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一幅畫都畫不好,我要你有什麼用,跪在這里,今天晚上不許睡覺!」漂亮的女人怒氣沖沖的把女孩推到了門外,不顧飄雪的天氣,和女孩身上單薄的衣衫,砰的一聲狠狠關上了大門。
凍得嘴唇發紫的女孩一言不發的抱著肩膀蹲在了雪地里,小小的身體緊緊的蜷縮在一起,在冬天的冷風中輕輕的顫抖著。
「冷,好冷……」吟醉眉頭緊蹙著,滿臉的痛苦不安,即便身上蓋著厚厚的棉布,口中依然不停的喊著冷。
緋月暝夜輕輕的撫模著吟醉蒼白的小臉,听著她一聲聲無意識的囈語,只覺得心都一抽一抽的疼起來,然後,一向淡定的皇上再也忍不住怒形于色的對張溫默低吼道︰「怎麼回事!」
張溫默抬眸看了一眼躺在龍床上的吟醉,淡漠的眸子里迅速的閃過些什麼,不待人捕捉到,便已經掩藏去,用他那公事公辦般的語氣道︰「長公主身中蠱毒,本就受不得寒,此次在冷水中浸泡太久,身體迅速虛弱下來,已經無法壓制住體內的蠱毒,因此,長公主現在的冷還是次要的,最主要的,卻是如何解除蠱毒。」
緋月暝夜的手頓了一下「解蠱的方法可有了?」
張溫默頓了一下「方法是有了,只是,還要等公主醒來才知道能不能行。」
「為什麼這麼久還沒有把握!」緋月暝夜滿眼惱怒。
張溫默涼涼道︰「若那麼容易,皇上也不必等到現在。」
緋月暝夜語塞,氣惱的收回目光,垂眸看向吟醉,鷹眸中半是柔情半是擔憂「她什麼時候能醒來?」
張溫默垂下眸子,沉吟道︰「服了藥,最早也要等到午時。」
「皇上,已經卯時了,您該去上朝了。」劉公公小心翼翼的走過來,看了看殿內的場景,很是輕聲的提醒道。
緋月暝夜抬頭看了看窗外,天邊已經發白,不知不覺一夜竟這麼過去了,而今夜可算得上是驚心動魄,讓他的心情如從懸崖上墜落又飄起,驚險中是漸漸蔓延的恐懼和不知所措的慌亂,最後變成了失而復得的驚喜和激動,在把小人兒抱進懷里的那一瞬間,他生平第一次有了想要落淚的沖動。
「啟稟皇上,皇甫將軍求見。」傳令太監低著頭悄悄的走進來,生怕吵醒了龍床上的人一樣,盡量壓低了聲音。
緋月暝夜目光一斂,沉聲道︰「傳。」
「是。」太監躬著身退了出去。
緋月暝夜轉頭對劉公公道︰「早朝推遲半個時辰。」
劉公公似是早就預料到一般,平靜的應了一聲是,退出了乾雲殿才幾不可聞的嘆息了一聲,快步走向前殿去向早早進宮等候的大臣們傳話,昨夜鬧出那麼大動靜,今日的早朝怕是不能平靜了,還不知道會鬧成什麼樣呢。
緋月暝夜轉頭看向吟醉,伸手輕輕塞了塞她身上的棉被,對守在一旁的宮女們道︰「仔細照看著。」
「是。」宮女微微一禮,齊聲答道。
緋月暝夜的目光依依不舍的在吟醉臉色掃過,站起身向殿外走去。
張溫默垂著眼簾淡漠的在殿內站著,半晌,估算著緋月暝夜已經走遠,才抬眸看向被明黃色包圍的小人兒,臉色閃過一抹幾不可見的懊惱和無奈,又默默地在心里罵自己幾句沒出息,便不情不願的抬步緩緩的向龍床走過去。
「張神醫?」一個宮女攔住了張溫默,有些戒備有些疑惑的看著張溫默。
張溫默淡淡的看著那宮女,冷漠道︰「若想讓長公主不再喊冷,你最好讓開。」
宮女看到張溫默眸中的漠然一驚,有些不敢相信天下第一醫出來的神醫竟然會有一雙這樣的眼楮,灰暗的死氣沉沉的瞳眸中淡漠得仿佛從來珍視過生命,這樣的眼楮,怎麼可能屬于一個原本該救死扶傷懸壺濟世的神醫!
