脖子。
丁默城對方夜,「你怎麼樣,能走嗎?」
方夜艱難地笑了笑,「別管我,先救她……」
他受了傷,剛剛抱著高雲珊從旁邊的廠房跑過來,就幾乎耗盡了力氣,現在身體每移動半分都覺得十分吃力。
他看著高雲珊靠在丁默城肩上的側臉,心里有點淒惶。水火無情,不知還有沒有機會再見到她。
如果來生再相見,他想最早遇見她,那時他不是誰的哥哥,也不是誰的好友,只是愛她的那個男人。
丁默城把高雲珊往上托了托,回頭看了方夜一眼,多年兄弟養成的默契這時讓他看清了方夜的想法,他沉聲對他喊,「你在這兒等,我很快就回來救你!」
火勢越來越大,丁默城背著高雲珊下樓,樓梯已經被燒得殘缺不全,到處都是大大小小的火苗,地板都是滾燙的。他每一步都走的很艱難,找著可以著力的地方踩,卻還是難免摔跤。
他什麼都顧不得,只能顧著背上的高雲珊,他重心不穩地摔跤,她就被甩了下來,幸好他動作敏捷地拽住她。
這一摔,高雲珊也醒了,迷蒙地盯著丁默城的臉,還以為自己是在做夢,「你……」
「有什麼晚點再說,我們現在先得逃出去!抓緊了,小心一點!」
高雲珊的身體還是用不上力的,只能靠他支撐著,她的呼吸熱熱的,急促地在掃過他的頸邊,讓他的一顆心都懸了起來。
他們剛走到一樓,上面的地板就垮塌了一大片,丁默城把高雲珊抱在懷里,用手臂擋住她的頭,抱著她往門外跑。
四周的濃煙和火光讓他們幾乎連方向都辨別不了了,好在現在還是白天,丁默城撞開了一側的玻璃門,帶著她跑到了外面的空地。
新鮮空氣涌入肺泡,兩人都嗆咳起來,丁默城拍著她的後背道,「你沒事吧?」
高雲珊虛弱地喘氣,推著他道,「方大哥……還在里面,救他!他是為了我……還有遠辰……」
她喉嚨里痛得像被堿水腐蝕過一樣,說不了太多的話。她被高志輝帶到這里來,方夜就已經在這里了,她听到了他們之間的對話,高志輝要他和丁默城交出整個遠辰,甚至曝出當年方曉君死亡的真相。
那樣的沖擊對她來說是意料之外的,她只覺得心里痛的都麻木了。
「呵呵,我對你妹妹那種無關緊要的小丫頭片子可沒什麼興趣,那天派出去的人目標原本是高雲珊!高老爺子那麼疼愛這個女兒,愛屋及烏的,連帶著把女兒看上的男人也當成心月復,還想把整個遠辰都交給那姓丁的,我呸!憑什麼?丁默城天天跟在高雲珊身邊,要是高雲珊出了事,他難辭其咎,老爺子說什麼也不會再器重他了,所以我才想了這麼個一石二鳥的法子,除掉高老爺子唯一的血脈,也把丁默城踢出局,遠辰就是我的了。誰知辦事的人出了偏差,陰差陽錯地把跟丁默城見面的方曉君給弄死了……丁默城開始以為是蒼家的人干的,後來去查又把這事兒算到了高戰父女的頭上,哈哈哈……也對,我的人不就是高戰的人麼?只是你們怎麼也想不到吧,恨了那麼多年,又逼死了高老爺子,其實事情都是我挑起的!算我低估了你們的能耐,得不到遠辰,也不能讓你們好受!」
後來又說了什麼,就全都沒听進去了。隔著一扇門,高雲珊只听到隱隱的打斗聲,似乎是方夜跟高志輝打了起來。
原來這才是真相,原來多年前應該死去的人是她!
如果是這樣,如果死去的人真的是她,丁默城會怎麼樣?也會難過,會不舍嗎?
還是只有慶幸,慶幸死掉的人不是他刻骨銘心的初戀?
父親……是他逼死的嗎?那麼恨了她那麼多年的人,才應該是她真正的仇人吧?
