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不管陳內侍的速度如何迅捷,那只黑色的大手,始終如影隨形。舒蝤裻甚至已纏上了陳內侍疾退之中,飄蕩的黑色方衣袂。
陳內侍神色不動,在去勢將盡之際,忽然如一只黑色的巨鳥,長身而起,瞬間又後退數十丈。
蒼涼的笑聲帶著說不出的戲謔,那團黑影淡淡地說了句︰「所謂真的不露相,說的就是陳內侍罷,如此身手,就連名劍門的名未央,想來都甘拜下風罷!」
陳內侍神色不動,只是疾退,然而,在听到「名未央」三個字時,他冷定的神色,忽然出現一絲奇異的波動,身形也滯了一滯。
說是遲,那是快,只是一滯,黑影已在眼前,在他前力已竭,後力未發之際,準確地扼住了他的咽喉。「 喇喇」的聲音,詭異地響起,對上了赤色的眸光,陳內侍的臉,陡然變色。
「原來,陳內侍,也有不為世人知道的秘密呢!」「桀桀」的怪笑如夜梟的悲鳴,帶著令人戰栗的殺氣。那團黑氣,流轉如天際雲煙,淡的、濃的、團團涌涌,層層疊疊。
紅目灼灼,在其間閃閃點點,無形煞氣,似要將陳內侍生吞活剝。
粗而重的話音,伴著「 喇喇」的指節響聲,在空蕩蕩的高台上回響︰「那,又為什麼,要對我提起他?」
陌生的聲音里,長長短短,冷淡的、戲謔的、嘲弄的、憤怒的、悲哀的,絕望的,此起彼伏。
為什麼,要提起,那個枉死的人?
霜華怒吼著甩手,陳內侍的身體,如風中落葉一般向一側飛去。就在他要跌在一側的璣衡上時,一股巨大的吸力將陳內侍吸了回來,黑色的長手,又扼向了陳內侍的咽喉。
果然,那樣的力量,非人力可以憾動。非「那人」不可抑制嗎?陳內侍苦澀地淡笑,認命地閉上了眼楮。
「我要將你碎尸萬段,將所有在我面前提起他的人,碎尸萬段。」長長短短的聲音忽粗忽細,忽而似鈍鐵交錯,喑啞沉悶。忽而似冰落寒泉,刺耳清脆;忽而似忽而又似幽遠山谷的回音,帶著奇異的顫抖。
伴著一陣奇異的吟唱,巨手一分一分地收緊。有若有若無的血絲,從陳內侍嘴角滲出,他的面色,已轉黑紫。
伴隨著瘋狂低沉的笑聲,仿佛聞到了血的味道。黑影里如血的紅眸光芒大盛,緩緩地,另外一只巨手也伸了過來,扯住了陳內侍的右臂。
他甚至知道,片刻後,這潔淨的高台之上,又多了一堆碎肉,而他的體內,又因鮮血的滋潤,多了一重力量。
那是天下至陰至邪,卻又帶著無以倫比霸氣的力量。自遠古以來,除了曾折于「那人」之手,他縱橫天下。滿天神魔,無人能敵。
然而,經歷了那樣漫長的時光,漫長得,他幾乎記不得自己是誰的時光。那個人,又存在于這個時空的哪個角落,那種浩然正氣,可在污濁的塵世中,早已消磨殆盡?
仿佛享受血肉盛宴的餐前喜悅。黑影的動作很慢,有點好整以暇的味道。
黑色的大手將陳內侍拉近,拉近,陳內侍一半的身子,都進入了彌漫的黑霧之中,有衣衫撕裂的聲音「哧啦啦」地響起。陳內侍木偶似的血肉之軀被一寸一寸地拉緊,拉緊。
就在陳內侍的手臂和身子,永遠分開的一剎那,有淺淺的白光流轉。淡淡的,若有若無的,從他身上滑出,如針、如棉,如三月的清雨。絲絲縷縷,縷縷絲絲,形成透明的光膜,就如沖氣的水泡,護衛著陳內侍不算魁梧的軀體。陳內侍的身體,從那團黑霧中,慢慢退出。
那團黑影忽然發現,他身上的無形煞氣,就如綿里裹針,在近陳內侍衣袂時,被無形的力量包裹、擋開、沖淡、消逝于無形。
而他被那種龐大的力量沖擊著,反彈著,退後數十丈才堪堪站穩。
黑霧里,出現一陣奇異的涌動,仿佛有什麼要沖出身體的屏障。霜華大駭,陳內侍的身上,怎麼會有那種力量?
他紅色的眸光一寸一寸地抬起,透過迷迷黑霧,對上了陳內侍冷淡鄙夷的眼神。
呼吸淡淡,話音淺淺。
陳內侍輕輕咳著,大口大口地呼吸,仿佛月兌水的魚兒,一朝回到深海,拚命地游移,歡暢。
感覺到眼前的注視。陳內侍抬頭,眼神慢慢變化,最終化為一絲悲憫。過了半晌,他輕啟唇際,淡淡地吐出了兩個字字︰「破天斬。」
那樣簡單的字眼,仿佛是遠古的詛咒。那黑影忽然頓住,霜華如血的紅眸里,殺氣、煞氣瞬間凝滯。取而代之的,是震驚、痛楚、疑惑、不甘。
「你……是怎麼知道的?是我父親,他……」難以置信的話,一字一字地吐出。黑霧繞繞,如同霧里看花,如血的紅眸黯了一黯。但聲音,已在短暫的話語里,恢復了平日的清朗和平實。
那個天大的秘密,終于還是落入外人耳中了嗎?
不同于霜華的震驚和絕望,陳內的侍晦澀的聲音又再傳來,卻是冷定的,不容置疑的︰
「因為我需要知道,所以,就知道了。」
陳內侍冷冷地、一字一頓地說道。只有霜華听出,他話中有話。
風失去了蹤跡,這片天地沉默如雪,霜華踉蹌著後退。
隨著他的腳步,那煞氣,那黑霧,一絲一絲地剝離他的身體。臉色蒼白疲憊的霜華苦笑著,右手撫胸蹙眉,一口鮮血噴薄而出。他倚在璣衡之側,仰望星空無垠。
還好,還好,十年苦修,他已漸漸學會如何控制那種力量,如何避實就虛。那個所謂的秘密,于他來說,已是昨日黃花。
「我明白了……」淡淡地吐出這幾個字,霜華唇邊浮出一絲冷笑,垂下眼睫,對著陳內侍躬去。
陳內侍靜默無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