張溫默不再理會發呆的宮女錯開一步,繞過她,徑直向著龍床上的人走去,而其余宮女見那個宮女不再阻攔張溫默,猶疑著相互對視了一眼,沒有再去阻攔。
走到床邊,張溫默垂眸淡淡的看著臉色蒼白的吟醉,看到她額上那朵顏色濃重得幾乎快要變成黑色的桃花眸光微微閃了閃,抬手從袖袋中掏出一個小瓶,從瓶中倒出一粒藥丸,面無表情的向吟醉口中伸去。
「張神醫!」眾宮女看到張溫默的舉動,嚇得齊齊叫出聲來。
「張神醫,請問您要給長公主吃什麼?」方才發呆的宮女急忙走過來,心驚肉跳的看著張溫默手中那一粒小指肚般大小的藥丸,微微慶幸著好在及時攔住了,否則若是長公主因為這一粒藥出了什麼問題,她們都得死。
第二次被阻止,張溫默不悅的蹙起了眉頭,他難得好心拿出天下第一醫的秘藥來救人,這些人竟三番五次的阻撓,他能說什麼?無知真可怕?!
那宮女見張溫默皺眉,又是嚇了一跳,大名鼎鼎的神醫她可得罪不起,急忙解釋道︰「不是奴婢非要阻攔,長公主吃什麼藥吃多少都是要記錄在冊的,奴婢們不敢私自做主,張神醫若有好藥,不妨先請示一下皇上?」
張溫默臉色雖沒有什麼變化,捏著藥丸的手卻顫了一下,是被氣得,難怪師父師祖不肯進宮,果然麻煩!
張溫默收回手,想著干脆不再多管閑事,只是目光不受控制的在那蒼白的小臉上一掃,心里立即又煩躁起來,這一煩,聲音便更加冷漠「去問!」
乾雲殿的宮女終究是皇上身邊的,也算是見過大世面,張溫默聲音雖冷,卻還不至于嚇著她們,那宮女歡喜的對張溫默行了一禮,笑道︰「敢問張神醫,奴婢該如何說?」
「取暖。」張溫默冷漠的看了那嗦的宮女一眼,答案言簡意賅。
宮女偷偷撇了撇嘴,有這藥干嘛不早拿出來,害的她還要巴巴的跑去問。
宮女月復誹著快步跑了出去,卻不知張溫默根本是故意不在緋月暝夜面前拿出來的,這藥是天下第一醫的秘藥,用了上百種珍稀草藥煉制而成,功效自然不只是取暖那麼簡單,緊急時刻甚至有保命的功能,緋月暝夜不比這些宮女好唬弄,若這藥被他惦記上,絕對是一件麻煩事。
緋月暝夜並沒有離開太遠,只是在偏殿里與皇甫星風交談。昨夜出了那麼大的事故,皇甫星風亦是忙了一夜,一直到現在才清點好一切來向緋月暝夜匯報情況。
「羲和宮內有潑了油的痕跡,可以斷定大火乃是人為。」皇甫星風單膝跪在地上,心中半是羞愧半是惱恨,羞愧的是自己作為侍衛首領卻如此失職,使得皇宮內出了這麼大紕漏,惱恨的自然是下手的人太過狠毒,放火焚殿吸引了眾人的目光,卻把長公主扔到了湖中,一想到這里,他就後怕的冒出滿頭冷汗,若不是陰錯陽差之下有士兵發現了湖中的長公主,長公主必會香消玉殞。
雖然自責于自己的失職,他卻知道什麼才是最重要的,很是認真的把調查了一夜得出的結果匯報給緋月暝夜「臣審問了從羲和殿內出來的宮女,她們都說在妍姿宮中是麗太妃和十七公主迷暈了她們,等她們醒來的時候已經被綁在了羲和宮,並沒有看到指使放火的人。麗太妃和十七公主卻招認了是受良妃指使,用藥迷暈長公主和棲梧宮宮人後,也是交給了良妃的手下。」頓了頓,面上閃過一抹沉重「明德宮侍衛二十人太監四十七人人,宮女五十三人,嬤嬤四人,共一百二十四人,其中一百零九人已經死亡,七人重傷,良妃亦重傷昏迷,凶手乃……六皇子。」
緋月暝夜在昨夜看到明德宮的情況時就已經料到了這個結果,倒沒怎麼意外,他只是驚訝于緋月璃的大膽和輕狂,竟然如此明目張膽的把一宮之人屠殺殆盡,當真以為憑著他皇子的身份就可以為所欲為了!
