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睿帝國都城天睿城外。舒
我所在的寺廟叫做何必寺,不知道是哪個前輩高人把一座供人燒香拜佛的寺廟起一個這樣讓人覺得不必要燒香拜佛的名字,和寺里的師兄弟討論來討論去,我們都認為一定是那個太上方丈悟色想出來的,因為只有他讓寺里的眾位小和尚們覺得討厭。
天睿城的氣候還是不錯的,尤其是在這樣的午後,暖軟的陽光慵懶的照射著大地,山上偶爾有一股涼風拂過,我們喜歡把這種感覺叫做心曠神怡,雖然年紀幼小的我們並不懂得什麼才是真正的心曠神怡,但是听到這個詞我們就會覺得很開心,這或許是一種天生的文化敏感癥。
往日的午後,我會靠著寺里的白玉欄桿,看著山上紅透的楓葉,眯著眼楮,等待傍晚的齋飯,但是今天不行了,因為今天是關于如何處決我的一場盛會。我來到這座寺里十三年了,這樣盛大的場面我還真的是第一次見到,如果今天的主角是別人的話,我一定會激動異常的拿著小板凳坐在那里靜靜的守候著,因為作為出家人,我們被要求清心寡欲,心如止水,但是想想,十三四歲的少年,又怎麼能清心寡欲,心如止水呢?
言歸正傳,今天關于處決我的事情是這樣的,因為是十天前的例行身體檢查中,我被發現我竟然是個怪物,當听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我笑了,笑的肆無忌憚的,因為負責檢查身體的師兄竟然說我是個怪物,我笑完了之後,披上衣服說了一句,你才是怪物,然後又來到了後山的樹林里,因為這里有我前一天藏下的野果。
我以為事情就這樣結束了,畢竟出家人開玩笑不是一件莊重的事情,出家人也不願意亂嚼舌根子,流言止于智者,尤其是可以止于出家人,但是沒有想到的是,這位師兄竟然背著我跑到了方丈的面前,將這一番荒唐的話添油加醋的又說了一番,那一天我以為這個家伙失心瘋了。
但是事情並不是我想的那樣,在師父的房間里,也就是方丈的房間里,我被氣急敗壞的告狀師兄扒了個精光,他說,你們看你們看,他明明就是個怪物,為什麼說我胡說。
說實話,那一刻我有點被他這種無理的舉動傷到自尊了,雖然說大家都是男人,而且都是萬物不縈于心的出家人,但是這樣赤條條的站在他們面前我還是有點不自在的。
等我注意到了大家的表情,我有點吃驚,因為他們臉上的神情是那種驚訝之中帶著點不可思議的樣子,我終于意識到可能是我自己有問題了。
順著他們的目光,我輕輕的模了模我的後背,為什麼是輕輕的呢,因為我害怕模到告狀師兄嘴里所說的怪物,事實的結果是,我模到了,那是一個還未成型的翅膀。
翅膀,是的,就是一雙翅膀,我記得我曾經和寺里年紀相仿的小和尚們說,我們什麼時候才能擁有一雙翅膀,然後我們就可以離開這個該死的何必寺,去闖蕩江湖,劫富濟貧,做一個風流的采花賊。但是那一刻,當我知道了我擁有了這樣一雙翅膀的時候,我的心竟然無比的慌亂,告狀師兄說的那幾個字一只縈繞在我的耳邊︰「他是個怪物!」
是的,我是個怪物了,準確的說,我是一個鳥人了,一個人,擁有了一雙翅膀,那還不是一個鳥人嗎?說起鳥人,那是我們寺里小和尚們在偷偷罵人的時候才用的一個詞匯。
驚訝,害怕,惶恐的情緒不言而喻,在接下來的幾天里,我被關在了一個小小的黑房子里,這個房子我記憶深刻,因為在八年前這里關過一個江湖的江洋大盜,記得當時師父自豪的和我說,進入了這個牢房,任憑他有通天的本領也別再想出去了,于是這個江洋大盜在絕望中度過了六年,然後又淒慘的死去。真的上天作弄人,那個時候我還經常來這個牢房的外面,譏笑這個江洋大盜,甚至還用自己制作的彈弓打他的腳心。那個時候覺得日子過的特快樂,大盜死後,我甚至還有一段時間感到了幾分難過。
牢房里是一個淒慘的所在,在牢房度過的十天中,我開始想到了一些天天听,月月听的道理,就是那些因果輪回,生死報應,我很後悔,在之前不懂事的年紀,對那個江洋大盜所做的一切。
