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3章︰
她抬手,用力按住揪痛的心口,歇斯底里地問︰「可是……他不在了!!!!!我再也見不到他,我喊他的名字,他再也不會回應我!!!!更不會再叫我女兒,不會喚我小雅!!!!我再也不能跟他講話!!!!!安然,你告訴我,真的是……歡歡,殺死他的嗎?!」
王安然定定睥睨著她,並沒有從正面回復,而是平靜得毫無感情地說︰「我只能說,那視頻,絕對沒有被人動過手腳,是原帶。」
蘇靜雅一听這話,心口,猛然一刺,眼淚頓時就滾落下來。
再次回到春城,和上一次跟皇甫御從樊城回來的感受不一樣枵。
上一次,面對豪華的大都市,她只是迷惘與怯懦。
可是這一次——
蘇靜雅坐上出租車,讓司機包著春城一條街一條街的開較。
她就那麼的爬在車窗前,每當經過一條又一條熟悉的街道,她就心痛得天翻地覆,難受得要死。
隻安街的百貨大樓,她曾挽著鄭君南的胳臂,在里面挑選了最漂亮的裙子、鞋子,從頭至尾,鄭君南都耐心的眉目含笑,不管她穿多難看的衣服,他都稱贊︰「很好看。我女兒長得這麼漂亮,穿什麼都好看。」
順陽路最出名的‘過橋米線’店,是她在那五年里最喜歡吃的米線,出租車從那里疾馳奔過,蘇靜雅看著明明才下午四點,店門口已經排著長長的隊伍等著買米線。而她,不知是眼花,還是淚水模糊了視線,她仿佛看見鄭君南夾雜在人群里,幫她買米線。
那時候,她每次下班回來,只要鄭君南來春城,她總是能吃上了她最愛的雞絲和牛肉的米線。
而鄭君南大多時候,只是坐在她的對面,雙目含笑看她大口大口吃。
北泉路的花苑小區門口的街邊公園,她能看見鄭君南帶著億念,把他抱在單杠架上,教他鍛煉身體。
雙福路的必勝客店,透過玻璃牆,她明明就看見每周五,他們一家三個人坐在店里和樂融融吃比薩,鄭君南覺得店里的果汁食用色素太多,于是,他會自己果汁機和新鮮的水果,完全不顧周圍人詫異的目光,微笑著給他們母子榨果汁……
游樂場。
出租車經過那里的時候,蘇靜雅眼楮都不眨的呆呆盯著高高慫在半空的超級巨大的摩天輪,好似傻了一樣。
包著游樂場轉了一圈,出租車馬上就要從後門一閃而過,蘇靜雅看見後門門口的一些商販,她突然大聲喊道︰「師傅,停車——!!!」
明媚燦爛的陽光下,微風習習。
蘇靜雅卻坐在後門上的一處石椅上,一邊流淚,一邊吃棉花糖——
明明還是同一個商販的絞出來的棉花糖,一樣的顏色,一樣的大小,今天吃,跟上一次鄭君南陪他們吃的味道,完全不一樣。
蘇靜雅咬一口,就想要扭頭往左手邊上的石椅微笑,可是,她卻死也笑不出來。
現在這張石椅,正是四年前,鄭君南陪她和兒子來的那一次,離開游樂場時所坐過的。
那時候,鄭君南就坐在她的左手邊,兒子坐在她的右手邊。
她和兒子不顧形象的啃棉花糖,鄭君南一手分別拿著一朵棉花糖,給他們當備份……
蘇靜雅把頭埋得很低很低,卯足全力憋住不哭,可是,她最終控制不住內心決堤的悲哀,失聲痛哭出來。
一遍又一遍的哽咽呢喃呼喚︰「爸爸……爸爸……爸爸……再陪我吃一次棉花糖,爸爸……爸爸……爸爸……再陪我坐一次摩天輪——」
傳說,摩天輪是距離幸福最近的地方。
只要在抵達最高的那個點時許願,不管什麼是願望,都會實現。
四年前,她在抵達頂點那一刻,她許出的願望是︰希望歡歡可以早點回來。
如果這時間能有時光機,能退回到四年前,她一定會許願,讓爸爸陪著我,陪我一輩子——
蘇靜雅去漁村時,天色都暗了。
暮色中,她怔怔地站在鄭君南破產之後,艱辛撐著的公司——一棟十二層的小樓。
蘇靜雅站在小樓前面,久久出神發呆。
她發過誓的,會把這棟早已被拍賣掉的小樓買回來。
猶記得在得知被拍賣那天,強制她去收拾東西的時候,每挪動一處鄭君南使用過的東西,就像在割她肉一樣,痛得翻天覆地。
