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珂只帶走了一張照片,關于寧天的墓地,張嫂說當時汽車油箱泄漏,失火爆炸,等到找到後都化為灰燼了,姑媽只是在英國給寧天做了一個衣冠冢,並沒把骨灰帶去,因為收集不到,其實這些都在自己預料之內.)
破碎的杯子凌厲的稜角仿佛劃過了心尖兒,耳邊是向來溫婉的姑媽卻聲嘶力竭的聲音,
「肖安雅,你要是稍有一點良心就不要縱容你女兒來破壞我的家庭,算我求你了,你就讓她放過我兒子行嗎?!」
手指有些抖,輕輕拂過相冊夾,照片中的男的眼楮大大的,黑的出奇的眼瞳,因為太黑太沉,仿佛沒有眼白,在陽光的折射下卻分外的清亮,有一股強烈的吸引力,仿佛像一個無底洞……
記得馮西西曾好奇地問自己怎麼能認識寧天那樣的人呢,本就不是同一世界的人。母親卻說他們是在一家醫院出生的,可能還睡過同一張嬰兒床,請的是同一個月嫂。
蘭珂對這些不得而知,記憶中分明是七歲那年定居在英國的姑媽一家突然回國了,爺爺一直反對寧天在英國的教育,老人家刻板起來很固執,直到姑媽和姑父答應說寧天讀大學時回國定居後,老人家的表情才緩和了。
在家宴上見到了穿著很英倫風的寧天,這個據說比自己大五十八天的小表哥,他只是站在二樓的樓梯上,蘭珂卻覺得他在雲端,扯扯小粉裙子邊兒上的泥巴瞅著寧天那獨特的靴子,深藍色的小禮服上炫目耀眼的兩豎排精致的扣子,漂亮的白色領結,笑得彎彎的明亮的眼楮,不敢上前。
不若自己調皮,安靜乖巧的寧天連在吃飯時都會禮貌的說「請」和「謝謝」,很快得到了全家人一致的喜歡,連平日一臉嚴肅的爺爺都帶著和藹的笑給他講解自己的寶貝——槍具模型,要知道平日女乃女乃幫他擦拭時都不準。
蘭珂像是被隔壁臭小子搶去了她喜歡的大白兔女乃糖似的,不管寧天長得有多麼精致,多麼想討好地給她巧克力豆和好吃的薯條,蘭珂對他一直是不理不睬。
小孩子的注意力是很容易被轉移的,關于寧天搶走家里所有人的愛的事情蘭珂在被人喊去玩時就忘得一干二淨了,蘭珂更痴迷于泥巴游戲,一團團軟泥,捏成什麼都可以,往往玩到天黑才回去,不像寧天只能呆在家里,大人們忙著其他事,自己又不帶他出來,他只能擺弄那些模型或是翻一些老的掉牙的書籍.)
印象最深刻的一回是自己晚上回去的晚了些,急切地沖到屋里看自己寶貝——小金魚,卻發現寧天在逗弄那些家伙,自得其樂的還咯咯的笑,蘭珂的火噌得冒上來了,像斗雞一般沖上去一把推開了他。
寧天大概一時想象不到竟有如此粗魯的人,嚇到了,呆呆的看著她,夕陽的余輝照在那白皙的臉上,眼楮晶瑩剔透像極了葡萄。
蘭珂盯著它們不禁咽了一口口水,看他的樣子應該是淚快出來了,蘭珂還恨恨地將手上的泥朝他臉上涂了一把,「不許哭!要不我就給你涂滿!」
寧天的淚只是在眼楮里打轉,生生地含在眼里不敢掉出來,也或許是倔強的脾氣使然。最後蘭珂還是被女乃女乃訓了,看著媽媽嫌棄的眼神蘭珂還專門跑到寧天的房門外威脅他,不讓他出門。
那是七歲見面的最後一個晚上,據女乃女乃說那年的寒假不論姑媽和姑父怎麼拉怎麼拽怎麼拖寧天就是不回國過年,家里人都問不出原因來,蘭珂卻心安理得地過了一個快樂的年,在全家的疼愛中。
他們之間的梁子就是那次結下的,看似性情溫和乖巧的寧天其實出奇的固執,之後就是誰也不服誰。
蘭珂嘲笑寧天,隔壁那個胖妹妹每回假期借故來問題而糾纏他,有一次竟然蹦上了床啃他的臉未遂,又剛好被她撞到整個過程的事情。
寧天嘲笑沒品的蘭珂每天準時準刻偷偷模模從窗口瞄小區里的一個背著吉他去上培訓課的黃毛小帥哥騎自行車流口水傻笑的樣子。
摩擦時而會有,競爭之戰也不斷,只是寧天一急就會冒出一堆英語,這讓蘭珂很是郁悶,挫傷萬分,對于剛剛開始的學「hello,howareyou?ifine,thankyou.」這種水平的蘭珂來說這絕對是挑戰!壓根听不懂他在說些什麼。