高雲珊被這一連串的事實和假設給打擊得痛不欲生,不遠處就傳來爆炸的聲響,火光沖天,濃煙很快涌進來,她後頸上被手刀劈下的地方還牽引著頭疼,這一下她抵擋不住地暈過去,醒來就是方夜抱著她在火場中艱難逃生的情形。
現在,又換了丁默城。
他也是為了這個真相而來嗎?高志輝的那條短信是發給他,想要引他過來的吧,只是被方夜看到了,他想憑一己之力徹底解決他們之間的恩恩怨怨。
「救他……求求你,救他!」現在她唯一的願望就是方夜平安無事。
丁默城有很多話想說,但現在都不是時候。他必須把方夜救出來,為了這段恩怨,再有任何的犧牲,都是不值得的。
他把高雲珊拉進他的車子里,轉身重新跑進了茶社的小樓。
相信他的下屬很快就到了,她不會有事的。
火場里的濃煙燻得他睜不開眼,憑著記憶的路線往樓梯的位置走,突然有雙手抱住了他的腳,丁默城一驚,低頭才發現居然是向婉!
她臉上鼻青臉腫的,腿被壓在一堆塌倒下來還在燃燒著的木料里,披頭散發地拽著他,「救命,救救我……」
丁默城又氣又急,這女人怎麼會在這里,她與高志輝狼狽為奸就算了,這樣的危機關頭給他添什麼亂!
「松手!」
向婉听出了他的聲音,非但沒松手,反而抱的更緊了,「城哥……城哥真的是你!我就知道……你一定會來救我的!」
她沒能完成高志輝安排的任務,被他打得渾身是傷。她還想順便用苦肉計去把丁默城騙到這里來,結果被方夜撞見,直接鎖在了這里的雜物間,火勢燒起來了,她才撞開門逃出來。
丁默城是她的救命稻草,她說什麼也不會放手!
人在性命攸關時的求生本能是非常強大的,丁默城根本無法擺月兌她,踹了她好多腳,她就是死死抱著他的腿不放。他的腳踝剛剛已經受了傷,被她這麼一拉拽,疼得站不穩摔在地上,被火灼傷了肩膀。
曾經荒謬貪戀過的臉龐在火光的映襯下變得可憎而扭曲,丁默城喘息著,眼前又浮現出高雲珊的影子。
整個房子都搖搖欲墜了,罷了,他不想被這個女人拖累著死在這里,一把抓住她的手臂拖住她吼道,「松手!我救你出來!」
他費了很大的力氣才把向婉從廢墟里拉出來,看起來腿是折了,走不了,他抱起她往外跑,剛到門口就听到身後 啪燃燒的聲響帶著摧枯拉朽的力度轟然壓下。
他將向婉往外推出去,剛剛回頭看,燒斷的門梁就整個兒落下來擊中他。
丁默城倒了下去,整個小樓也幾乎全都垮塌了。
貼著車窗玻璃的高雲珊,只看到他抱著向婉出來,危急時刻大義凜然地推開了她,然後被烈火摧毀的廢墟掩埋。
「不……不!」
撕心裂肺般的疼痛,她幾乎連叫都叫不出來,打開車門踉踉蹌蹌地爬下去,想要跑過去,卻被一陣巨大的作用力給掀翻在地。
火場已經無法靠近了,愛她的和她愛過的人,都沒有出來。
高雲珊暈厥過去,不省人事。
***********
醒過來的時候,是在醫院里。
高雲珊睜開眼,看到的竟然是小豆丁坐在她的床邊,小手還拉著她的手。
「媽媽,媽媽你醒了!」孩子歡呼雀躍地俯身抱緊她,她想笑一笑,卻被撞痛了傷口,倒吸了一口氣。
「哎哎,豆丁啊,小心點,媽媽身上還有傷呢!」
趙意平陪在孩子身旁,看到她醒了,也是一臉欣慰。
高雲珊一下子清醒過來,坐起身子,激動地問道,「他們呢?他們人在哪里?」
趙意平知道她問的是方夜和丁默城,嘆了口氣。
房間里還有醫生護士和丁默城的幾個手下,所有人都是沉默,氣氛凝重到壓抑。
