啟明星光芒漸暗,東方泛起了魚肚白,晨寒為發絲染上了點點濕意。
吟醉抱著奢華的蝶戲桃花紫銅圓手爐,身上蓋著百鳥朝鳳刺繡綢緞被,淡淡的看著一教一學一大一小的兩個人,桌子上的糕點卻是一口未動。
初初習武只是學些基本功,並沒有那些令人眼花繚亂的華麗招式,而且緋月璃尚年幼,皇甫星風只要求他扎馬步而已,實在沒什麼好看的。
吟醉便仔細的打量起皇甫星風來,皇甫星風作為侍衛首領,領的是將軍餃,負責的是皇宮的安全守衛,以前遠遠的見過幾次,都沒有看真切過,現在看來,果然是年輕有為。
二十二三歲的年紀,身量很高,目測有一米八五以上,略顯瘦削卻很勻稱健壯,皮膚是健康的古銅色,面容英俊硬朗,目光閃著炯炯的光亮,一看便知道是個機敏堅毅的人。
似乎是感覺到吟醉的目光,皇甫星風轉頭看她,吟醉沒有一點兒偷看被抓的窘迫,反而大方的回以一笑,皇甫星風怔了一下,竟有些局促的收回了目光,離的有些遠,吟醉看不出他的臉有沒有紅,只是有些莞爾,出身世家的皇宮侍衛首領竟是個害羞的男人!
「搬把椅子過來,請皇甫將軍坐。」看著皇甫星風的身影,吟醉淡淡的吩咐身旁侍立的宮女。
「是。」宮女屈膝行了個禮退下。
訓練有素的宮人們動作很快,皇甫星風很快就有些拘謹的坐在了軟榻旁。
「謝公主賜座。」皇甫星風低垂著眼眸,明顯的躲閃著吟醉的臉。
「醉兒尚年幼,皇甫將軍不必多禮。」
听出吟醉話中的打趣,皇甫星風更加不自然,好不容恢復下來的臉頰又燙起來「臣下失言,公主勿怪。」
「皇甫將軍說的原也是事實,何來怪罪一說。」吟醉粉唇含笑,緩緩道「醉兒求皇兄讓皇甫將軍教璃兒習武,將軍不要怪罪醉兒才是。」
「不敢,能教授六皇子殿下是臣的榮幸。」皇甫星風不再看吟醉,心情變平復下來,听著吟醉條理分明的話不僅暗暗稱奇,怪道皇上寵愛她,這般從容淡雅的氣質,又這般早慧聰敏,哪里像個僅三歲的幼童,再年長上十歲也未必能做到她這般。
「听皇兄說皇甫將軍很年輕就當上侍衛首領很了不起呢。」吟醉前笑吟吟「還說了一個詞,叫什麼來著,嗯,好像是年輕有為!」
「皇上和公主過獎了。」
「皇甫將軍不必公主公主的叫了,醉兒還年幼,叫名字罷。」
「禮不可廢,公主為君,星風為臣,臣不敢逾矩。」
眸中清波流轉,吟醉微頓,這般中規中矩的回答,雖為武將,卻有些文臣的迂腐在里面,年紀輕輕便如此,對她來說可算不得是好事啊。
「將軍很是個守禮的人。」這一句又是翻舊賬的打趣了,皇甫星風又臉紅一回,卻是無可辯駁,他再如何守禮還是個不拘小節的武將,當時又是情不自禁,吟醉總是拿來逗趣,他也是毫無辦法。
「將軍家里有兄弟姐妹嗎?也都是向將軍一樣年輕有為又守禮的人嗎?」吟醉簡直是有些惡劣的調笑上癮了。
皇甫星風無奈之余不得不認真的回答這個淘氣的小姑娘的問題「家中有一姊一妹一弟,家姐和家妹都是規矩守禮的閨秀,現已出閣,舍弟年幼頑劣些,人卻是聰明萬分的。」
這個皇甫星風倒也是個護短的人,說起家人來盡撿好听的說。
吟醉卻對他那個弟弟感興趣多一些,緋月暝夜平日里批奏折的時候多抱她在膝上,她多少也了解些朝事,皇甫家乃緋月的武將世家,出了三代的大將軍,皇甫星風已經是第四代,也是前途不可限量的將才,卻不知皇甫星風還有個弟弟,听他用頑劣來形容這個弟弟,想必不會是如他一般刻板的人。
「你弟弟比你還聰明嗎?」
「自是聰明百倍。」談起他聰明的弟弟,皇甫星風眼楮都亮了一下,只一瞬便暗淡下來,搖頭苦笑道「只是聰明不肯用在正途上,不願入朝為官,家族若是交到他手上,必然能更上一層。」說完抬頭看了吟醉一眼,見她眸光淡定平靜沒有一絲波瀾,突然有些自嘲一笑,他怎麼會對一個孩子說這些!
吟醉面色淡然,心中卻對皇甫家那個幼子更感興趣了,皇甫星風一心為家族,眼界到底短淺些,真正通透的卻是他弟弟,皇甫家僅靠軍功便做到了這等地步,風頭算是極盛的了,沒有女兒在宮里自然會受那些外戚家族的排擠,盛極必衰這個道理到哪里都是適用的,與其站得太高被拔除掉,倒不如保持現狀,興許能長久些。
只是,皇甫家為何不考慮往宮中送人呢?
「為什麼將軍家只有這幾個兄弟姐妹呢?醉兒排行十八,有十七個皇兄皇姐呢。」
這句倒像個孩童的稚言,皇甫星風一笑,只是這問題怎麼回答呢?
