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匪不講究太多,成婚擇日不如撞日,于是成婚日就定在了今晚。舒駑襻在羽天涯將諸葛昭允推進洞房之後,整個寨子的人都去鬧洞房了,她一個人悻悻地回到屋子。
諸葛昭允就這麼被她賣了,雖說也算是權宜之計,也是個素不相識的陌生人,心里也千百個不是滋味。
倒絕不是吃醋,是自責。特別是諸葛昭允從中賓客中起身去後院的時候,涼薄看她的那一眼,羽天涯心里那種自責不安瞬間飆至極點。
夜晚的春風習習,今天這個日子對她是有些不同的,十八年前的今天,她從上一世穿越來這里。轉眼十八年,她不知道那個時空的司空詡是不是還活著。羽天涯一個人抱膝坐在床上,將頭埋在胳膊里,心神不寧地想著心事。
夜晚的寂靜讓她背後有一種詭異的感覺滲出,她來到這座山上,總覺得有些地方莫名地熟悉,似乎很早以前就來過,可是記憶里又完全沒有映像。那名山大王看她的目光也很奇怪。這種感覺讓她背後有種詭異的感覺,絲絲滲出嫵。
夜深了,外面的熱鬧聲一直沒有傳來。羽天涯睡不著,干脆披衣起來想出去走走。
「篤篤篤」
這時,門口的敲門聲忽然傳來,羽天涯眉間一跳。握著匕首上前,一開門,不管敵友匕首先擱上了對方的脖子沮。
門外的諸葛昭允好像看不到她,端著手中的飯盤從她身邊徑自走進屋。那匕首就像施咒了一般僵在那里。
羽天涯連同匕首一同僵在那里。
一股食物的香味溢在房中,香菜,蔥花,面條。
諸葛昭允坐在桌邊面無表情,「不過來?」
羽天涯立刻腳不沾地飄過去,瞪著桌上的一壺小酒,兩只杯子,和一碗面。
她雙目微紅有些結巴,「今天不是抓你去洞房麼,這是怎麼……」
「生辰快樂。」
諸葛昭允微笑著打斷她。
「啊?」
羽天涯心口像被人澆了一壺滾燙的烈酒,暖燙,她瞪大了眼楮,唇有些顫抖,「……你說什麼?」
「我說,天涯,十八歲,生辰快樂。」
此刻的羽天涯感覺感動地要淚奔了,站都站不穩。
十八年,第一次有人跟她說,生辰快樂。
可是……
她雙目通紅地看著他,她穿越來的日子,她從沒跟別人知道。世上若有人知,那就只有上一世的司空詡和她穿到這一世第一天時見到的人。
……諸葛昭允,會是哪一個?自己前九年的記憶消失和他有什麼關系,若是前者……
「你怎麼知道……今天是我生日?」她顫聲問。
諸葛昭允不在意地拉她坐下,斟了杯酒遞給她,「天一神師算過。別感動了,嘗嘗手藝,」他語氣頗有遺憾,「沒想到今日竟是在這樣的地方,什麼也沒有,只能這麼簡單地給你過。」
羽天涯眉間跳跳,他的樣子卻毫無端倪。微微失望
壽面最上面的雞蛋鮮白女敕黃鋪散翠綠的香菜蔥花,像對著她盛開一張大大的笑臉。邊緣地方竟躺著幾只他不知從哪里找到的剝好的蝦子。
最簡單的壽面,喜樂平安,福壽綿長。
羽天涯挑起筷子呼嚕吸了一大口面條,「好燙好燙!」她扇著風,眸子里也燙出了亮亮的淚花,她在呼呼嚕嚕中小聲道,「沒關系,我有你了。」
諸葛昭允好像沒听到,他端起酒杯小口小口地喝酒,微笑看她吸溜吸溜吃面,笑容情切真實,不再像平日面對所有人時光華虛幻得像龕里花。
「……要是再有些醋就好了。」
「嗯?」諸葛昭允听見了,「我以為有些人從不吃醋。」
「吃啊,我經常吃醋的。」
「那今晚呢?」
「嘎?」
羽天涯終于明白什麼叫偷換概念了,轉移話題,「你不是被他們抓去洞房了……怎麼出來的?找王風騎做替身?那大王的妹妹好看嗎?」
諸葛昭允皺眉,「我不喜歡別人扮演我的樣子。」
「那你怎麼出來的?那麼大一群人,」她想起上次他一人殺三千的模樣有點兒緊張,「你不會把他們都殺了吧?」
「夜非情有一本手本在我這,上面記載了太和各大山路劫匪落草地,有的犯事多的是剿滅,犯事少的是招安,我拿給賈善看了看。賈善就把我送出來了。」
羽天涯膜拜,「這樣都可以,你不怕他窮凶極惡誓要和朝廷為敵,不管他是招安還是剿滅,都一刀把你宰了?」
「說話做事前要先了解這個人本性,一句話听在不同人耳里是不同的味道。同樣,做事也一樣——比如今晚,你把我賣了,你怎麼想?」
羽天涯愣了愣,話題是怎麼轉回來的?