「怎麼回事……他們人呢?他們在哪兒?「
高雲珊覺得自己所有的耐心和教養都被那場火給燒完了,她已經隱隱感覺到答案不會樂觀。
「媽媽……」小豆丁在旁邊微微撅嘴,拉著她的手輕晃,「爸爸也受傷了,你去看看他,好不好?」
「方叔叔呢?豆丁你有沒有見到他,他人呢?」
「我沒見到方叔叔呢……」
也難怪豆丁沒見著,方夜被送往重癥監護室,還沒有月兌離危險期,昏迷不醒。
高雲珊只能在病房外看看他,之前還抱著她,跟她說話的人,現在卻一點生氣都沒有地躺在床上,身體插滿了各種管子和儀器。
很意外的,喬梓玉也在,大概因為她是醫生,穿著青色的隔離服,跟著主管icu的主管醫師一起進去的,然後就留下來,在床邊陪了他好一會兒。
她見到高雲珊,朝她笑了笑,很堅定地說,「他一定會醒的。」
高雲珊這才發覺喬梓玉也受了傷,額頭上貼著一小塊紗布,被劉海擋著。
她那麼坦蕩蕩地看著自己,埋藏在心里隱秘多年的心事說出來之後,眸子深處反而有種說不出的光彩。
高雲珊忽然明白了,「你……跟方大哥……」
喬梓玉笑了笑,「我听他的話,站直了身子賺錢,要成為一個好醫生。這回他欠我一條命,怎麼也得听我的一次。他會醒的,一定會。」
她那麼斬釘截鐵,誰都看不出她剛剛還哭得柔腸寸斷,甚至……在抱著方夜重傷的身體時,她也想過如果他死了,她就陪著他去。
她得知高志輝約了他們到閑人茶社,就料到會有危險,盡全力趕過去想要救他,卻還是差了那麼一點點。
醫生說他顱腦受創,身體多處燒傷,極易引起並發感染和肺心病,可能變成植物人,永遠都醒不過來了。
她不信,方夜一定會醒,她愛的男人一定會醒的……
高雲珊抱緊自己,眼淚一顆一顆掉下來,傷心欲絕。
丁默城也受了重傷躺在這個醫院里,可她沒有去看他,不是狠心絕情,而是面對不了。
他是不是也會像方夜一樣,長睡不醒,是不是也全身上下都包裹著白色的繃帶,疼痛難忍?
就算他醒著,知道了真相的她,現在的他們,該怎麼面對彼此?
************
丁默城躺在床上,麻醉藥的效力已經過去,身體疼得動都動不了,一條腿打了石膏被半固定著,連床都下不了。
眼前是一片黑暗,明明意識非常非常清楚,周圍的人說什麼都能听見,他自個兒開口說要喝水,也立馬有水杯送到唇邊來……不是夢啊,他的確醒了,可是為什麼看不見呢?
「平叔,為什麼不開燈?現在幾點了,啊?」他醒過來的剎那,睜開眼還是黑暗一片,有種不真實的恐懼席卷而至。
他根本不能想象這是個什麼狀況,只當是入夜了,病房里沒有開燈。
「默城啊,你忍耐些,這個只是暫時的……」
什麼暫時的?
意思是他瞎了嗎?看不見了?
有護士進來給他換藥,丁默城揚手掀翻了旁邊櫃子上的杯子,乒乒乓乓碎了一地。
「滾!都給我滾出去,我不要你們管!不要人可憐!」
受傷之後他就是這樣了,喜怒無常的,時常一個人靜靜地坐著一句話也不說,有時又暴戾得可怕。
醫生和趙意平都跟他說,這是受傷的結果,只是暫時性的,但是誰也說不好,會持續多久。
也許一天,也許一年,也許就一輩子都看不見了。
他心里還有好多事,剛理出個頭緒來,就被隔絕在另外一個世界了。
他的孩子怎麼辦?
他的女人……怎麼辦?
這些年積攢下的那些愛恨情仇,對的,錯的,要怎麼辦才好?
