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家所搭建的擂台乃是一個一人多高的四方形高台,足有十丈見方,整個用紅毯鋪蓋了,隆重喜慶中又帶著幾分恢弘霸氣,東西兩邊個放著一個碩大的兵器架,架上十八般武器俱全,通通由上好的鋼鐵鍛造而成,鋒利的薄刃閃著銀色的寒光,似在預示著這高台上即將發生什麼。
逍遙派的位置安排在擂台東側第一排的最右邊,是個說不上好壞的位置,因為擂台四周並沒有什麼遮擋,因此視野很好,倒沒什麼值得挑剔的。
吟醉幾人在梅家下人的帶領下款款走過去,正要落座,突然有一個身著青衫,長相周正的青年男子走過來,對幾人抱了抱拳,殷切道︰「在下劍宗連清風,見過水老前輩,逍遙公子。」
這人突然過來見禮,緋月璃和吟醉雖不知道他有什麼事,卻也都謙恭的回了一禮「連公子有禮,不知連公子來此有何見教?」
「見教不敢當,不敢當。」連清風連連擺手,笑道︰「水老前和逍遙公子乃整個武林的恩人,理應在最尊貴的位置,怎能坐在這種地方,在下奉師命前來邀請幾位,幾位請上座!」說著,探出手臂伸向正北方,吟醉順著他指的方向抬眸看去,只見北方正中的位置上有個須發花白的老者正隔空笑著對他們點了點頭。
古人以北為尊,而北方正中自是整個場中最為尊貴的位置,若是平常時候,逍遙派這樣新成立的小幫派就算再怎麼爭都是絕對沒有資格去坐那個位置的,如今,卻巴巴的有人請他們過去,可見武力值真是在什麼時候都是最有說話權的。
「公子好意,在下心領了,只是,逍遙派資歷尚淺,當不起那個位子,公子還是請回吧。」緋月璃唇含淺笑,溫和有禮的拒絕了青衫男子的提議,那個位置听起來好听,實則沒什麼實際好處,逍遙派的名氣已經夠響亮,沒必要再利用這一點造勢了。
連清風微微怔了一下,似是沒想到這麼好的機會,緋月璃竟然會拒絕了。
「公子過謙了,公子深明大義,睿智英勇,水老前輩更是武功高強,直率豪爽,逍遙派有三位的存在,前途不可限量,公子若是當不起,還有誰能當得起!」青衫男子並不放棄,言辭懇切的勸說著。
緋月璃為難的蹙眉,猶豫道︰「這……」
「公子就莫要再推辭了。」連清風含笑打斷了緋月璃的話,搶先道︰「家師特意派在下來請水老前輩和公子,若請不到人,家師少不得會認為在下沒有盡力,肯定會落下一番責罵,還要勞動他老人家親自來請,公子就當體諒在下的辛苦,就隨在下過去吧。」
吟醉看了連清風一眼,暗道難怪他師父會派他來,也算是個能言善辯的了,這一番說辭下來,一方面表明了他請人的誠意,一方面又抬出了德高望重的師父,暗示他們若再不答應那老者機會親自來請,若真如此,眾目睽睽之下他們的一番推辭倒成了驕矜自大。到了最後又卻又懂得壓低自己讓他們體諒他的苦衷,瞬間沖淡了前一句話中咄咄逼人的意思,拉近了十分的距離,讓人再也反感不起來。
「水老前輩和公子坐那個位子也算是實至名歸了,公子不必太過謙虛,快請吧。」
緋月璃尚未說話,倒是旁邊一個中年男子笑呵呵的加入了勸說的隊伍。
緋月璃聞言彎唇一笑,對那人道了聲謝,道︰「既如此,在下就卻之不恭了,舌忝受了前輩的好意。」
青衫男子哈哈一笑,道︰「公子過謙了,請!」
幾人從南方走到北方,途經遇到的人們紛紛向幾人招呼問好,緋月璃一一點頭回應,沒有一點不耐煩,溫和有禮的態度,讓人好感頻生。
邀請他們過來的是屬于五大派三大世家中的劍宗,掌門名歐陽無意,已經年過花甲,卻仍舊目光有神,面容紅潤,花白的山羊胡飄在頜下,精瘦的身軀套著一身月白的棉衫,看上去就如得道的仙人。
