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隆隆——!
嘩啦啦——!
啪—— 啪——!
暴雨,驚雷,閃電,一個接一個,一直持續著,傾盆般洗禮著京都大地。
烏雲蓋頂,天空黑沉沉一片。如有妖孽得生。
越往城外走,前面的黑色轎車速度越來越快了!
這一切,讓寶柒突然產生了一種錯覺,莫不是,前面的汽車已經發現了他們在追蹤?
雖然她很不願意承認,卻不得不說,如果汽車里的人果真是游念汐,依了她的狡猾和對事物的判斷能力,那麼,這種可能性完全成立。
市區遠了,車速飆快了,路上的行人幾乎絕跡,一場暴雨來得措手不及,公路上的車輛都要拼著命的往家趕。在這樣兒的天氣情況下,寶柒不敢再叫方惟九瘋狂飆車追擊黑色汽車了。既然已經通知了範鐵,只要車跟不丟就行,等待他們過來會合才是王道。
傾盆的大雨里,兩輛汽車,一前一後,慢慢的就月兌離了主干道。
黑色汽車一拐,往京都市郊縣的螺子溝山區方向去了。
方惟九跟了上去,看著擋風玻璃上越發密集的雨水,勾起唇笑著問寶柒︰「小妞兒,還追不追上去啊?再往這個方向走,一片都是采石場和礦區,路況不太好哦。」
撐了撐額頭,寶柒黑眸灼灼望著前面的汽車。
一咬牙,她無奈的搖了搖頭。
「算了,咱們先在這兒等著範隊過來吧!我也不太確定究竟是不是那個人,萬一路上出車禍什麼的,就實在太對不住你了!」
模了模鼻子,方惟九似笑非笑,「怎麼了,擔心起九爺了?」
白了他一眼,寶柒鼻子里哼了哼,不置可否。
微眯著淺藍的眸子,方惟九的目光掠過她的小臉兒,不經意間,笑容更深了一些。懶洋洋踩在剎車上,火紅的限量版法拉利,就徐徐停靠在路邊兒。
吁……
看著遠去的黑色汽車,寶柒悵然若失。
倏地——
就在他們的車停下幾秒後,不料前面那輛黑色汽車也跟著停了下來。
就在寶柒怔忡的稍頃,它的車窗打開了,一個小男孩兒的腦袋被一只手狠狠按著伸出了車窗外面,帶著哭腔尖叫了一聲兒,「媽咪——」一聲尖細如小貓般的叫聲之後,小男孩兒再次被拖進了車廂。
黑色汽車又啟動了,以更快的速度往螺子溝方向去了!
寶柒心里一凜,心膽俱裂。
小雨點兒,真的是小雨點兒的聲音?
一轉眸,她望向方惟九,目露懇切的請求,嘴唇不停抖動著竟然說不出話來。
「放心,跑不了她!」勾唇笑著,方惟九沒有遲疑,再次發動了汽車,跟著就向黑色汽車追了過去。法拉利的輪胎碾在積了水的路面上,水花四濺,水聲反復濺在了寶柒的心里。
找了幾天的孩子就在車上,對她來說,多大的震懾力?
那個斷腕的中年女人,肯定就是游念汐。
她是故意要引她上勾,還是被她無意撞到惹惱了她想要報復?
現在她無從猜測,一邊兒緊跟,一邊兒再次和範鐵進行了電話聯系,向他確認了自己的行動路線。
得知範鐵已經帶了幾個警通大隊的特種兵跟著追過來了,距離他們的位置大約就五六公里時,寶柒的心里又踏實了不少。
果然,前面的道路,越來越崎嶇難行了,兩邊的景色已經變成了被暴雨洗劫過的狹溝小山,在那些為了利益的不合理的挖掘和開采中,破壞掉的不僅是山坡表面的景色,到處堆放的石塊和渣土坯,已經嚴重破壞了螺子溝地區的自然環境。
正如方惟九所說,這個方向到處都是采石場和礦山。
黑色汽車沿著坡道繞上了山,越來越往里面走了。
里面,基本上都是已經被開采完廢棄掉的采石場區。
路狀越發不好,方惟九的限量版法利拉跑車,底盤較低。在大公路上還能耀武揚威,可是在這種地方,比起前面的黑色汽車來就嚴重吃虧了,不僅坐在車上震動明顯,還不斷和坑窪不平的地面發生嚴重擦剮。
下意識抱著自己的小月復,寶柒頗為不好意思。
「九爺,汽車的維護費用算我的。」
「什麼?小妞兒,怎麼考慮問題的?你瞅著九爺我是缺錢的男人麼?該說你傻呢,還是說你太過認真?」方惟九故意大喇喇的笑著,掩飾唇角拉過一抹苦澀。
試想想,一個為了見她整天不斷制造‘巧遇’的男人,會在乎那點兒微薄的汽車修理費和磨損費麼?