她愣了愣,沖諸葛昭允笑得見臉不見眼,「沒怎麼想啊,我知道皇帝陛下坐懷不亂。」
諸葛昭允面無表情地對著她毫無懼悔的笑看了三秒,直接起身走了。
嗯?
羽天涯一呆,趕忙跟上去伸手攥住他的衣袖,「哎,你別走啊……」
諸葛昭允不理她,饒過她去開門。
他竟然好像似乎是真的生氣了。
可是剛剛還好好地啊?怎麼變臉比翻書還快……
眼看諸葛昭允就要出門,羽天涯沖在他前面張開雙臂貼在門上,急道,「你不能走!」
諸葛昭允站住,俯首看著她,「我為什麼不能走?」
羽天涯一愣,想了想,「……難道你方才坐懷心亂了?」
諸葛昭允長眉一挑,衣袖輕輕一拂將她卷到一邊去開門。
「……我錯了!」
羽天涯爬起來擠在他身前擋住門扇,看看他微冷的俊臉,低聲道,「是我錯了……」
諸葛昭允俯臉看著她,語氣平靜,「你錯哪兒了?」
羽天涯垂下頭,「……」
諸葛昭允今日卻沒有那麼容易放過她的意思,明眸隼般攫住她,「天涯,我問你。我們在山上的處境很艱難?要從這群山匪中看出些端倪,只有這一個辦法?」
羽天涯搖搖頭。
「那就是說,你只是順其自然順手將我送出去,你已經習慣了。」
是習慣了嗎?習慣性的推拒?不然為什麼明知他不情願還要推他去呢?心里像被錐子扎了一下般狠狠一痛,羽天涯咬緊下唇,抬頭迎上他的眸光,動動唇,不語。
閉閉眸,諸葛昭允長指鉗住她的手腕,在她的注視下壓下去,暗深如海的眸光將她攏住,緩聲道,「……天涯,難道是我把你寵壞了?你從哪里學來的這些……不屬于你的自私、輕狂和驕縱?我知你心里有別的事,你可以放縱追逐,但這卻不是你將別人珍視棄如敝履的理由。」
羽天涯身子劇烈一僵,惶然看著他,囁喏嘴唇,「我……」
「今日在山下,你的戲演得真好,演得我都當真了……可是,你對我的感情,若有那戲的一半就好了……可是該死,我還是愛你。」
他在陰影里壓,俊美的容顏今晚在山間夜色中多了幾分邪魅。
薄唇精致,沉沉地壓下來,貼上羽天涯的唇。
羽天涯早已在他的話中僵住,渾身發抖。
愛可以沒有原則,她卻不願做感情里的蛀蟲。
羽天涯,你自以為自己雖不高風亮節但也恩怨清楚一償一還干淨利落。
自責、內疚和現實的矛盾也沉沉壓下來,就像這個吻。
可是這真是我願意的嗎?!是我自私驕縱嗎?!我不想拋開一切留在一個時空里好好愛你嗎?!
誰也沒給她這個機會。
羽天涯忽然使盡全身力氣推開眼前的人,一轉身打開門跑了出去。夜色黑濃,她跌跌撞撞地跑出去,看見房門前竟然拴著一匹馬!
她翻身上馬,一揚馬鞭,「駕!」
風馳電掣,一夾馬肚,也不管方向朝山里跑去。
諸葛昭允站在屋中,目光落在桌上那晚壽面上,還剩了小半碗。
壽面一定要吃完,不然會折壽的。
他覺得眼楮有些澀,長指蜷了蜷,向門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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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的山風淨澈,迎面刮來有些生疼。
羽天涯一路縱韁狂奔,腦海中都是帶著內疚自責的不平悲憤,憑什麼只有自己一個人要前瞻後顧畏懼惶恐?憑什麼只有自己在他的柔情里掙扎逃拒?
那一刻她只想著要逃開他逃開他的淡淡異香逃開他深情肆意的網逃得遠遠的!
山里夜黑路窄,她由著馬亂跑根本就不知道方向。待到馬一聲嘶鳴揚蹄立起,將她掀翻在地,羽天涯才清醒過來。
被馬掀下來的時候被地上石子崴了腳,在草地里躺了一會兒,
她站起來,一瘸一拐地走了兩步,一塊石頭「唰」地從腳邊跌落,帶出高頻的呼嘯聲。
她一驚,低頭一看不由一身冷汗。這里竟然是一處懸崖,駿馬停在了懸崖邊上,只差一步就能奔下萬丈深淵!
山風將背後冷汗吹干,帶起絲絲涼意,有種詭異的感覺從羽天涯後背滲出。
那種熟悉的感覺重新泛上心頭,比在山寨子里時更清晰!
