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涵跟著小勇來到醫院,在重癥監護室,她見到了小勇的母親,她躺在床上,身上插滿了管子,臉色枯萎得如同一張干癟的黃菜葉,瘦削的臉頰上,兩個顴骨就像兩座小山似的突起,雙眼無力地閉著,呼吸也似乎十分困難。舒殘顎
「媽媽,王老師來了!」小勇伏在媽媽的耳朵邊輕輕地說了一聲。
「哦!王老師!……」剎那間,她悲涼的雙眼恍若打開了一條縫,灰色的眸子上仿佛就在這瞬間閃現出一道光亮來,干裂的嘴角吃力地蠕動道︰「王老師嗎?……」又有一只 瘦的胳膊伸向了美涵。
「是我,小勇媽媽!」美涵湊近那女人,用自己的手輕輕地撫模了一下她的病手說道。
「你能來,……我太感謝你了,……王老師!」那聲音雖然微弱,但是已經很清楚。
「你現在還不能多說話,你要好好靜養!」美涵關切地看著她說。
「可是……我可能不行了!……有些話,我想給你說說……王老師……」
「那你不要激動,慢慢說吧!」
「王老師……你給小勇代課,小勇說你很好……我就一直想見見你……」
「這是我應該的,給他講課就要對他負責,小勇媽媽!」
「可是……你這麼好的人,卻偏偏受到了傷害,真是恩將仇報呀!……王老師!」
「哦,小勇媽媽,你身體不好,不能激動的!那件事就別提它了吧!」
「不,我要提……那個禽獸不如的東西!他……罪有應得,死有余辜!我早就不想和他過了……」
「你不和他過,那小勇怎麼辦呀!他還小呀!」
「我死了以後……眼楮一閉,什麼都看不見了!叫他自己……選擇去吧!」
「你好好治療,你的病會好起來的,快別說那些不吉利的話喲!」
「我真的不行了!……醫生說,器官都衰竭了……」
「你要有信心,你自己首先不能垮,你現在在醫院里呢,你要相信醫生,任何病都是可治的!」
「可是,我自己也……不想活了!」
「為什麼呢?你還年輕,你還有小勇呀,你沒有想想看你如果不在了,最可憐的是誰嗎?」
「我活著就是……痛苦、恥辱、壓抑、煩惱,……我要是死了也就干淨了!」
「你怎麼能這樣說呢?你還沒有好好享受生活呢,就要這樣匆匆離開這個世界嗎?」
「我活夠了……別人都活得有意義……可是我,感覺自己這樣活著,連一點價值……都沒有了!」
「哦,你不能這麼輕生呀!」
「真的!王老師……我也經受過奇恥大辱,我也是被他傷害的!」
「怎麼?你也是?」美涵的臉色霎時間煞白。
「是呀,我……也是被他的!」
「哦!」
「我原來……在老家已經有了相好的了,因為家里發生了一些事情,我打工來到了上海……別人介紹我到他家做保姆照顧他母親,後來……有一天,他趁家里沒有人,就……就把我給了!」
「啊!」
「他了我以後,我就懷上了小勇……他家人看著實在沒辦法收拾了,就……逼著我和他成了婚!」
「那他原來就沒有結過婚嗎?」
「他剛剛從監獄出來,根本就沒有人……要他!」
「哦,他是犯了什麼罪了?」
「經濟問題,他在單位貪污公款,叫人家給……開除啦!天天好吃懶做的……」
「那你們結婚以後,他毛病改了嗎?」
「狗……改不了吃屎!本性難移呀!……他天天不做事情,……叫我在外地做事帶孩子,……還要養活他!」
「那你怎麼就不住在上海呢?」
「我的戶口在上海解決不了,我……就在無錫買了戶口,在那里找了一份工作,……小勇就跟著我,也在無錫上學……」
「哦,怪不得他說孩子在外地讀書!」
「是呀,……一家三口人,……就是我一個人掙錢,小勇讀書要錢,我租房子生活要錢,還要……養活他這個畜生!你不知道我這幾年是怎麼過來的!我……我真是受夠了!」
「那你看著孩子的份上,還要好好活下去呀!不然,你這一走,家就沒了,小勇不是更慘了嗎!」
「我就是想看看,……我走了以後,他拿什麼去……撫養這個孩子!這個孩子也是他的呀,……我是管到頭了!再也沒有能力……管下去了!」
「還是先配合醫生好好治療吧!等你身體好了,再和他協商孩子的撫養問題。」
「我已經……沒治了,王老師!剛才醫生說要給我……停藥呢!」
「為什麼呀?是因為繳費問題嗎?我這里帶來了一千塊錢,先給你支付上,等我回去再和胡子哥說說,我們共同想想辦法,好嗎?」
「不用了,王老師……我請你來,是……還有一件事情想求你幫忙!」
「你說吧,什麼事情?只要我能辦到的,我一定全力以赴!」
「是這樣的……王老師,我听說……你是平原人吧?」
「是呀,你也知道平原這個地方嗎?」
「是呀……王老師,我也是那邊的……人,老家也在平原的,不過我,我從小就出來了,……我听小勇說你是平原人,我真高興……能在這里遇到老鄉,真的不容易。所以……我就一直……想見你!」
「你是在平原那邊有什麼事情要讓我幫忙嗎?」
「是呀,王老師……」
「那你說吧,小勇媽媽!」
「王老師,我在老家還有個……孩子!」
「什麼?你還有個孩子?」
「是呀……王老師,不瞞你說……我在老家也未婚生育了一個……孩子!」
「什麼?未婚?生育?」
「是呀……那也是我的一段……最難忘的初戀……」
「你的初戀?你那時就有了男朋友?」
「是呀……王老師,不怕你笑話……我15歲就在……農村自由戀愛了……」
「那麼,你男朋友呢?他怎麼沒有和你結婚呀!」
「他和我同歲,……我們都是……年幼無知,就走到一起了……」
「那後來呢?」
「後來我……懷孕了」
「哦!」美涵驚得目瞪口呆。
「16歲那年,……我生了一個孩子……一個……男孩子!」
「那孩子呢?」
「那孩子生下來……就被家人扔了!」
「哦,扔了?」
「是呀,扔到一個野地里……」
「那孩子活下來了嗎?」
「活是活下來了……但是听說叫一個……河南來拾荒的老頭撿去了!……」
「哦,那孩子現在在哪里呢?你又見過他嗎?」
「沒有呀……從此,再也沒有見過……」
「那你和你的那位初戀情人後來怎麼樣了呢?」
「後來,雙方家里都反對我們在一起,就棒打鴛鴦……把我們給打散了!……我跑到了上海,他?……我至今……都不知道他的去向在哪里!」
「那孩子如果活著的話也有20多歲了吧?