當然,他知道,寶柒懂。
明知道他什麼意思,小妞兒只能裝蒜!
不過,這事兒吧,說起來他也挺開心。
因為他知道,經過了今天這件事情之後,至少在她的心里,他會和別的男人不一樣的待遇了。
寶柒幽嘆一聲兒。
坐在副駕上,她望著前方雨簾里的黑車,想了半天才擠出一句即友好不會得罪他,卻又不曖昧的方式來表達感激。
「是是是,咱九爺不差錢兒。得了,你要是不嫌棄啊,就給我孩子做干爹吧?」
「干爹?」微眯起魅惑的雙眼,方惟九的余光瞄著她的臉,說不出是什麼滋味兒,「終于懷上了?」
「對啊。懷上了,要不做干爹啊?」說到肚子里的孩子,想著那鮮艷的兩道杠,寶柒有些陰沉的眸光,又熠熠生輝了起來。
呵呵笑了笑,方惟九的面孔卻是深沉了幾分。
吸了一口氣,他閉了一下眼楮,按捺住胸口突然涌動的氣血,又吐出了一口氣,笑不顛顛的說︰「恭喜你啊,得償所願當媽。不過麼,干爹……」
默了默,他修長的手指不經意敲打了幾下方向盤,氣息稍微調整了一下,低笑了一聲,「挺好!干爹比司機好。這角色挺適合九爺的!」
「哈,那就說定了啊!寶寶,你有干爹了!」為了以示喜悅和重視,寶柒模著肚子,刻意說得肚子里的孩子听。
車廂後座,一直沒有說話的年小井微微翹起唇。
小丫頭挺會和男人周旋的,即不失禮,又不曖昧。
方惟九的目光有些澀,按了按汽車喇叭,輕笑了起來。
「行,這一趟沒白來,回了京都,就給我孩子準備禮物!」
「還早著呢?至少得等八個月!」
目光復雜看了她一眼,方惟九心有點兒堵,隨口笑著說,「早點兒落實了好,你可是一個慣會反悔的混蛋,誰知道過了這茬兒,你還認不認?」
「切~說得我這麼沒品,有方九爺做干爹,多好的事兒,我干嘛反悔?」
朝她笑了笑,方惟九沒有再吭聲兒。
寶柒斂了臉色,繼續嚴肅地盯著前面的汽車,心里想著小雨點兒落到游念汐的手里指不定吃了什麼苦,臉色便宜再次暗沉了下來。
天上,烏雲濃重。
耳朵邊上,雷聲轟隆,雨聲嘩然。
一陣又一陣的雷雨聲音,像極了在天際爆炸般震耳欲聾。
整個天地,幾乎全部籠罩在一片陰沉的磅礡大雨和雷電之中,唯有汽車里一小塊兒天地反常的沉寂著。
沒有人說話的車廂里,無聲無息。
一路追蹤著,法拉利在半山腰上爬行著,不快不慢,並沒有刻意拉近距離。
車內,沉寂……
時間一分分過去,繼續在沉寂……
突然,車窗外面發出一陣‘砰砰砰’的劇烈聲響來,接著,好像整個車身都跟著大地抖了幾下,坐在副駕上的寶柒被顛了起來,腦袋直接沖到了車頂。
怎麼回事?
心里‘咯 ’一下,隱隱覺得不對勁兒。
方惟九側目一望,嘴唇抖動一下,俊臉兒瞬間變色,吼了一聲兒,「不好了,泥石流——寶柒,抓穩扶手。」關鍵時刻,他竟沒有叫她亂七八糟的名字,反而頭一次這麼認真又正常的叫她寶柒。
泥石流?!
寶柒驚出一身冷汗,渾身汗毛都豎了起來。
思忖的轉瞬之間,耳朵里,再次響過一陣尖銳的聲音,夾雜著風聲,雨聲,雷聲,尖嘯又刺耳,刀尖般刺入耳膜。
在這樣的情況之下……
其聲,其勢,如同怪獸在狂烈的嘶吼!