但是這些懺悔,跟本無法改變我是一個鳥人的既定事實了。
何必寺全體出動,我看到了有燒火的伙夫,有挑水的胖和尚,還有打掃庭院的小沙尼,更有我從來沒有謀面過的禪心堂耆老,他們臉上有的掛著好奇,有的帶著微笑,不過更多的還是嚴肅和惋惜的神情,這一點讓我覺得還是比較欣慰的,目光轉移,我看到了在練功的教習台上的方丈,也就是我的師父,關于我的身世,是這樣的,我是一個孤兒,在出生後的第三天就被遺棄,那是個寒冷的冬天,在雪地里的一個襁褓中,我就這樣一個人面對刺骨的寒風。
天緣湊巧,直到現在我都這樣認為,因為在那一天,我遇到了我的師父,那個時候他還是一個年輕的,意氣風發的和尚,那個時候他也不是何必寺的方丈,在看到我的那一刻,師父說我笑了,我是不記得了,但是我寧願相信我笑了,因為如果不是我那個笑容,面對當年鐵石心腸的師父,或許我就被凍死了,又或許會被師父隨便送到一個農家人的家中了。
但是到最後故事的版本的是我被師父帶回了何必寺,幸運的成為了師父關門弟子,師父于是在之後的幾年里,又做媽又做爹又做師父把我撫養長大,我很榮幸,也很感激。
所以,當我看到教習台上的師父那鐵青的,神色復雜的臉的時候,我有點難過。
禪心堂的耆老總共有六個人,這六個人的權利完全凌駕于方丈之上,他們讓師父做方丈,就是為了能夠讓他們有時間和空間靜心修煉,但是,當寺里遇到重大的事情和需要抉擇的時候,他們又會以一種太上方丈的姿態出現,指手和劃腳。
我知道,今天決定我命運的人,並不是師父,而是包括悟色在內的禪心堂耆老。手心有點出汗,身上的僧袍也覺得有點緊,這種不從容的感覺是我之前從來不曾有過的,雖然我的年紀還很小,但是在寺里的和尚眼楮里,我是一個大大咧咧的小和尚,從來就是那種沒心沒肺的人,師兄弟們也經常說如果我長大了還能是這種性情的話,一定可以成為一個類似彌勒佛的笑面佛,我也會笑笑說,那我豈不是會胖的不成樣子?
寺里的和尚聚集在練功廣場上,黑壓壓的一片,就像曾經下山看到的趕集的情景,但是他們今天趕的是我。悟色緩緩的開口了,那種聲調很低沉,听不出來是喜是憂,也看不到他的眼楮是睜著還是閉著,不過那個低沉的聲音還是傳入了每一個在場的人的耳朵里︰「寺里得情況想必各位也都知道了,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我听到了這幾個字的時候,腦子嗡的一聲,我原以為禪心堂耆老佛法高深,早就看破了世間的萬物種類,我也以為在他們眼中一切有生命的東西都是平等的,沒有想到他還是說出了非我族類,其心必異的話。
「……我何必寺建寺三百二十七年,以佛法普渡眾生,深的天下信眾的青睞,這些年來,更是香火旺盛,成為了天睿城數一數二的大寺,這是禪心堂六位長老、方丈還有闔寺眾僧的功勞,如今寺里出現了異類,倘若傳揚出去,我們何必寺的聲譽難免會受到重創,所以,禪心堂六位長老決定,將異類景臨安終身關押!闔寺眾僧,不得絲毫泄漏此事,倘若有人泄露,嚴懲不貸。」悟色的聲音低沉,絲毫不帶著一分感情,但每一句話說的又是那麼絕情。
我終于有點意識到情況的嚴峻,可是我一個小小的和尚,又能做什麼樣的爭辯呢?我朝著師父的方向看了一眼,不知道為什麼,每次遇到難以決定的事情和無助的時候,我都會第一時間想到我的師父,或許這就是對最信任的人的一種依賴吧,大部分人都是對自己的父母依賴,而我,卻只有對師父。
我看到師父臉上的肌肉抖動了一下,他的臉色更加鐵青了,原本並不英俊的他此刻顯得有點惱怒,師父張口了,听的出來,聲音中有點不甘,還有點激動︰「悟色師叔,臨安還是個孩子,或許他只是患上了一種奇怪的病,所以後背才會長出類似翅膀的東西,我們不能將他關押起來,這對臨安來說,不公平。還有,臨安從出生三天到現在,一直都是在我們寺中長大,非我族類其心必異的話,是不是有點嚴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