「是呀,他是……屬蛇的,到今年……就滿21歲了!我記得他是……陰歷臘月初五出生的!王老師,……所以我請你來,就想讓你幫我……找找這個孩子!」
「讓我?」
「是呀……王老師!」
「哦,這個忙我能幫嗎?你一點線索也沒有呀!」
「我這里有一件東西的……王老師……」她說著很艱難地示意美涵往她的枕頭下看。美涵按照她的指點,在枕頭下很快取出一個小包,小包是用一塊手帕縫制而成的,她小心翼翼地打開那一層層包裹,在最里邊的一卷彩紙中藏著一個小小的圓圓的東西,美涵拿到手里一看,是一只銀質的小鈴鐺,那鈴鐺是鏤空雕花的,在它的上端還刻有一個「強」字,那個字雖然筆畫不是很工整,卻遒勁有力,在銀色的光照下熠熠生輝。
「這東西是孩子的嗎?」美涵問。
「是的,……我听說他家人要把這孩子扔掉,……就讓他去買了一只銀項圈,掛在孩子的脖子上,……銀項圈上有三個鈴鐺,……他給每個鈴鐺上都刻了孩子名字中的一個字……就在那天晚上,他家人趁我熟睡之時,……悄悄從我身邊抱走了孩子,我突然驚醒過來,發現孩子不見了……我不顧一切地去搶,……誰知我根本就不是他們的對手,爭搶了半天,我只拽下了這顆小鈴鐺,……就這樣,我一直把它珍藏至今。」
「孩子叫什麼名字?」
「叫強子……」
「你老家在哪里?」
「平原市井田縣張白村……」
「喲!」美涵詫異得幾乎叫了起來。因為她自己的老家也在井田縣,只不過不在一個村而已。
「天下的事竟有這樣巧?我們還真是老鄉呢!」美涵說。
「是嗎?……」小勇的母親也分外激動︰「我……我就說一見到你就感覺和你有緣份呢?……王老師!」
「那孩子他爸爸叫什麼名字呢?我好去找他!」
「叫石頭……我和他是在集市上認識的……那時候他個子很小,……留個平頭,看起來很幼稚的樣子……我們就那樣稀里糊涂地走到一起了……不怕你笑話,我至今都不知道他的官名叫什麼呢……」
「那你叫什麼名字呢?阿姨!」
「我……我叫單杉」
「那麼好吧,阿姨,我回去了,你好好休息!」
「把這個鈴鐺帶著吧,……王老師!如果……有一天你找到了這個孩子,你……就告訴他︰我想他!」
「嗯!我會的,阿姨,你放心!」
美涵回到旅店,給胡子哥講了小勇母親的故事,胡子哥心膛也特軟,帶著美涵重新又來到醫院,準備給小勇母親交些住院費。哪知一到醫院就傳了噩耗,小勇母親去世了!
小勇哭得死去活來,在胡子哥和美涵的安慰下,小勇才漸漸穩定了情緒。胡子哥和美涵認真商議了好一會兒,他們一起到公檢法撤訴了對小勇父親的起訴狀,再回到醫院全部清理了小勇母親的住院賬目,又帶著小勇吃過了飯,將小勇送回家里……
而就在這個時候,美涵又接到了爸爸打來的電話,電話那頭,她似乎听出聲音有些異樣,正在沉思之間,猛然地又傳來了一聲哭泣,美涵著實嚇出了一身冷汗,立即抓住電話焦急地問道︰「爸爸,爸爸!你怎麼了?怎麼啦!」
「沒事,孩子,爸爸沒事!」電話那端的聲音很快地平靜了下來,然而隨後又有些激動︰「但是,爸爸想你了,太想你了,你趕快回來吧!美涵,我的好孩子,你現在就回來,就回來!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