幾乎毫無征兆的泥石流來了,在狂風暴雨中,在一陣陣無比強烈的呼嘯聲之中,寶柒瞪大了驚恐的眼楮,望著從山下滾滾而下的濃漿伴著沙石土爍,瞬間淹沒過山上殘留的樹木。頃刻之間,就已經沖毀了他們前方的道路。
汽車停了下來,無法再前進了。
而那輛戴著小雨點兒的汽車,到底如何了,依他們相隔的距離完全看不成。
電花火石,災難突發,天地為之變色。
方惟九重重捶了一下方向盤,「媽的!」接著,他就準備掉轉車頭往回開。可是,在山體垮塌的巨大震動之下,整個汽車如同篩糠一般顛簸了起來,通過後視鏡可以清晰的看到,汽車後方公路也已經瞬間被沖毀了,泥沙石塊兒滾動著往山溝里不間斷滾落。
其速度,之快,之狠,之暴力,非人為可以做到!
進無可進,退無可退,他們車停的地方,竟成了唯一沒陷塌的地方。
三個人,此時鴉雀無聲!
左側的山頂上,不停滾落下來的泥石沙爍,正在大面積的分散和滾動。不用猜測大概也能想象得到了,這些山由于常年的采集,土質改變疏松,再遭遇強烈的暴雨,悲催就這樣產生了。
大自然報復人類的邪惡力量,沒有人可以抗拒。
年小井面色蒼白的愣了一會兒,隨即淡然了。
寶柒慘白了臉,嘴唇顫動著驚懼幾秒,也恢復了笑意,苦澀又無奈的說︰「九爺,小井,對不住了——」
雖然沒有人會料到京都地區會突發泥石流,她沒有主觀惡意,可是這到底是為了她的私事兒而害了別人跟著倒霉,這對于寶柒來說,心里的負擔實在太重了。
她是一個最討論欠人情的主兒,沒有想到,一下子就有可能會欠上永遠還不起的兩條命。
噢,不對,是三條,還有她肚子里沒有出生的孩子。
或許,還有前面汽車里的小雨點兒。
此時瞧不到前方,她現在竟特別希望,游念汐那輛黑色汽車能僥幸月兌過泥石流的沖擊。
「對不起什麼?七七,每個人的命運定下了,就沒法兒改變!閻王讓你三更死,絕對活不到五更。」年小井索性閉上了眼楮,靠在了後面的椅背上,準備坐以待斃。
「媽的,說什麼呢?發傻啊!」方惟九大聲抻掇著她,眼楮盯著車窗外面看。只見十多米深的山溝已經被滾落的沙石填滿了,而來時的道路也全部被封堵了,進來時還能看到山坡度的兩處民房,也已被淹沒,飛沙走石還在不斷往下掉落……
倏地——
他們左邊剛才平靜的山體正在劇烈下滑,沙石土礫正以極快的速度往他們停車的方向砸落下來,心存的僥幸,頓時沒有了。
凶狠的泥石流,幾秒時間就要沖擊到他們的汽車了。
方惟九眼圈紅了。
他再混再浪蕩,也是一個男人,關鍵時刻會比女人鎮定得多。
盡管他腦門兒上全是豆大的汗珠,脊背全部濕透了,心髒正在怦怦跳動,但行動卻比大腦反復得更為迅速——
在這種時候,他其實沒有時間去考慮為了什麼,只是憑著某種直覺撲向了副駕駛位置的寶柒,雙臂張開把她整個人摟在懷里,緊緊按在身下,用自己的身體擋住她,幾乎用吼的聲音說。
「躲起來,抱好肚子!保護好九爺的干兒子……」
末了,又沖年小井喊了一聲兒,「美人兒,抱頭注意安全!」
啪——
說時遲,那時快!
他的嘶吼聲剛一落下,帶著大自然對人類憤恨之情的泥石流就氣急敗壞的拍打在汽車上,氣勢如虹,那種摧枯拉朽的力量,又豈是一輛汽車和三個渺小人類可以抗拒的?
人類文明,不敵自然災難。
一陣陣巨響之後,在女人無法控制的尖叫聲中,豪華的限量版法拉利在泥石流的強烈沖擊之下,整個車身在泥漿的包裹中滾動著下滑。
世界變天兒了。
暴風,驟雨,泥石流,大自然的殺手。
鋪天蓋地,漫卷山河!