結果總是各自在各自的臥室門口一個講著滿口流利的英語,一個頗為自得地引經據典,互相對戰,譏諷對罵,內容多半是雞同鴨講,每每都惹得女乃女乃這位教授對外漢語的老教授哭笑不得,只是寧天的漢語水平一天天逐漸提高了,而蘭珂的英語卻依舊爛的可以。
去過寧園後身子就一直軟軟的,一直想睡覺,一閉眼就想到過去的事,夢靨不斷。
夢里七歲的寧天如王子般的站在樓梯上,又仿佛回到了十三四歲的樣子,間或又到了大學時,或是羞澀的初吻,或是唇舌痴纏,又或是多年前的那次醉酒後的事,最後一次看日出的情景。
還有在寧天葬禮上被姑媽拒之于門外的絕望,最後又回到了那刺眼的血色的玫瑰戒指,還有寧天含淚被自己威脅的樣子,二十多年來的事突然便紛至沓來。
夜半驚醒,枕邊濕了一片,起身喝了一些水,但覺得虛汗一身,額頭燙得要命,找了半天也沒找到一片退燒的藥,閉上眼便是十三歲那年爸爸媽媽和姑媽一家集體到山上的度假村泡溫泉,當時他們大人仿佛因為什麼吵起來了,最後集體消失了。
而蘭珂那晚卻病倒了,發了高燒,是寧天將她背下的山,那麼冷的天,一邊背著一邊還給自己講故事,講他的那些跋涉野外的趣事,怕自己睡著,病會更糟。結果自己病好時,寧天倒了,重感冒加扁桃體發炎他啞了很長時間……
醒來時不知道是什麼時候,窗簾拉的嚴嚴實實,燒好像是退了,昨晚的事幾乎記不起來了,除了一些像是被織夢者偷盜走的綺麗夢境,剩下的只有破碎的拼不起來的模糊的記憶片段。
剛要掙扎著爬起來,門就「嘩啦」開了,進來的是馮潔,據說她留校任教了,依然是樸素的裝扮,肚子有些微微隆起,手里還端著碗,好像是金瓜女乃油湯,而且胡椒放多了,一開門就聞到了濃濃的胡椒味。
「好了,先喝一些湯,廚房有粥,做的不好也別嫌棄,這已經是我的極限了,怎麼都不懂得照顧自己,都燒成那樣了,真是越大越不懂得——」
她還沒說完就看到蘭珂紅了的眼角。
嘴唇有些干,「怎麼還是那麼愛訓人,六年沒見了,第一次見你就——」
「行了,我知道了,來先喝一口,昨天是詩萌說給你打電話打不通,怕你出事,她醫院里還得值班,過不來,西西去了廣州,阿琳也抽不開身,只能給我打電話,等到我趕過來時,你門都沒鎖,暈倒在沙發上,踫巧邵寧和他那個高中的同學‘醫學天才’吃飯,我才把人家找了來,高燒四十度,你是怎麼搞的?」
「好了,我知道了,下次不會了」蘭珂爬起來。
馮潔一邊幫她疊被子一邊絮叨著,「怎麼樣,還不錯吧,這幾年我可是練過的。」
「嗯,許會長一直喝著這種湯嗎?」蘭珂笑笑問。
「他還沒這口服,這個是剛看了你的食譜學會的,怎麼了,味道怎麼樣?」
「嗯,不錯,滿是胡椒味兒」蘭珂忍不住笑了。
「拿過來,別喝了你,還嫌這嫌那的」
馮潔作勢要奪碗,最後看到了蘭珂枕頭下壓了一半的照片,像是多年前的,寧天與蘭珂兩個人的合照,表情很搞怪,笑得很開心,手指一頓,將照片又塞了進去。
「我看你還是找個人嫁了吧,整天這麼一個人怎麼生活,還可以避免楚暄的騷擾,也可以不必再想——」
蘭珂撲哧一下笑了,還真只有她敢說楚暄的事,還用的是「騷擾」這詞形容,將湯喝了個底朝天後才應了聲,「知道了,馮大媽,我病一好就去相親去。」
「這回是說真的,要不我給你牽個線,就安子風吧,人不錯,是邵寧的老同學又知根知底的,北京中醫大學畢業的碩士研究生,雖說沒留過學,但人家是醫學世家,家庭在首都也是很出名的,而且外貌長相也——」
「馮潔,你做我媽吧,真的」蘭珂是故意的。
「少來,我又不是沒有孩子,再說我害怕折壽」她邊說邊得意地撫模著肚子。
「瞧你那樣兒,幸福的掉進了蜜罐里了」
人們說懷孕的女人有一種特殊的美,母愛的光環,一點也沒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