羽天涯向後退了兩步,跌坐在草地上,頭暈目眩。
草叢邊深黑的洞窟,像是一張大口。羽天涯看了看,麻木地站起來,朝洞口走過去。
深黑的洞口,只有半人大小,傳來腥臭的氣息和嘶嘶聲,她撥開枯草停在洞口。
驚恐痛懼的感覺涌上心頭,腦海里像是有東西要沖破開。
一條碗口粗的深黑花斑大蟒從洞中緩緩爬了出來,興奮地吐著蛇信。
蟒中之王,山風也帶了絲絲腥臭。
羽天涯站在洞口,眼神冰冷。
黑蟒倏地向她發出攻擊,它身形巨大,一動之間懸崖竟然都猛烈震動。
她沒有動。其實這樣的巨蟒現在在羽天涯眼里看來,並不算什麼。她沒有動,只是想確定,是什麼讓她如此恐懼。
蛇尾纏上她的雙腿,勒緊,劇痛帶來的意識讓她心里猛地一顫。
巨蟒纏上來,收緊到腰部,骨骼發出輕微地響,連呼吸也變得困難。到胸肺……
死亡一步步接近,毫無生機,巨大的恐懼包裹……
不,她意識清醒,自己的恐懼還不只是如此。
羽天涯眼中精光一閃,收縮骨骼,也不待出去手中匕首認準巨蟒七寸,狠狠扎了下去。
匕首寒鐵所制,穿透堅硬鱗片一下深深捅.入蛇體。
腥臭的蛇血猛地涌出, 濺羽天涯一身,巨蟒大痛之下,猛然收緊身子,那刻,羽天涯感覺似乎全身骨骼都被擠碎了一般,一種巨大的恐懼涌上心頭。
似曾相識。
不是因為裂骨的痛,是因為血。
黑夜里鋪天蓋地的紅色的血,像是拉開了一只巨大的屏幕。
粗重的氣喘聲,奔跑,追逐……
寄養在寨子里的的小女孩兒練功,被寨子里的少小姐抓住,瞞著眾人拷問,從山寨里一路跑到山巔懸崖,無路可逃時,竟然失足落進了巨大的蟒蛇洞穴里。
氣絕之時,外出游行的年邁的師父趕來,將她救出蛇穴,自己卻體力不支,落入蛇坑。
師父是對她好的人,她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師父被巨蟒吞入蛇月復。那種無力感就像曾經被迫離開某個人。
小小年紀的眼楮爆發出仇恨的光芒,將少小姐也一腳踢入蛇洞穴。
有一雙修長好看的手攬過她的肩,輕輕撫模她的秀發,女孩兒驚喜而哀傷,「你來晚了……師父死了……」
「是。」
十四歲的少年,已經擁有遠超于常人的智慧與能力,極近寵溺而地替她擦干臉上的淚痕,「乖,別哭……」
「乖,看著我的眼楮……」
少年抬起女孩兒的臉,憐愛不舍的模模她的臉,幽瞳微暗綻出星火般的鋒芒。
「……走得遠遠的,越遠越好。」
這是女孩兒意識里的最後一句話。
之後她醒來,恢復了前世的記憶,她叫羽天涯。被愛人殺死而穿越,而穿越前的九年時光,卻一絲映像都沒有。只知道她穿越到太和,有一個老頭子,教了她點三腳貓工夫防身。
此時,在當年事發地點,羽天涯無比清楚的知道,即使人因為成長而使容貌發生變化,可那用星火般的幽瞳來控制意識的,不正是諸葛昭允師門的獨門武功麼?
巨蟒的身子一點點松懈開,羽天涯倒在地上,大口的喘著粗氣,眼神散亂地盯著天上的星星,記憶如開閘的水般涌來。***
金色的棺材,輝煌的大殿,高聳入雲的塔尖……那是她來到這一世睜開眼的地方,應該就是諸葛昭允曾經說過的——本命塔塔頂。
那是滄海。
密室門口淺金色衣袍的男生,雖然年少,卻是絕色雍容,小心抱起金棺里小小的她。
她忽然明白,她在這世上最初的八年,竟然是在諸葛昭允身邊度過的。
她對諸葛昭允的迷戀可以理解為夾雜了上一世的情感,但諸葛昭允後來對她一見如故地好,她還覺得奇怪。原來早已在最初,他和她,就已毫不設防地接近。
我的心里從此住了一個人,曾經模樣小小的我們。我在找那個故事里的人,你是不能缺少的部分。
小時候諸葛昭允帶著她,似乎總需要躲著什麼人。呀呀學步的女孩兒藏在屋中,不出聲響,等著小小少年回來。舉止優雅的少年,將她抱在懷里,替她梳發。
他牽著她的手教她學步,教她背詩說話;
她溜出去打翻了殿中的神龕,他替她受責罰,在神殿前跪了三天三夜。她就在夜里偷偷給他送飯送水,陪他一起跪。有人發現了她的蹤跡,他帶著她跑到雪峰上,自己緊緊地摟住她,她又凍又餓差一點死掉,卻是喝他的血度過的那一場風暴。她身體里的凰血,其實就是從那時候,諸葛昭允渡給她的。
那天她從昏迷中醒來,看著他蒼白的臉,輕輕偷吻了他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