那是鄭君南留給她唯一的東西,但是……她卻沒有守住。
蘇靜雅僵硬地站在那里,久久不願離去。
天色黑盡,她突然想進去看看。
想看看,被拍賣之後的小樓,變成了什麼樣子。
于是,她花了一筆錢,跟保安溝通,而這棟小樓早已荒廢了,里面沒有什麼值錢的東西,保安遲疑了下,便答應了。
從一樓到十二樓,一路上,蘇靜雅的腦子都昏昏沉沉的。
她有些分不清時空,分不清時間。
搞不明白,這是兩年前,她來這棟樓給鄭君南送吃的,還是僅僅只是為了緬懷。
在推開鄭君南辦公室門的那一瞬,蘇靜雅握著扶手的手,顫抖得厲害。
喉嚨發緊,鼻尖發酸,眼楮刺痛難受。
她多希望是兩年前。
每次推開這扇門,就能看見鄭君南正坐在里面工作。
她多麼不希望推開之後,發現里面空蕩蕩的,什麼都沒有。
推開門之後,蘇靜雅既失落,又詫異。
失落是因為︰里面,的確再也找不到鄭君南的身影,他永遠不會存在了。
而詫異是︰里面的東西,竟然是鄭君南生前習慣的辦公室。
蘇靜雅怔愣在門口,想了許久許久。
最後,她緩步走進去。
在辦公室里慢慢轉悠。
從書架,到辦公桌,再到會客廳。
書架上按照鄭君南的習慣陳列著一些管理和歷史書籍,辦公桌上還擺放著她和鄭君南的合照,而會客廳的構建,依舊很干淨簡潔。
不知道為什麼,那一刻,看見仿佛沒有動過一下的辦公室,蘇靜雅很心痛,很難受。
她緩慢蹲在辦公室的正中央,失聲哭出聲。
東西依舊,但是人……卻不在了。她多麼希望,僅僅是做了個很漫長很恐怖的噩夢。
夢醒了,鄭君南還陪在她的身邊,會溫聲喚她小雅,會對她和藹淺笑,會給她買好吃的,會親自打點她的衣櫥,叮囑她女孩子就應該打扮得漂漂亮亮,就跟公主一樣。
但是,更多的是︰她累了,受傷了,失意了,能有個讓她停靠的避風港。
她突然好想,真的好想好想,再次坐在地板上,趴在鄭君南的腿上睡覺。
他會一直輕輕用手撫她的後背,不說話,不吵她,只是用一個細微的動作告訴她,她的身邊還有人。
蘇靜雅捂著臉,哽咽痛苦。
淚眼朦朧中,她瞄到鄭君南辦公桌前拉開的椅子。
不知是眼花,還是產生了幻覺,她分明看見鄭君南坐在那里沖著她微笑。
蘇靜雅愣了愣,然後動作麻利的爬過去,就像被遺棄的小貓小狗,終于等到主人回來認領她,然後乖乖地趴在主人身邊,尋求慰藉。
蘇靜雅將自己白皙的小臉,貼在布滿灰塵的椅子上,仿佛是枕在鄭君南大腿上睡覺一樣,然後滿足的閉上眼楮。
她輕聲說︰「爸爸,小雅,知道錯了,以後……乖乖听你話,好不好?!」
「爸爸,你跟我說說話……」
「爸爸,你再抱抱我……」
「爸爸,我想吃你給我煮的牛肉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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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給鄭君南上墳之前,蘇靜雅回了公寓,很平靜的給自己洗了頭、洗了澡,然後很緩慢、很細致給自己化了個妝,盤了個漂亮的發型。
她拉開衣櫥,里面滿滿的,全是鄭君南給她買的很漂亮很昂貴的裙子,形形色色,各式各樣,讓人眼花繚亂。
只是,長時間被關在櫃子里,而屋子太久沒住人,里面的衣服散發出淡淡刺鼻發霉的味道。
蘇靜雅倒也不嫌棄,精心挑選了一件淡藍色的長裙,然後慢慢穿上。
去墓地的途中,她去花店買了兩束鮮花︰一束紅玫瑰,一束百合。
兩年沒有去看鄭君南和艾夢,一時之間,蘇靜雅竟然很緊張,但是更多的是︰自責。
每年的清明節,周邊都有人來上墳,而鄭君南和艾夢卻孤零零的躺在那里,沒有人去看他們,多麼孤獨和淒厲啊。