速度快得驚人。
人和車,都在翻滾,在旋轉。
車玻璃碎了,車身砸出坑兒,寶柒的眼珠子像是被泥漿給蒙住了,只覺得抱著他的兩只手臂越發有力,男人好聞的香水味兒撲鼻,他的身體幾乎將她的頭部都覆蓋了起來。
她無力抗拒,被他籠罩在他的軀體之下。
轟——
轟——!
——
軍委辦公廳,二樓推演室。
冷梟今天參加的是軍方高層的絕密會議,會議內容是關于今年七月與A國進行聯合軍演的首輪數據性推演。
一個國家的軍事演習,其實和閱兵沒有什麼差別,往往關系到它綜合國力的展示和世界舞台上的形象,其軍演的戰術能力更是會被各國進行參考和研究。演,如何演?都是必須仔細推敲的重點。
和平時期的聯合軍演,相當于一場戰爭。
更何況,此次軍演的大手筆,大氣派,為歷年來軍演之最。
再次和兩國的幾位軍演單位首腦在模擬沙盤前討論完演習方案之後,他走出了推演室。
歷時三個小時的會議,冗長又沉重。
在外面候著他的晏不二,見他出現就慌不迭的上來了。
「報告首長!有急事兒!」
看了他一眼,冷梟蹙眉,聲音冷厲︰「講!」
挺直腰板兒,晏不二原句不動的匯報情況︰「範隊一個半小時前來過電話,說是寶……嫂子發現了一名潛逃特工,往螺子溝方向去了。他帶了四名精銳戰士過去接應,讓我等您出來匯報一聲兒,有情況,他會再和您聯絡!然後……」
範鐵?對哦,範鐵是今天回總部報道。
「有說是誰麼?」
「報告,半個小時之前,範隊長第二次來電,詢問你的會議情況,說那個人協持了孩子,有可能是曼陀羅的黑玫瑰。」
心里一窒,冷梟面色頓時凝重,加快了腳步,他沒有說話,一邊走出軍委大樓,一邊兒不停的撥打電話,準備聯系寶柒和範鐵。
可是,電話撥過去,兩個人的手機提示如出一轍——對不起,該用戶,您撥打的電話不在服務區,請您稍後再撥……。
媽的,手指狠狠一攥,他心急如焚!
一出大樓,暴雨洗劑著地面,已經積了十幾毫米的水窪,雨熱還在繼續加強。司機小鞏懂事兒的已經將汽車停在了大樓的台階下面,撐著軍用傘過來接他。
疾步上了汽車,冷梟冷聲命令他。
「速度,螺子溝——」
小鞏驚了一下,「報告首長,螺子溝方向已經去不了啦!」
「理由?!」冷梟拔高了冷聲吼他,心里不自覺有些緊張。
司機小鞏跟著這位首長的時間不長,被他這麼一吼,握方向盤的手指狠狠抖了下,說了幾句,嚇得有些說不明白了。
咽了咽口水,他索性擰開了汽車上的電台,「首長,現在各電台都在報道泥石流的情況,你听听——」
擰著冷色的眉頭,冷梟突然心揪了起來。
電台里,一個語速較快的女聲語氣沉重的報道。
「各位听眾,今日,一場特大暴雨襲擊了京都市,本台記者在京都市防汛抗旱指揮部獲悉,此次暴雨中,市區最大降雨量到達了270毫米,城區出現大面積內澇災害,而市郊周邊的郊區情況嚴重,已經有多處爆發了罕見的山區洪水和泥石流。
其中,最大降雨點位于螺子溝鎮,最大值460毫米,創下高峰。特大暴雨引發了該地區山洪暴發,上游洪峰下泄。據透露,災情造成了較為重大的財產損失和人員傷亡。目前大面積交通中斷,通訊中斷,有部分地區供水和供電中斷。
另外,多處礦山采石場和農村居民房屋被泥石流淹埋,各采石區生產單位和民眾約有數萬人被困螺子溝鎮。據報道,螺子溝地區對外幾乎已經成了一座孤島,因該地區通訊持續中斷,目前無法得知具體人員的傷亡情況。
災情發生後,市委市政府高度重視……近5000名駐區部隊官兵,消防官兵,武警戰士已經趕赴了搶險救災第一線參與救援……」
聲聲入耳,冷梟脊背僵硬了。
冷峻無波的臉上,頓時陰雲密布,一身筆挺的校官常服,將他的臉色襯得越發陰鷙冷酷又嚴肅。
螺子溝,寶柒,孩子,範鐵,幾萬人被困……
幾個詞兒組合到一起,對現在的他來說,簡直就是致命性的打擊。
他的老婆,他的孩子,他的兄弟,他的戰友,他從當兵開始就身先士卒用生命悍衛了一輩子的人民群眾……通通都在那里。
他有理由不去麼?