「六皇子呢?」
「六皇子為救長公主闖入羲和宮,身負重傷,現在,還沒有醒來。」
皇甫星風話音剛落,緋月暝夜忽然抬頭向外看了一眼,冷笑道︰「重傷嗎?朕看未必。」
皇甫星風跪在地上,不敢回頭,卻察覺到了有人正在接近,腳步略顯虛浮,應該是個受了傷的人。
「兒臣見過父皇,沒想到父皇如此掛念兒臣,兒臣真是受寵若驚。」緋月璃大步走進來,對緋月暝夜彎身一禮,若不是臉色太過蒼白,絕對看不出他是昨夜才受了重傷的人。
緋月暝夜眯眼看著緋月璃,輕哼了一聲道︰「你倒是心寬!屠殺了整個明德宮的人,良妃亦生死不明還敢來送死,你說,你該當何罪?」
「良妃膽敢謀害姑姑,不過是死有余辜。」緋月璃冷眸平淡的看著緋月暝夜,毫不退縮道︰「父皇要治兒臣的罪,兒臣不敢違抗,但,兒臣並不後悔!」
緋月暝夜幾乎可見的點了一下頭,他也覺得良妃死有余辜,只是緋月璃也太過輕狂,屠宮一事如此不避人,終究是落了話柄,即便不判死罪,重罰卻是免不了的。雖然他並不關心緋月璃會不會受罰,但是,以醉兒和他的關系,罰了他,醉兒勢必要心疼傷心……想想,真是讓人不爽!
緋月璃見緋月暝夜不說話,便也不再多談論這個話題,微微垂下眼簾,請示道︰「兒臣想去看看姑姑,請父皇恩準。」
緋月暝夜蹙眉,臉色明顯陰沉了幾分「醉兒尚未醒來,你稍後再來吧。」
「姑姑既未醒來,兒臣更應該在床邊盡孝。」緋月璃抬眸看著緋月暝夜,眸中是毫不退讓的堅持。
緋月暝夜抿了抿唇,正要開口,寢殿內的宮女突然走來,道︰「張神醫有一種藥丸,言能取暖,要給長公主服下,奴婢特來請旨。」
「既有這樣的藥,怎麼不早拿出來!」緋月暝夜眸中冷光暴動,戾氣十足的目光直刺宮女身上,嚇得宮女臉色發白,撲通一聲便跪下來。
「皇上饒命,張神醫是在皇上離開後才拿出丹藥,奴婢並不知道。」宮女跪伏在地上急切的解釋著。
緋月暝夜也不跟一個宮女多說,一甩袖子,冷著臉向寢殿走去。
緋月璃抿了抿唇,眸底浮現出濃濃的擔憂,也不管緋月暝夜是不是允許,一轉身也跟著走進去。
「張神醫!朕請你來是為治病,你如此藏私是何意?」緋月暝夜大步邁進寢殿,毫不保留的釋放出全身的威壓,如山的氣勢凜然填充了整個寢殿,幾個宮女瞬間覺得如負擔了千鈞的壓力,喘息都困難起來。
張溫默卻沒受什麼影響,微微掀了一下眼簾,看到緋月暝夜進來,反而從容不迫的把藥丸放進了吟醉口中,輕抬她的下頜,藥丸便被咽了下去。
做完這些,張溫默才不急不緩的看向緋月暝夜,淡淡道︰「草民一介布衣當不起皇上一個請字,皇上既稱草民一聲神醫,如何治病自然是草民說了算。至于藏私,草民若有此心皇上便沒有機會來質問草民了。」
張溫默這話雖用足了敬語,意思卻一點都沒客氣,直言緋月暝夜作為一個外行人胡亂指責無理取鬧。
緋月暝夜早年是以冷血聞名于世的,兄弟全殺光了,臣子也沒少砍,朝上那些老臣們哪一個見了他不是兢兢戰戰的,倒是有了吟醉之後他脾性好了很多,卻也沒有好到隨便就讓人挑釁的地步,冷眸不爽的眯起,一言不發,寬袖一甩抬手便一掌向著張溫默揮去。
張溫默灰暗的瞳眸中蕩起一抹漣漪,知道緋月暝夜這一掌的厲害,不敢硬接,腳步快速動作,急忙向旁邊閃躲開去。
只是張溫默站在床邊,他一閃開,掌風便直直從龍床上方掠過,吟醉正躺在床上,雖不至于被那一掌所傷,卻會受余風的影響。
緋月璃在緋月暝夜動手的瞬間眸中便閃過一抹驚慌,顧不得自己重傷在身,足下一點,閃身向龍床撲去,緊緊的把吟醉護在身下,任余風掃過後背,帶起傷痕火辣辣的疼痛,心中卻是慶幸,幸好趕上了,沒有傷到她。
緋月暝夜注意到床上的吟醉,眸中的懊惱一閃而逝,收了手不再理會張溫默,身形一動,下一秒便出現在了龍床旁,有的擔憂的看著吟醉,見吟醉沒有受影響微微松了一口氣。
掌風消散,緋月璃直起身,目光在接觸到吟醉那腫得如饅頭般的半張臉,呼吸忽然一窒,下一秒身上突然爆發出一股濃濃的戾氣,眸中閃過陰狠,良妃那個蠢女人果然不能讓她那麼容易死掉!
