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中炎,寬厚地笑,那表情,好象是一個寬厚的長者,在語調淡淡,卻極具溫和地搖頭︰「二皇弟,為兄希望你能明白,我們是兄弟,我們是血濃于水的兄弟……」
我們是兄弟,是同氣連枝的兄弟……
我們是兄弟,是血濃于水的兄弟……
我們是兄弟,是打斷骨頭連著筋的兄弟……
兄弟,是三生的緣,是三生的造化,本是同根生,最是兄弟親……
……
任中垢先是下意識地怔了一下,他望著任中炎認真到仿佛是執著的神情,忽然之間,白皙向幾乎同雪色的臉上,綻開了一抹意味深長的笑來。舒虺璩
仿佛曇花開在原野,仿佛綠樹重新生芽。
他的笑里,仿佛是三月的春風,暖意淡淡,清涼淡淡。他說︰「皇兄教訓的是……為弟的,竟然忘記了,三皇弟可能並不知道這件事情……」
听了任中垢的話,任中炎的眸子閃了閃,又換上了一副了然的表情︰「為兄的知道,二皇弟,也是擔心三皇弟被人蒙蔽……」
「相信為兄一定會處理好這件事,而且,一定會為三皇弟開月兌的……」
……
任中炎的聲音,低了下去,低下頭去淺淺啜茶的眸子,卻有無比陰暗的光彩,一閃而逝……
任中垢,別以為本太子不知道,你的心里,打的是什麼主意……
在任中炎看不到的角落,任中垢的心里,隱隱地冷哼︰兄弟情誼……哈哈,兄弟情誼……
火盆里的火,還在熊熊燃燒,和屋外的寒冷冰凍相比,這暖意,卻是清晰而又明顯的。一番對話過後,兩兄弟齊齊地垂下頭去,心思,卻在這一念之間,已經百轉……
兄弟之,笑語宴宴,一派和和煦,可是,也只有兩人知道他們的心里,會閃過怎樣的驚濤駭浪。
黑夜,仿佛是淡黑的暈染,仿佛是天幕的遮掩,所有的人,到了夜晚,都卸下了面具,露出了野心,以及算計。
冷風,是這個季節邊塞的唯一過客,當所有的人都靠著火盆,靜靜地烤著火的時候,卻有的人,還在這點點燈光之下,施展著陰謀,算計著算計。
驛站之中,永遠的燈火通明,所有的下人,都穿著厚厚的衣物,來去匆忙,要知道,寒冬的夜,滴水成冰,沒有人想在這寒氣逼人的屋外停留,更沒有人想要在可以擁有溫暖的時候,還在冰天雪地里流連。
就在那間最寬大的、舒適的屋子里,就年輕的太子任中炎和二皇子還在各懷心思地討論著,要怎樣秘密地處理那個年輕的元帥,怎樣不動聲色地將對方擊敗時,寒夜的時光,正輕俏俏地離去。一夜的時間,雖然並不算長,可是,卻足以扭轉和改變很多東西。比如說一個生命的消失,又或者說,某一樣陰謀的施展……
相對于驛站這一片熱鬧的天地,三皇子任中銀那里,卻是寂靜得異常,沉默的異常。
寬大的別苑里面,寒夜寂靜,落雪無聲。自從下午開始,整個院子里,都籠罩著一種不同尋常的緊張氣氛,使得每個下人,都在經過主屋之時,不得不,小心翼翼。
寬大的屋子里,火盆正在散發著溫暖如春的氣息。可是,那熱氣,卻是干燥的,甚至是煩躁的。而年輕的三皇子任中銀,此時,正靜靜地坐在平日所坐的位置上,靜靜地傾听著手下人的詳盡的匯報。
沙漏發出細微的聲響,仿佛在將時間的流失,變成一種急促的催促。下屬的聲音,非常的低,在足以保證任中銀可以听到的同時,卻也在有意識地防備著,有居心叵測的人,盡數听了去。
燈影,閃閃爍爍,火盆,明明暗暗,聲音還在繼續,那個人的敘述還在繼續,只是,本來靜靜地坐著的任中銀,忽然之間,慢慢地踱到窗前,靜靜地傾听著那個令人瞠目結舌的,令人心驚膽寒的事實,刀削般的薄唇,抿得很緊,很緊。
見過慘無人道的,還沒有見過如此殘無人道的……
胸臆之中,郁結之氣漸重,漸重,可是,手下的人,還在細細地訴說,任中銀忽然無聲地,長長地吐了口氣,勉強壓抑著情緒,以平靜得幾乎淡漠的語調,輕輕地說了句︰「嗯,本王知道了……」
我知道了……
深遠的失望,仿佛是黑色的雲朵,只一瞬間,就鋪滿了天空,那個一向嚴厲到幾乎是冷酷的任中銀的臉上,映著重重燭光,忽然間泛出一抹深深的疲憊來。