答案︰沒有。
大掌重重拍在前椅上,他聲色俱厲,三個字如同狼嗥。
「螺子溝!」
小鞏神色一愣,咽下口水,沒敢反對,高聲應答。
「是!」
冷眸調轉,冷梟再喝︰「晏不二!」
「到!」
冷眉擰著再沒放松開,冷梟鐵青著臉,沉著命令︰「與衛燎取得聯系,警通大隊全體戰士立刻參與災情救援,準備機械設備和沖鋒舟!」
「是!首長!」晏不二答應著,立馬與總部方向聯系。
面無表情的冷著臉,冷梟繼續端坐椅背,目光凌然的望著擊打在車窗玻璃上的暴雨,心尖上兒不停的漏著絲絲涼風,抽得他生痛生痛的。
不敢往壞處去想,不敢想象寶柒會遭遇些什麼。
咽喉上,如有鐵鉗緊扼,就連呼吸都不再暢快了。
拳頭微擤,冷眸微眯,心底嘶吼——
寶柒,你他媽要敢有事,老子追到閻王殿也不會放過你!
——
沉。
頭沉,腳沉,渾身沉。
寶柒以為自己死了,可以她竟然還能睜開眼楮。
汽車已經不再滾動了,像沸水鍋里的一個餃子,浮浮沉沉的在泥漿里滾動著。車玻璃早就碎了,視線在昏暗里模糊了一片,車頂還在順利的遮住了暴雨。
暗沉的光線,里外都看不太清楚。
幸好,汽車被一塊大石頭擋著,沒有再繼續被泥漿往下游沖擊,而車廂里的泥漿,淹到了小腿的位置就沒有再上漲了。
臉上不知是泥還是漿還是水,順著臉頰在流。
好不容易抽出手來,她抹了一把臉,推了推緊緊壓在他身上的方惟九,「九爺!?九爺——」
「嗯,沒死呢!」
听到他略略虛弱的聲音,寶柒有些慶幸。
這個男人會在泥石流沖擊的瞬間不顧自己,反而把她緊緊護在身下,她真的沒有想到。人的本能就是保護自己,能讓一個人在剎那間失去本能的,還能有什麼理由?
她不敢想。
這會兒心里緊揪得跟貓兒抓撓似的。
意識又恢復了不少,她緊接通著又喊了一聲兒小井。
沒有人應她。
「小井……你還好吧?」她又喊了一聲兒,明顯驚恐了不少。
小井還是沒有應她。
心尖抽了一下,她害怕了。
手上加了點兒力道,她想推開方惟九的身體,看看年小井是不是出事兒了。
「方惟九,你先讓開,小井沒有應我!」
男人身體動了動,卻又再次趴了下來,擋在了她的身上,雙臂還抱著她不放︰「小妞兒,別動彈,好不容易有一個機會,讓九爺抱抱吧!」
寶柒心里急,想再用力推他,又忍了!