豆丁手里拿著護工給他削好的柳橙,一瓣一瓣掰開來喂進丁默城的嘴里,如今唯一能走近他身邊,又不會讓他情緒失控的人,也就只有豆丁了。
「爸爸,趙爺爺幫我錄了練習曲,你听听看,有沒有進步?」豆丁把mp3的耳機塞進丁默城的耳朵里,里面是生澀悠揚的曲調,出自這個小人兒的雙手。
丁默城睜著眼楮,還是跟以前一樣冷峻出色的容貌,卻什麼都看不見,只能孤獨地坐在那里。
「彈的很好,進步很快。」
肉肉軟軟的小手撫上他的臉頰,豆丁小聲地問,「爸爸,你怎麼哭了?」
他哭了嗎?沒有吧,一定……只是眼楮累了,所以才會流眼淚。
「這首曲子,是以前媽媽教的?」
「嗯。」
「……你這兩天去看她了?她怎麼樣?」
豆丁低頭,想起趙爺爺教他說的話,安慰丁默城道,「她的傷還沒有好,還很疼,所以不能來看你,等她傷好了,就會來陪你的。」
是嗎?她還會來嗎?
原來這麼多年,他都恨錯了她,原來她才是最無辜的那一個。
他吝于給她的愛戀和疼惜,方夜給了,如今見到方夜重傷昏迷的樣子,她還會回到他身邊來嗎?
不會了,她不會再來看他,不會再理會他了。
她如果也知道了方曉君死亡的真相,一定巴不得這一生都不曾與他遇見。
為了給父母報仇,他失去了方曉君,為了給方曉君報仇,他失去了高雲珊,甚至連累了眼前的孩子,讓他一輩子都背負著病痛的折磨。
他不曾流淚,老天一定是懲罰他,才會讓他經歷了一切,知曉了一切,卻什麼都看不見了。
********
又是一次搶救。
高雲珊閉上眼,方夜在icu里接受搶救的情形就在眼前浮現。
本來是那麼強壯的男人,就躺在那里,月兌光了衣服,針水一支一支打進去,高電壓的心顫復蘇,一次一次往上加。
她不知道喬梓玉是怎麼能夠冷靜堅強地撐下去,甚至參與搶救,出來的時候眼楮都是紅的,手還在顫抖。
好歹他挺了過去,儀器又恢復了有規律的滴滴聲,像是什麼都沒發生,只是太累而睡著了。
高雲珊手里握著一枚戒指,是在方夜的口袋里發現的,裝在鮮艷的紅色絲絨小盒里,還沒來得及戴到她的手上。
世上對她最好的男人,父親已經先走了,方夜又成了這樣的光景。
她再也沒法平靜地偽裝逃避,不知道哪里來的沖動,徑直跑向丁默城所在的病房。
是的,她一直都知道他住在哪間房,知道他受了傷,但也一直不願去看他。
所有人都對她欲言又止,連豆丁都不跟她提起爸爸的傷情。
她就這麼闖了進去,趙意平正在跟丁默城說話,旁邊還站了一位醫生,臉色凝重,看到她,很是驚詫,「大小姐?」
高雲珊不知道他們在說什麼,丁默城看上去還是那麼淡漠,雖然頭上包著繃帶,剃光了頭發,看起來有點滑稽,但他的眼底是真的一片平靜,沒有一絲波瀾。
他怎麼還可以這麼平靜?他們所有的人都與死神擦肩而過,他怎麼還能無動于衷似的坐在這里?
她拿起旁邊桌上的一杯水,往他臉上潑去,他的五官皺到一起,因為水還是燙的,有一些濺到了眼楮了,太久沒有感覺到光明的眼楮一陣刺痛。
醫生大驚失色,病人傷口還敷著藥呢,這女人怎麼這麼放肆?