「皇甫家嫡系家訓是男子不能納妾,女子不與人為妾,只夫妻二人生養就少些了。」
「為什麼呢?」
皇甫星風本是武將,雖然也讀書不少,卻還是不善言辯,吟醉一再追問,他不禁詞窮,只得含糊道「或許是因為夫妻恩愛,父慈子孝家庭才能美滿吧。」
夫妻恩愛,父慈子孝,家庭美滿……
吟醉沉默不語,腦海中卻輕輕的回蕩著這幾個美好得如同傳說一樣的詞語。
只一會兒,竟然有些疲倦,到底是小孩子的多病身,起得早了就扛不住,不一會兒就迷迷糊糊的睡去。
夢里一應的水泥鋼筋,高樓大廈,竟像是回到了上一世的世界里。
畫面忽然轉移,到了一幢富麗堂皇的歐式別墅里,這布局,這裝飾,分明是她前一世的家。
樓上傳來叮叮咚咚的鋼琴聲,這琴聲熟悉的讓吟醉心頭重重一跳,一向淡然穩重的她竟驚慌的想要逃離。
只是,上天並沒那麼容易放過她,畫面再一轉,已經來到了那個她最為恐懼的琴房,已經練習了五個小時的女孩兒手指都在發顫,可是,她知道這是媽媽討好爸爸的重要機會,她不可以出錯。
深吸一口氣,努力的讓手指平穩下來,輕輕的放在黑白鍵上彈起了那首練習了千百遍的曲子。
或許是心里太過緊張,亦或許是顫抖的手不受控制,「叮」的一聲錯音在空蕩的房子里顯得格外的響亮刺耳。
悅耳的音樂停止,女孩兒瞪大了眼楮不敢相信的盯著自己顫抖不止的雙手,目光幾乎是呆滯了。
不遠處殷勤的討好爸爸的媽媽尖叫一聲把桌子上的玻璃杯踫到了地上,尖銳的碎渣崩落一地。
吟醉可以清楚的看得媽媽看女孩兒的目光是怎樣的憤恨怨毒,轉過臉對著爸爸的表情又是怎樣的哀求可憐。
不為所動的爸爸毫不猶豫的站起身打算離開。
媽媽發狂一般狠狠的抓過女孩兒的頭發,把她推到在地,女孩兒躺在玻璃碎片上,劇烈的疼痛讓女孩兒蒼白了一張秀美的小臉,媽媽卻仿佛沒有察覺到女孩兒的痛苦,血紅的嘴唇一張一合的咒罵著什麼。
鮮血從女孩兒的身下如溪流般涌出,女孩兒正大著干澀得發疼的眼楮,看到的是爸爸噙著譏誚而不屑的笑,優雅從容的越過她們走向門外……
「姑姑!」
「公主……」
「公主,醒醒……」
「快去請太醫!」
吟醉猛然睜開眼楮,驚魂未定的喘著氣,半晌雙眼才有了焦距,緋月璃、皇甫星風和服侍的宮人們都滿臉焦急的看著她。
「姑姑,又靨住了?」緋月璃跪在塌旁,拿著帕子給她擦臉上的冷汗,大大的圓圓的眼里隱隱有淚水在流轉。
「無礙。」吟醉揉了揉有些發脹的太陽穴,見緋月璃跪坐在地上,微微蹙眉「地上寒氣重,到榻上來坐。」
說著伸手去扶,卻沒有扶動。原來蹲了一個時辰的馬步,緋月璃腿都軟了,又酸又痛,剛剛又在吟醉榻旁跪了一會兒,此時竟是無法站起。
身旁機靈的小太監忙抱起緋月璃,把他放到榻上,緊挨著吟醉坐著。
「辛苦璃兒了。」到底是自己認定的孩子,吟醉有些心疼起來。
「璃兒不苦,姑姑不要生病。」緋月璃握著吟醉的手,擔憂的快要哭出來。
「姑姑沒事。」吟醉安撫的笑笑,她這多病的身曾有過幾次病的凶險,把這孩子嚇著了,連自己腿疼都顧不上,只擔心她生病了。
「外間天寒,公主不若移駕殿內。」皇甫星風冷眼看著吟醉和緋月璃,有些驚訝的發現這位早慧的公主在對六皇子到底不同些,面對別人時雖然溫和有禮總還帶著一種寒涼的疏離,就是對皇上也如此,對六皇子的溫柔卻更真實。
乾雲殿的宮人都知道皇上對吟醉的寵愛,自然不敢怠慢,皇甫星風不說,也打算先讓吟醉近殿內,只是吟醉擺擺手說了句「不急。」也不敢忤逆,只得等待。
吟醉轉眸對皇甫星風歉意一笑「醉兒體弱,給皇甫將軍添麻煩了,璃兒的馬步可是扎夠了時辰?」
「是,六皇子尚年幼,不可太過勞累,臣自當盡力傳授六皇子武藝,公主不必掛念,身體要緊。」吟醉臉色很是蒼白,皇甫星風心中也是情不自禁的擔憂起這個水晶小人兒。
「有勞皇甫將軍。」
說完話,吟醉也不必下榻,幾個太監連人帶榻一起抬進了宮殿。
天色終究還是早了些,太醫不必上朝,來得都晚些,有些資歷的太醫們都還沒有到太醫院,宮人們也不敢隨便請一些院使來,只得宮外去催。
或許是心思重了,或許是吹著涼風了,沒等來太醫,吟醉倒當真開始頭暈腦脹不舒服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