在歷過大劫之後,就算是朋友,是哥們兒,抱一抱也沒有什麼的。
幾秒後,她又掙扎一下,喊,「小井——方惟九,你先讓開,我看看小井怎麼樣了……」
方惟九的手指動了動,不僅沒有放開她,反而將手挪過去,輕輕放在了她的肚子上,吸了一口氣,像是在忍耐著什麼,小聲兒說︰「小妞兒,咱倆可說好了,不許反悔,生下來了,就得給九爺做干兒子的。」
心髒有些揪揪,寶柒整個人夾在他與座椅之間動不了,只能由著他的手不規矩的在自己的小月復上模來模去,死咬著嘴唇,說不出拒絕的話來。
不過,心里對小井的擔心,提得更高了。
「小井,小井……你有沒有事兒?」
「……嗯?」終于,年小井像是剛剛醒過來了,低低出聲兒,「七七……」
隔著一個椅子,寶柒心說謝天謝地,急急問︰「你沒事兒吧?」
「我……」年小井微頓,吃痛的輕呼一聲兒,有些慶幸還能說話。方惟九這個怪胎大概常在車里睡覺,他的後車座下,竟放了一床被子。剛才電光火石間,她將自己滾到被子里,並沒有受太重的傷,「沒事……你呢?」
「我也沒有什麼事兒!」劫後余生,大家都還活著,寶柒聲音輕松了不少,小手搭在一直趴在自己身上的方惟九肩膀上。
「九爺……你有沒有受傷?!」
「嗯,小傷……」方惟九低低申吟了一聲,嘆了一口氣,忍著渾身的劇痛,輕笑著繼續模她,吃著豆腐,「九爺的小妞兒哦,真軟和,虧大發了!追了幾年,還沒睡著你呢!」
「說什麼呢?別開玩笑了,你坐起來,咱們想辦法出去。」
「出不去了——」方惟九聲音頗低。
覺得他這話有些不對勁兒,寶柒再次用手去推他一下,「別賴皮了,大男人怎麼跟小孩兒似的……」低聲抻掇著,等她再抽出手來時,發發現手上的觸感有些不對勁兒,黏稠的不像單純的泥漿。
醫生的職業敏感性,讓她心里驟然一驚。
將手伸出破碎的窗邊兒,借著昏暗的光,她看到滿手是顏色深沉的鮮血,鮮血被雨一淋,順著滑過她的手腕,激得她心里驟一緊。
她驚住了,不敢再動他,輕輕的喊︰「方惟九,你到底傷到哪兒了?重不重?」
「沒……沒事!怕啥呢?」方惟九聲音很弱,不過語氣卻是輕快了,像是心里舒坦了一下,「擔心九爺死了?!」。
擰緊了眉頭,寶柒沒功夫和他開玩笑,卡在那里動不了,她只能安慰他︰「方惟九,你再堅持一會兒啊,範隊他們距離咱們不遠,應該很快就會過來接應咱們了!」
「別動……別動!」方惟九渾身被冷汗和泥漿雨水濕透了,她一動彈,他身上的傷口就撕裂般疼痛著,蔓延四肢百駭,那滋味兒可不好受。咬了咬牙關,他故意輕松的哼笑一下,不懷好意的緊了緊她的手臂,在她耳朵根小聲說︰「再動,搞硬了!」
一句話,頓時讓寶柒紅了臉,「你……」
「我,我怎麼?」听到她羞澀的責怪聲,方惟九心里就又沉又軟,鼻息里卻輕微的喘了起來,吸著氣兒,聲音不緊不慢,一句句說得特別費勁兒。
「泥石流……也……沒那麼可怕嘛,要是……咱仨都死了,有……兩個美人兒給……給九爺陪葬,那得……多樂呵啊!」
「閉上嘴吧!保持體力!」寶柒輕嗤。
以前他每次對她說流氓話,都讓她恨得牙根癢癢兒,恨不得踹他幾腳。可是,這會兒不知道怎麼回事兒,見到他受了傷,流了血,還是為了救自己,她除了覺得心里難過之外,半點兒都沒有生出猥瑣的感覺。
她其實一直知道,方惟九這個男人,並沒有那麼混蛋。
認真說起來,能在關鍵時刻保護女人,算得上是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了。
方惟九還在仔細模她肚子,後面的小井聲音幽幽。
「七七,現在……怎麼辦?」
「只有等了!」
「嗯!」
沉吟了幾秒,寶柒語氣又傷了起來︰「不知道前面那輛車……有沒有躲過泥石流……小雨點兒,我可憐的孩子……」
她低低嘆著,破爛里車廂里,全是嘆息。
暴風驟雨還在繼續,泥石滾還在不斷往下滾,飛沙走石不斷,汽車飄在泥石流的中央,有了大石塊兒的阻擋,不會再隨著水流往下移了。只是時不時顛一下,簸一下,暫時應該沒有太大的生命危險。
等待救援吧!
一分鐘……
兩分鐘……
太難熬了!
「小妞兒……」突然,方惟九低低喚了她一聲兒。
正在觀察窗外地勢的寶柒側過頭來,看著俯在身上的男人,昏暗的光線下,他的臉白得像個鬼。
本就濕了的衣服觸感沒有那麼強,仔細看時,她發現自己胸前已經滲紅了一片,渾濁的泥漿和著血水看上去格外的駭人。而她十分確認自己身上除了少量的擦痕並沒有受傷。
那麼,鮮血只能是從方惟九身上流出來的。
一片紅絲兒,將泥水都染紅了,這樣的紅色泥得多大的傷口?