「見過歐陽掌門,多謝掌門的邀請。」緋月璃和吟醉對歐陽無意抱拳行禮。
歐陽無意笑呵呵的模了模胡子,仔細的打量了緋月璃和吟醉一眼,很是滿意的贊賞道︰「真是英雄出少年,兩位公子前途無量啊。」
緋月璃和吟醉有禮一笑,道︰「歐陽掌門過獎了。」
「叫什麼掌門,沒得生分了這許多,老夫年長你們幾旬,便是听你們稱一聲伯父也當得吧。」歐陽無意神態安詳和藹,身上有一種天生的親和力,笑呵呵的樣子沒有一點套近乎的痕跡,反而讓人覺得原本就該與他如此親近。
緋月璃和吟醉對視了一眼,腦海中卻瞬間浮現出歐陽無意的資料,說起這位劍宗的掌門來,也是個很有傳奇色彩的人物,別看他現在一副仙風道骨和藹可親的模樣,據說年輕的時候卻並不是什麼正經好人,許是因為家中的老來得子,又是獨子,所以家中極為疼愛溺寵,以至于他武功學得不怎麼樣,卻仗著出身好在當地橫行霸道為禍鄉鄰,更是吃喝嫖賭打架斗毆樣樣不差,被他欺負過的百姓礙于他後台夠硬,都是敢怒不敢言。
這樣的日子一晃,就到了他三十歲的時候,俗話說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壞事做多了總有踢到鐵板上的一天。
說來,也合該他有這一難,劍宗的所在地是在靈縣境內的靈虛山上,靈縣隸屬于汀州,算不得什麼富庶繁榮的地方,也沒有什麼權貴,劍宗在這里就算是土皇帝一般的存在,所以,歐陽無意惹下無數禍端才能一直安然無恙,卻不想,他竟有一日在靈縣這麼一個偏遠的小地方調戲到了汀州刺史的掌上明珠,更倒霉的是偏偏那小姐是個極烈的性子,被歐陽無意拉扯了幾下,不過露了一下肩膀,一怒之下竟在一家店鋪的門前給撞死了。
人說三十而立,歐陽無意卻在三十歲這年闖下了大禍,帶累了父母宗門。汀州刺史听聞愛女被一個浪子調戲而死,悲憤之余親自帶兵沖上靈虛山,要手刃歐陽無意為女報仇,劍宗雖是江湖上的大門派,卻哪里抵得過朝廷大軍的圍攻,不過短短四五天,劍宗就損失弟子過半,前掌門即便再溺愛兒子,也無法眼睜睜看著劍宗因他而毀于一旦,便下令開山門迎汀州刺史上山。
只是,前掌門終究是舍不得獨子,便跪求汀州刺史開恩,用他的命來替兒子頂罪,汀州刺史自是不肯,必要手刃歐陽無意才肯罷休,也幸而前掌門作為一派掌門手里也握著一些人脈,在知道兒子闖了大禍之後便急忙修書,請老友前來幫忙說情,一兩個汀州刺史可以不放在眼里,可十多個江湖頂尖門派一起求情,他便不得不考量一番了。
事情的最後,前掌門夫妻二人為救愛子齊齊撞死在堂前,汀州刺史感念前掌門夫妻的愛子之心,找到被前掌門藏起來的歐陽無意後終究沒要他的命,棒打五十軍棍責令留言不準再做壞事才帶著大軍撤離了靈虛山。
歐陽無意父母雙雙撞死,他自己也被打得奄奄一息,劍宗弟子整整少了一半有余,其余的師兄弟姐妹們走的走,逃的逃,最後無處可去留下來的也都用仇視的目光看著他,他一下子從一個天之驕子變成了一個親人慘死眾叛親離的喪家之犬。
從天堂上掉下來是什麼滋味並不是每個人都嘗過,但嘗過的人,之後的結局不外乎兩種,一種是接受不了事實的打擊,就此墮落下去,另一種則是化悲痛為力量,從泥土里爬起來,一步一步重登高峰。顯而易見,歐陽無意是第二種。
這種人其實是很難得的,他們從高高在上的地位上摔下來,起點就比一般人都要低很多了,在千夫所指的環境下想要重新站起來是多麼需要堅強和毅力的一件事!更難的是,有一顆比別人堅強的多的心和堅韌不拔的精神還是遠遠不夠,所有人成功所需要的機遇,天賦,努力等等一切條件都必不可少。如此看來,這幾乎成了一種不可能的神話。