緊緊的握了一下拳,再看向吟醉的臉,眸中只剩下了心疼,抬起手,輕輕的觸模那紅腫的臉頰,指尖竟微微的顫抖起來,都怪他,若不是他太過愚蠢,被孟清川牽制住,她也不必受這樣的苦楚……
「夠了!」緋月暝夜一把拂開緋月璃的手,陰沉的看著緋月璃,冷冷道︰「她是你的皇姑,你最好擺好你的位置!」
緋月璃的手握緊,深吸一口氣,抬起頭毫不畏懼的看向緋月暝夜,反唇相譏道︰「該處于什麼位置,兒臣很清楚,兒臣只擔心父皇有沒有擺好自己的位置!」
「放肆!」緋月暝夜眸中怒氣暴漲,揮袖向緋月璃攻去。
緋月璃受了內傷,方才那一動就已經用盡了全力,此時卻抵抗不住緋月暝夜這一擊,閃躲不及,肩膀被打中,整個人都不受控制的向後退去,直到後背抵在了牆壁上才停住,五髒六腑卻一陣翻騰,張嘴便噴出一口鮮血。
站在一邊充當隱形人的張溫默看到父子二人動手,臉色都沒變一下,直到緋月璃吐血才掀了一下眼簾,不過一瞬又事不關己的垂下來,眸光卻忍不住有些復雜的掃過龍床上的少女,本無起伏的心情竟突然覺得有些煩悶起來。
緋月璃抬起頭,扶著牆壁站直身體,渾不在意的抬手擦了擦唇角,就像是身上的疼痛都不存在一般,眸中不帶一絲溫度的看著緋月暝夜,冷聲道︰「父皇,兒臣承認您強大,無畏,您隨心所欲,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您甚至是整個天下的主宰。但是!強大如您卻連姑姑都沒有保護好!」
緋月暝夜雙拳握緊,牙齒狠狠的咬緊,狠厲的看著緋月璃,他現在很想一掌殺了他。
緋月璃唇角冷冷一彎「當然,這方面兒臣也沒資格說您,姑姑傷了就是傷了,兒臣不會推月兌自己的責任,所以,兒臣會好好的補救,那些傷了她的,想要傷的,一個都不會放過!」
在說「一個都不放過」時,緋月璃眸中驀然迸射出一股猶如實質的寒光,凜冽狠厲的氣勢就像是一個手握寶劍噬骨喋血的殺神。
緋月暝夜抿唇擲地有聲道︰「朕也不會放過他們。」
緋月璃冷笑一聲「您所謂的不肯放過是什麼?打入冷宮?削去皇籍,流放邊疆?好,即便良妃,麗太妃和緋月吟雪可以這樣處理,那麼德妃呢?賢妃呢?這背後參與的其他人呢?」
緋月暝夜冷冷的看著緋月璃「你有證據嗎?」
「證據?」緋月璃嗤笑一聲「您做事還需要證據嗎?他們既然有傷害姑姑的想法,那,他們就該死!」
「你——」緋月暝夜陌生的看著這個他從來都不曾注意過的兒子,突然發現,溫潤柔和的少年骨子里竟是如此的瘋狂和倔強。
緋月璃不理會緋月暝夜滿眼的怒氣,冷靜道︰「連這些都做不到的您有什麼資格霸佔姑姑?您既然做不到,兒臣便不會退讓,兒臣決不會讓姑姑再受一次傷害,更不會把姑姑讓給父皇你!」
緋月暝夜眸中殺氣閃耀,掌心真氣暴動,怒聲道︰「你不怕我殺了你!」
「您會嗎?您不怕姑姑恨您?」緋月璃輕諷道。
緋月暝夜手指動了動,冷冷道︰「她不會知道。」
緋月璃輕笑一聲「她若想知道,沒有什麼是她不能知道的。」
緋月暝夜掌心真氣翻涌,殺氣四溢的看著緋月璃,胸中的怒氣瘋狂的叫囂著,殺了他,殺了他……
可是,該死的,他不能,一想到有一天小人兒會對他露出充滿恨意的眼神,他的心髒就細細密密的疼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