心里一緊,她像是墜入噩夢般驚恐的喊了一聲兒方惟九,喉嚨哽咽著,眼淚就滾落了下來,顫著聲兒問︰「你到底傷在哪兒了,快起來,我給你檢查一下……」
「看什麼看啊?……九爺爬不起來了……美人兒……你倆一會兒……想辦法自救啊!反正九爺我……吃喝嫖賭,也活膩歪了!沒勁兒……禍害閻王爺去……多好……」
方惟九的聲音有些變調,斷斷續續的說著,明顯有些撐不住的感覺。
車廂里,散發著濃濃的血腥味兒。
現在,寶柒已經能確定他受了重傷。
眼圈兒通紅,她不敢再胡亂踫他了。而且,到了這個時候,這個男人還箍著她不放,她壓根兒就掰不開他的身體,顫抖著嘴唇,她無奈再次喊小井。
「小井,你能動麼,你快來看看他的身上……」
「……好!」
虛弱的應著,年小井拼命挪動著被壓在坐椅下的小腿,咬著牙,忍著痛,慢慢的爬了過去,整個人匍匐著。
一秒後,她的眼楮瞠大了。
寶柒心下一凜,「怎麼了?」
「他……」年小井的視線頓住了,聲音同樣有些哽咽。
只見方惟九的整個後背已經鮮血給染紅了,背上插著大大小小的車窗碎玻璃片兒無數,有一塊兒特別大的直入胸肺部的位置,驚嚇了她的眼楮。
傷得這麼重?
寶柒說不出話來,聲帶已經不會工作了。
看著她變色的小臉兒,方惟九扯著唇,盡管讓自己表現得好看一點兒。
「乖啦,九爺沒事!」
年小井驚魂未定的查看了一下他的傷勢,手指抖過不停,「七七,他不能再等了,他的傷再不就送醫會出事兒的,現在咱們滾落下來,範鐵……」
說到此處,艱澀的咽了咽口水,她的聲音又低了幾分。
「就算範鐵他們沒有像我們一樣遭到泥水流,也未必會馬上發現咱們。」
心下一梗,經過小井的提醒,寶柒這時候才想到,範鐵離他們距離不遠,很有可能,也同樣遭到了泥水流的襲擊啊!
狠狠眯了眯眼楮,她覺得自己快要不能呼吸了。
「小井,你在這兒看著方惟九,我出去求救!」
「不要!七七,他的傷最好不要輕易挪動。你在這兒陪著他吧,我去——」
「那……好吧,小井,你一定要小心。我要看著你安全的回來救我……」眼楮里,已經包滿了水兒,寶柒憎恨自己,明明她就是一個醫生,在這種情況下,竟然沒有任何辦法做任何的救助治療。
「放心!」
顫巍巍的說了兩個字,年小井盡管平靜著聲音。慢慢拖著受傷的右腿從破裂的車窗里慢慢爬了出去。
回過頭來,一咬牙,沖寶柒點了點頭,「七七,保重!」
「……一定好好的!」
沒有再說話,年小井雙手刨動著在泥漿里模著里面混著的石塊兒往對面去。
看著她爬上山坡,跛著腳的樣子……寶柒心里難受!
一定要順利!