然而,怎麼說呢?總有那麼一些人是比別人要幸運很多的,像歐陽無意這種壞事做盡的人,上天竟然毫不猶豫的就又給了他一個機會。他一個已經三十歲的人,早就過了習武的黃金時期,他早年怕苦,就沒練過幾天功,最多也就是個三腳貓,欺負欺負老百姓而已,可他竟偏偏是個練武奇才,盡管起點比別人晚了那麼多年,可他努力一個月的效果竟然比別人一年還要好,不過十來年的時間,他就按照父親留下來的武功秘籍一躍成為了當時武林中頂尖的高手。這十年他更是改過自新,放段親自去被他傷害過的人家去賠禮道歉,盡量補償他們的損失,同時也廣開門戶,樂善好施,除惡揚善,一點一點的讓百姓對他的看法有了改觀。
而劍宗也在他的帶領下,廣泛招收弟子,一躍成為了江湖上的一流門派,與另外四大門派三大世家齊名,為眾人所尊敬。
今日歐陽無意和劍宗能夠被梅家安排在這個最尊貴的位子上,躍居五大門派三大世家之首,除了他武功高強外,還因為他後來在民間的聲望最高。
吟醉倒是極為欣賞這個老者,除卻聖人所言的知錯能改善莫大焉的道理之外,她更佩服的是這老者堅韌的心。
在就是覺得這老人甚是有趣,年齡足以做他們的爺爺了,偏生以伯父自居,集這麼多她喜歡的特質于一身的人,她自然不會不喜歡,便也不推辭,順著他的話很爽快的叫了一聲「歐陽伯父。」
吟醉都叫了,緋月璃自然從善如流,道︰「歐陽伯父。」
歐陽無意仰頭哈哈笑了兩聲,道︰「好好,兩個女圭女圭實在討喜的緊吶,老夫就托大承了你們這聲伯父!」說著,抬起手臂在衣袖里模索起來,半晌掏出兩塊成色上好的玉佩來,遞與兩人,道︰「今日見面有些倉促,老夫也沒來得及準備,這兩塊玉佩原是買給家中幼孫的,你們兩個若不嫌棄,就暫且給你們當見面禮了,下次老夫再補一份好的。」
吟醉看了那兩個寸許大小的玉佩一眼,一個是雙鶴祥雲圖案的白玉,一個是蝙蝠碧桃圖案的翡翠,歐陽無意既然把這兩塊玉佩隨身帶著,顯見的他對孫子極為疼愛,如今竟把給孫兒的禮物當成了見面禮給他們兩個,除了事出突然他沒有準備之外,也能看出他對他們兩個很是喜愛。
長者賜不敢辭,吟醉和緋月璃恭敬的接過歐陽無意的見面禮,對他福身行了一個晚輩禮,口中道謝。
「好,好啊……」歐陽無意很是高興,嘴巴咧開就沒有再合上過。
劍宗旁邊坐的是三大世家五大門派的人們,見歐陽無意與逍遙公子攀上了親,有羨慕的也有嫉妒的,卻都急忙滿臉堆笑的過來道賀,順便說幾句風涼話。
若說有誰是不高興的,那就只有葉遵了,臉色黑沉沉的,看歐陽無意的眼神又是不滿又是惱怒。
突然,老爺子不知道想到了什麼,一步跨上前,湊到歐陽無意眼前,凶巴巴道︰「我問你,你老實給老子回答,你武功怎麼樣?」
對于葉遵老人家的大名,在場的人幾乎沒有一個人不知道的,歐陽無意即便沒見過他,也知道跟在逍遙公子身旁的一定就是大名鼎鼎的水老前輩了。
雖然葉遵挺沒禮貌的嚇了他一跳,歐陽無意還是拱了拱手,謙遜道︰「與前輩比,實在微不足道。」
葉遵一听歐陽無意竟然叫他前輩,眼楮一下子鼓了起來,氣氛的從上到下把歐陽無意仔細打量個遍,惱怒道︰「你能比我小幾歲啊,叫什麼前輩!顯你年輕是不是!」老不要臉的,還讓他的乖孫女叫他伯父,呸的伯父,年紀大的都能當爺爺了!
葉遵老爺子心里憤憤不平,堅決不承認他是看歐陽無意跟吟醉二人相談甚歡而吃醋了!