低低的稟報,仿佛如細水長流,任何一個驚心動魄的字眼,都是來者盡量地淡化。可是,那血腥,卻是無法淡化的。那樣的事實,依舊觸目驚心。
任中銀立在窗前,望著薄薄窗紙後的沉沉黑夜,淨手緊緊地握在手心,緊緊地握成一團。他的手腕,是那樣的用力,用力得,幾乎要將指甲折斷,才能保持平日的淡漠以及平靜。
可是,也只有他才知道,他身上的衣背,早已濕透……
確切地說,當他深埋在那人身邊的眼線,夤夜前來,將太子任中炎和二皇子任中垢對于年輕元帥銀八的所作所為,作為線報,全部都報上來之時開始,任中銀身上的冷汗,就再也沒有停過……
話住語停,一抹黑色的人影,對著任中銀深深地躬去,下一秒鐘,那團仿佛墨染雲朵一般的身影,就消失在原處,早已不知所蹤。
空蕩蕩的室內,燭光飄搖,溫暖如春。可是,即便是處在如此溫暖的室內,那個臨窗而立的身影,還是覺得衣背的冷汗正在涔涔而下,沒有一刻停過……
此時的他,正在靜靜地望著窗外的一室冰雪,卻又仿佛透過那一地的暈黃,望到了不知何處的彼岸,神色間,靜靜漠漠,沉默如冰。
如此的毫無顧忌的下手,如此的殘無人道的折磨——任中銀當然知道,每個月都會病發的太子任中炎,人拿在他的眼里,會是什麼樣的一種存在。可是,他卻不應該,卻不應該拿那個女人來折磨,不應該,將這一切,都落在那個女人的頭上……
不得不說,任中炎和任中垢的慘烈手段,令任中銀覺得恐懼,當然他更恐懼的是,如果說,那個女人還沒有離開,如果說,這一切,都是加諸在那個女人的身上……
他想,他一定會忍不住提劍,將任中炎和任中垢二人的頭顱,全部斬下……
還好,他有先見之明;還好,他早他們一步,未雨綢繆;還好,那些折磨和羞辱,並非落在了那個女人的身上……
僥幸,如潮水般而來,瞬間將任中銀湮沒。仿佛疲憊,仿佛解月兌,他面對無垠夜空,微微地閉了閉眼楮。
只是,皇兄,我們這一場兄弟,算是做到頭了,你對我不仁,或許,我並不會怪你——誰叫我們同生在王室,生在那個爾虞我詐、無所不用其極的深宮之中呢……
可是,你卻不應該如此對她,不應該,將這一切,都加諸在她的頭上——那麼,皇兄,還請你原諒,接下去的一切,皇弟所要你,為此付出的、全部的代價……
過了半晌,那個沉默著的人,終于睜開眼楮,望著屋外的沉沉黑夜,面對虛空,冷冷地喚了一聲︰「坤……」
有人影,仿佛黑夜的零雪一般,輕俏落地。任中銀的身後,那一團燭光不能企及的、濃得仿佛任中銀眸子里一般,濃得化不開的陰郁的陰影里,有人輕輕地應了一聲︰「王爺……」
「去吧,將你應該做的事情,做完他……」任中銀的語氣很冷,也很沉,仿佛是冰雪挾著的風暴,仿佛是塵砂敲打著的窗欞,那樣的簡單的、簡短的字眼里,也有手足即將相殘的無奈……
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是的,王爺……」坤在陰影中拱了拱手,然後,輕風過,燭光閃,那一抹人影,早已在這個封閉式的室內,輕霧般地,消失。
飄搖的燭光下,任中銀的嘴角,甚至還噙著一抹淡得幾乎看不到的殘酷笑意。他一寸一寸地轉過身來,映著燭光冷輝,輕輕地,一分一分地,將握緊著的手掌,慢慢地張開。明亮的燭光之下,萬物清晰,只見任中銀原來白皙如玉的手心里,有五個深深的印痕,那印痕,直接深到了肌膚里。此時,正有殷紅的血珠,慢慢地滲了出來,然後,長線般的滑落……
女人,如果說,天暮山之巔,有你的宿命;那麼,我的宿命,就是用這雙手,沾滿鮮血——不論是我的,還是我的、身上流著和我一樣的血的、同胞兄弟的血……
女人……
我只願,用我的殘忍,換你一生坦途,我只願,用無數的血腥,來換你一生的,平安無憂……
天暮山頂,洛暖心愕然而立。她的腦海里,還在回蕩著那一句沒頭沒腦的話,當然了,還有那句沒頭沒腦的稱呼——
你……終于都回來了……
那麼,你可記起了一切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