「小妞兒……」腰上一緊,方惟九喊她。
低下頭來,寶柒雙手捧著他的臉,流淚的臉,有些狼狽,「方惟九,你得撐著啊!不許死!」
方惟九咬著牙,疼得滿頭大汗,「舍不得死呢……你別模我的臉……」
「嗯?」寶柒心里直發虛。
「……泥啊,血啊!不好看……」
吸了吸鼻子,她知道他在故意表現輕松。于是,也噗哧苦笑一聲配合,「都什麼時候了,你還顧著自己的臉?要不要這麼臭美啊?」
「呵……呵……」方惟九不想她感到內疚,「小妞兒,九爺想……靠著你睡一會兒……你欠我一睡……就算還了。」
「不行!」手指再次擦去他唇角的血漬,寶柒覺得淚水有些不爭氣,又順著面頰往下流,別開臉鎮定一下,才回過頭來,小聲安慰他說︰「現在你不能睡,知道嗎?我還準備一直欠著你呢……」
她知道受傷的人,不能隨便睡過去……
就怕一睡,就醒不過來了。
好看的眉頭緊蹙著,方惟九擠出一絲兒笑容來,「就你這小樣兒……最……得瑟……九爺就沒見過……比你……更得瑟的女人……。」
一說話,他的唇角,又有血絲兒溢出來,分外驚心。
寶柒心里酸澀到了極點,手指揪著他手臂的衣襟,一時間,想到了許多往事。這個曾經讓她無比討厭的男人,最後卻用生命來保護她的男人……
淚珠子,又滾落了下來。
又哭,又不想哭。
扯著唇怪異的笑著,她溫柔地擦拭著他唇邊的鮮血,「方惟九,我告訴你啊,最討厭欠人情債了……你可得給我挺住了,要不然我饒不了你。」
「你……你準備……怎麼還?」方惟九的手,又撫上了她的肚子,意有所指︰「也給我……生一個?」
瞪了他一眼,寶柒知道這個男人說話就從來沒有過正形兒。
但是在這種時候,她真不忍心再打擊他。
「那也得你有這本事……」
「靠…… ……」吃痛地咳嗽了一下,方惟九頓時嗆了血,「你啊……一顆樹上……吊吊死了……沒嘗過九爺的……滋味兒……跟了九爺……你會食髓知味兒的……」
寶柒苦笑。
一個重傷病號,她現在能跟他對著來麼?現在他想說什麼,就讓他說吧,不過就是耍一下流氓罷了,只要活著,比什麼都強。
悵然一笑,方惟九聲音更沉了,「小妞兒……來……說句話……」
聞言,寶柒心里突然有一種不詳的預感,小心翼翼的將臉湊近了他。
「說什麼?」
男人視線睨著她,沒有說話,只有不規則又強烈的心跳聲兒充斥在耳邊兒。
一秒……
二秒……
三秒……
氣氛有些詭異,寶柒輕聲問︰「你到底要說什麼……?」話一出口,就在她疑惑著垂下眸子時,男人的唇低了下來,印在了她的唇上。
寶柒瞪大了眼楮。
他沒有索取更多,寶柒也沒有推開他,更沒有掙扎。
他的唇有些冰涼,還有一些哆嗦和顫抖……
兩個人一直維持著這種唇貼著唇的姿勢,男人微眯著的眼楮一直看著她,一動沒動地貼著她,感受著那份兒難得的軟糯,眸底有一種滿足的笑意。
小女人的睫毛濕漉漉的,眼楮幽黑明亮。
他一直那麼喜歡。
不管她經歷過多少常人不知的磨難,她的眼楮都一樣的清澈無瑕,就好像在水里浸潤過的黑晶石一般,單純明亮又傲然。
這個女人在他的心里,一直都是無人能及的小天仙兒。
一根一根數著他的睫毛,方惟九覺得挺值的。他這一輩子玩過的女人無數,雖然大多數連名字都記不得,但是床上床下該搞的事兒都搞了個遍,從來沒有覺得接觸女人是什麼稀罕的事兒。
可這一刻,一個單純得都沒有深入的吻,就能讓他激動得心跳如雷。
匪夷所思之外,他得承認——男人要女人,並不全為性。
她沒有抗拒自己,即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他知道這個妞兒以前一直是特別抗拒他的,他想都沒有想過有一天能有幸接觸到這兩片兒柔唇。
好,挺好,真好!
彎起好看的唇角,他沒有伸出舌頭,戀戀不舍的離開了她的唇。
沒心沒肺的小女人!
被別的男人吻了,也不知道矯情的嗔怪一下,傻愣傻愣的……可是,他怎麼就那麼稀罕她呢?指尖撫著她的滿是泥漿的臉,他偏著頭,仔細看了看,扯著唇又笑了。
「……小傻帽兒……九爺……真睡下了……別叫我……!」
嘆息著說完,他再次將柔軟的小丫頭壓在自己身下,滿足的收緊了手臂攬著她,抱得很緊不想松開,迷迷糊糊的又說了一句︰「這個……就算是咱們睡過了!」
說完,拼盡全力撐起身體,猛地倒在了她的旁邊,暈厥過去。
嘴巴一撇,寶柒臉頰有淚,眼尖兒有淚,心里也有淚。
拍了拍他的臉,她不停抬眼望向窗外。
一聲嘶吼憋在喉頭出不來,哽咽了好幾下,終于放聲大哭︰「方惟九——你別死啊——」
心里吶喊︰小井,快點叫人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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