歐陽無意聞言又是一怔,心里又是氣惱又是好笑,他叫這一聲前輩也不過是隨著眾人對他的尊敬罷了,沒想到正主竟然為此生氣了,實在是好沒道理的人。
「是老夫口誤了,先生莫怪。」歐陽無意脾氣很好的不跟葉遵計較。
葉遵見歐陽無意改口,重重的哼了一聲,道︰「看你這麼老了,武功肯定不差,等你內力恢復了,老子要跟你打一架看看誰厲害!」
「前輩……」那個請吟醉幾人過來的青衫弟子聞言不禁驚叫出聲,這水老前輩可是連那魔頭都殺了的人物,師父雖然厲害,卻還沒到那個地步啊,這老前輩一看就不是個會手下留情的人,師父年紀大了,萬一再給這老前輩打出個好歹來……
「先生肯指點老夫武藝,老夫自是求之不得。」歐陽無意卻沒等弟子說完,便笑呵呵的開口道︰「不過,我等中的這毒甚是稀罕,不知何時才能解開,怕是要讓先生久等了。」
葉遵聞言,不屑的撇撇嘴,音量很是不小的嘀咕道︰「真沒用,竟然還中毒……」
歐陽無意哭笑不得,沒有人告訴他武功高強的水老前輩是個小心眼啊。
緋月璃早就看出葉遵是吃醋了,便對無奈的歐陽無意眨了眨眼,又用眼神瞟了瞟葉遵,示意他不用當真,老爺子脾氣不好,人卻不壞。
歐陽無意見狀,笑呵呵的點點頭,如此便好,他還真怕被那老爺子惦記上呢。
事實上,他已經被老爺子惦記上了,老爺子人確實不壞,可心眼也確實不大呀……
眾人寒暄完畢,重新落座。
李管家不知道跟梅家弟子以及被他拉攏的幾個門派交代了些什麼,施施然走上了擂台,看了一眼換了位置的吟醉幾人,眉頭皺了一下,隨即似乎又覺得沒什麼大不了,便瞬間展開,不懷好意的看著逍遙派的人道︰「既然諸位在我梅家的地盤上,這比武的規則也該先听老夫一言,逍遙公子以為如何?」
李管家話音落,歐陽無意笑容一斂,沉聲道︰「規則不是早就定下來了嗎?怎麼?李管家想反悔?」
李管家听到歐陽無意口中那聲李管家,臉上瞬間陰雲密布,咬著牙陰測測道︰「老夫姓梅名述,歐陽掌門記清楚了嗎!」
歐陽無意哼了一聲,不搭理他這茬。
李管家氣結,右手在腰間的佩劍上按了按,眸中閃過陰狠毒光,最終卻不知道為什麼,還是忍住了沒有動手。扭頭看向緋月璃幾人,假裝沒听到歐陽無意的話,順著自己的思路繼續道︰「老夫決定用流水戰來決定勝負,意思就是,挑戰雙方的人有一個算一個,輪流上擂台,輸的下台,由己方未曾參戰的人補上,以此類推,哪方的人最後勝利,誰便是武林盟主!」
李管家話音落,全場一片嘩然,見過無恥的,卻沒見過無恥的這麼光明正大的!
他梅家弟子少說也有一百多人,加上他拉攏過去的幾個支持他的門派,他們一方最少三百人。再看逍遙派,畢竟是來此做客,只帶了二十幾人而已,二十對三百,就算逍遙派的人以一當十,這麼車輪戰下來也都被累死了,贏得肯定是李管家啊!
「你,你,你,怎麼可以這麼無恥!」
「這算什麼規則,就算是贏了也是勝之不武,我不服!」
「簡直,簡直欺人太甚!」
「……」
台下叫罵聲一片,台上的李管家卻一點也不以為意,反而一副輕松,顯得很是得意的樣子,居高臨下的俯視著逍遙派的人,不屑道︰「怎麼樣?不敢了嗎?那剛好不用浪費力氣,武林盟主的位置原本就該是老夫的!哈哈哈……」
吟醉深深覺得這李管家也是一奇葩了,他上天派來給他們鋪路的嗎?若沒有他這麼一折騰,逍遙派的地位怎麼可能這麼順利的提升到這麼高!他們是不是該感謝他?
現在,眾人憤恨之余就只剩下了擔心,逍遙派是他們唯一的希望了,若當真被這無恥的李管家給車輪了,他們的解藥要去哪里找啊……
歐陽無意心中也自是擔心,轉頭看看緋月璃和吟醉,正要說些什麼,卻見他們面色平靜,笑容淺淡平和,竟是沒有一點害怕的神色,歐陽無意見狀,不禁心情一松,眉頭舒展開來,唇邊揚起笑意,他就知道這兩個少年不是凡物,看他們如此鎮定自若,想必早就有了應對之策吧。
李管家兀自得意的笑了一會兒,漸漸的停下來轉頭看向逍遙派,臉上還掛著陰森得意的笑意,嘲諷道︰「敢跟老夫爭奪武林盟主之位,老夫還以為是什麼英勇善戰的人物呢,原來也不過如……」此。
「敢問李管家,不管是誰都可以上擂台比武嗎?」
李管家話未說完,突然听到遠處傳來一聲清雅溫煦似天籟般美妙動听的嗓音,不禁蹙眉轉頭看去,卻見校場的入口處一個白衣黑發的俊逸少年踏著清風徐徐走來,少年面容俊朗,眉目如畫,涂脂般的紅唇淺淺揚起,清潤的笑容似乎化成了一陣春風迎面撲來,那種溫柔讓人眼前好像看到了冰雪消融春回大地的美麗景象。
少年的出現,使得全場都呆滯了,這個時刻,誰都不肯發出一點聲音,生怕驚擾了那份融化到心底的溫柔。
「那,在下加入逍遙派一方也可以是嗎,李管家?」
直到少年再次出聲,才有人突然驚醒過來,沒有察覺到少年口中的內容代表了什麼,卻忍不住失聲驚叫道︰「聖香公子!是聖香公子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