「為什麼不救他?為什麼?」
高雲珊難得地對他發火,聲音帶著哽咽,微微顫著。他知道她口中所指的「他」是誰,可他無法辯解。
「我救不了他。」情勢不允許而已,不是私心作祟。
也許他不算磊落,但也不是一個小人。
高雲珊笑,「救不了他,卻救的了你的小情人向婉?丁默城,你要荒唐到什麼時候才夠?!」
原來她都看到了,她什麼都知道。
可是事情不是像她所想的那樣。
「都是你……都是因為你,」高雲珊哭起來,「你要報仇,你有野心,所以我們都該成全你!方大哥跟你出生入死,最後你卻不救他……」
「我說了,我是救不了他!」他一字一頓,說得很慢很清晰,胸口憋悶得難受。
「高志輝的短信,你看到了,對不對?他跟你說要告訴你方曉君死亡的真相,所以你才來的對吧?方大哥早就知道你會去,只要是關于方曉君的事,都能讓你喪失理智!可惜了,高志輝死了,你到最後也沒听到真相的內容吧?」
丁默城放在被單上緊緊地握成拳頭,在高雲珊看來,是他已經生氣的標志,只不過在拼命地壓抑著。
「很生氣?是不是又開始恨我?我什麼都知道了,可就是不想告訴你!你恨我吧,沒關系,因為我也開始恨你了……爸爸是被你害死的,虧他那麼器重你、相信你!」
丁默城怔了一下,「我沒有害死你爸爸!」
「你現在說什麼都行,反正死無對證了。你祈禱吧,如果方大哥能醒,也許會把真相告訴你,否則……你就像以前那樣認為就好,就那樣恨我和我們高家一輩子吧!」
她什麼都不打算說,她要讓丁默城一輩子都如鯁在喉,明明知道事情不是那樣,卻苦苦找不到真相。
丁默城張了張嘴,卻沒有說出口——在高志輝跟他的那一通電話里,他已經什麼都知道了。
他只問她,「雲珊,你是不是寧願今天昏迷不醒的那個人是我?」
如果可以選,她是不是寧可坐在這里跟她說話的人是方夜,而他才是那個九死一生,在icu昏迷著的人?
高雲珊淚雨滂沱,同樣的問題,她也想問他,是不是寧可多年前渾身浴血死在他懷中的人是她,而不是他的曉君?
她的唇瓣抖得如同風中凋敝的薔薇花瓣,「對,我寧願那個人是你!」
同樣的問題,同樣的抉擇,同樣的答案,她的問題也不用問了。
他們是這樣互相怨憎的兩個人,老天爺為什麼會安排他們作了夫妻,為什麼會讓她投諸全部的青春去愛他?
最終,痴心錯付。
她沒有再看他,轉頭就跑了出去。丁默城睜開眼楮,眼底似乎仍有水汽。
趙意平推門進來,兩個人的對話他全都看在眼里,搖搖頭,他試探著問,「要不我去跟雲珊那孩子解釋一下?」
兩人之間這樣深的誤解,再堅定的感情也得吵散了。
丁默城說,「不,平叔,你別去跟她講。」
「可是這樣怎麼行呢?我還以為她這麼快知道你的身體狀況,擔心你所以跑過來,可是看樣子,她連你眼楮看不見都沒注意到……」
她那麼激動,滿心滿眼都是恨,注意不到也不稀奇。
也怪他,以前都是有眼無珠的,用時下的話說,在她跟前都是一張面癱臉,如今真的瞎了,她看不出來,也不稀奇。
他還能自嘲,還不算太絕望,真好,不愧是她說的那種,狼子野心。
都說禍害遺千年,他才不會這麼快死。
「平叔,把診斷書給我。」
趙意平握著手里薄薄的一張紙,猶豫著,「這……你也看不到,還是我拿著吧!」
丁默城不管,硬是搶過來捏著,手指模著上頭的字,仿佛模就能模出那寫的是什麼意思。
他又按了按自己右側肋下的位置,這幾天還好啊,不太疼,怎麼就成了絕癥?
「默城啊,你也別想太多,醫生說還沒確診,只是懷疑……」
趙意平善意的安慰,並沒有讓他覺得放松。懷疑就有很大的可能性吧,見過那麼多生老病死,他真的算不上是一個樂觀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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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五千字更新,晚點發~腫麼樣,要不要虐史?膽管癌不好確診,嗯,親媽再琢磨一下~
丁九︰難道這就是傳說中被虐的肝疼?
海棠親媽︰嗯,你疼總比我疼好~再忍兩天吧乖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