他們……一定寒心死了。
蘇靜雅在墓碑兩百米遠的地方,掙扎了許久,最後,拖著漂亮的長裙裙擺,捧著鮮花,提著一籃鄭君南和艾夢最喜歡吃的點心出現。
不過兩年沒來,蘇靜雅詫異的發現,鄭君南和艾夢的墳墓,雜草叢生,很是狼狽。
那一刻,蘇靜雅心頭一刺,自責難受得恨不得去死。
生前,作為女兒的她,沒有好好孝敬他們;而死後,她更是不孝,連墳都沒掃。
蘇靜雅竭力控制住自己悲傷的情緒,緩慢的上前,最後,在鄭君南和艾夢的墳前跪下。
一邊將美味可口的小吃擺放出來,一邊將鮮花放好。
她對著他們,細聲說︰「爸爸,這是你最愛的綠豆酥和鳳梨酥,媽,我听爸爸說,你最愛吃藍莓味的小蛋糕,我下次親手給你做,今天時間有點來不及。」
嗦分配了點心之後,蘇靜雅忍了忍,突然俏皮地笑了起來,對鄭君南說︰「爸,天國那邊,一定沒有玫瑰花吧,媽媽肯定很嫌棄你,不能送她玫瑰花,今天……給你帶了一束,你送給媽媽,她一定會很開心的。」
轉而,她對艾夢說︰「媽,這是百合花,女兒送你的,希望你和爸爸,在天國……百年好合,生生世世,永不分離。」
蘇靜雅把百合倚著墓碑放好,然後跪在那里,一時之間不知道說什麼,只是大腦一片空白望著兩張冰冷的石碑,忍受和品嘗著心如刀絞的滋味。
強撐著不哭,不掉眼淚,可是……借著昏暗的路燈,她看見貼在鄭君南墓碑上的照片,笑得和藹溫柔,跟平時他對她微笑是一樣的。
只是,兩年的風吹雨打,照片已經漲了,泛白了。
蘇靜雅伸手,用手指去蹭,一邊蹭一邊說︰「大花貓。媽媽見你這樣,不會笑話你嗎?!」
轉而又說︰「爸,對不起,女兒不孝,兩年都沒來看你,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照片擦不干淨,蘇靜雅索性扯氣裙擺,小心翼翼擦拭著。
擦了許久許久,照片才擦干淨。
看見照片嶄新起來,蘇靜雅露出一個憨憨滿足的笑容。
秋夜,漸漸泛涼。
蘇靜雅卻滿頭大汗。
她赤手幫鄭君南和艾夢修整墳墓。
枯黃卻鋒利的野草,割破了她的手掌和手臂,她卻渾然不顧,依舊抓住雜草,用力拔掉。先粗獷拔一次,然後,開始細心拔小的。
鄭君南曾經也算有頭有臉的人物,可是,墓地卻如此的狼狽不堪。也不知道在天國,他和媽媽被別人笑話、嫌棄成什麼樣子。
所以蘇靜雅打整得很干淨很干淨。
修整好之後,已是深夜。
蘇靜雅雙手被雜草割得血肉模糊,有些慘不忍睹。
不過,她卻絲毫感覺不到疼意。
夜,寥寥漫長。
蘇靜雅不知道做什麼,索性坐在那里,倚著鄭君南的墓碑,好似枕在他的肩膀上一樣,獨坐至天亮。
她剛開始一言不發,最後喃喃自語問道︰「爸,是不是每個做女兒的都一樣?!打從小時候開始就叛逆,不听父母的話,總覺得父母說什麼做什麼都是錯的、是想要害自己,而自己深信堅持的東西,是絕對的正確。」
「爸,小雅是不是特別不懂事?!特別讓你傷心?!可是……你卻包容我,放縱我,從來不責備我!!」
「知道錯了,當初不應該不听你的話……其實,躺在這里的人,應該是我!!!!!」
「對不起!!!原諒女兒以前不听話!!!」
「爸爸,我好想你,好想回到過去,如果還能再給我一次機會,我一定做個听話的乖女兒。」
「真的!!!乖乖听你的話……」
當年,如果她听話,和東方炎結婚,或許她這輩子不會再有愛情,肯定會平平淡淡卻是真真實實過一輩子。
而鄭君南不會破產,不會在晚年受苦受罪。
如果鄭君南沒有破產,他也不會那麼容易被殺死。
而想到殺人凶手,蘇靜雅胸口一痛——
蘇靜雅秘密回國的消息,不脛而走。
皇甫御風塵僕僕趕回國,第一時間找到她時,她正端端正正,筆直地跪在鄭君南的墳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