芷瀾繃著臉走進來,身子僵硬的福了一福,嘴角扯的有些抽出,似乎是想維系僅余的一點點自尊,托著手里的折子遞給蘭昕,緩慢的說︰「啟稟皇後娘娘,皇上給高側福晉的旨意經由內務府擬好了,請您過目。、.」
蘭昕不由打了個寒噤,心里疑惑旨意竟然在這個時候送來了。
從芷瀾手里接過折子,蘭昕也很想知道,在皇上心目中,誰才佔有最重的份量。想到這一層,蘭昕生出幾分膽怯。那滋味兒,像是貼著銅爐烤火,近了鑽心的燙,遠了又不免瑟瑟發抖。總歸不是好滋味就對了!
看著皇後將折子打開,一字未落盡眼里看清,芷瀾就急不可耐的重重喚了一聲︰"皇後娘娘。"許是太著急,喉嚨里的苦水還未曾咽下去,嗓音粗嘎的刺耳,失了原有的清麗。自覺失儀,芷瀾垂首遮住紅著的眼,輕了些聲音道︰"皇上下旨,冊封高側福晉為貴妃,賜居儲秀宮,封號為-慧。"
蘭昕的手微微一顫,打開的折子復又闔上了。"她終究是越過烏喇那拉氏去了。內務府包衣世家的出身,承值侍應之人,能一越成為這後宮里第一的妃主,著實不易。也總算沒辜負她出眾的容貌了。"私心以為,漢軍旗的出身,必然拉低了高凌曦的尊貴。
雖說滿漢一家,可在多半滿人眼中,漢人始終是奴才的奴才,成不了大氣候。盡管有些意外,心里多少會覺得失落,可蘭昕並沒有因此而怨懟高凌曦。畢竟這是皇上的心意,總還是仰仗了其父高斌的庇護。
這麼想來,心里松快了幾分,蘭昕微微一笑︰"總歸不是她就是盼語,旁人當不起這份榮耀。"
芷瀾忽然想起弘歷還是皇子時的樣子,苦澀緩慢的從心里反上來,扭曲的笑容讓她看起來有些可怕。幸而她一直低著頭,不容易被皇後看見那黯然神傷的眸子,斂去笑與悲,如墜入夢中魔怔了心。"倘若僅僅是貴妃的位分,奴婢也當不得什麼事兒。"
抬起頭時,濃密的睫毛依然遮住了眼里的淒涼︰"內務府實在不必臨睡送來折子,攪擾皇後娘娘。實在是皇上催促得緊,希望娘娘您看過……贊同。"
還能有什麼?芷瀾的舉止著實讓蘭昕糊涂了。她沒功夫去猜,更不想讓自己揪心,于是麻利的打開了折子,這一回,一字一句蘭昕看得明明白白。
"出內務府包衣,抬入瓖黃旗?"蘭昕當即就懵了,腦子里除了"瓖黃旗"三個字,就只有嗡嗡的亂想,心空落落的,再裝不進其余的什麼!看是看見了,可那些字究竟有多重的分量,誰也無法明了。
" 啪"一聲,手邊的宮燈爆出一朵燈花來,驚動了沉不下來的兩顆心。二人這才如夢初醒一般,眼里灰暗的光彩逐漸被理智點燃。"真是要恭喜貴妃娘娘了,這燈花只怕報錯喜了。"芷瀾有氣無力的感嘆。
依然鬧心的厲害,蘭昕將折子擱在了手邊︰"你讓薛貴寧去回皇上一聲,內務府擬的折子,本宮覺得甚好。"
芷瀾動了動唇,口型似乎是喚了一聲娘娘,可並未發出丁點兒的聲響。或許她是想明白了,皇後同意與否,根本左右不了皇上的心思。且說去過了慈寧宮,皇上就有了這一道旨意。顯而易太後也是一樣的心意。
蘭昕看著窗欞投進來的樹影,心里忽然害怕起來。再听那沙沙婆娑的響動,總覺得有一絲詭異的寒氣,襲卷而來。瞬間吞噬了她心里的那一份溫熱。"去請烏喇那拉氏過來,本宮有話要對她說。"
"是,娘娘。"芷瀾像是完全沒有了自己的心思。可她好恨,同樣是最包衣奴婢卑賤的身份。為何她成了皇上棄如敝履的暖床婢,可那一位,竟然成了最尊貴的妃主,地位僅次于皇後。這是為什麼,又憑什麼?
蘭昕反反復復的摩挲著內務府擬定的聖旨,亂箭穿心一般的痛。這里面,到底裝載了弘歷多少的憐惜,是不是早已經超過了高凌曦母家所帶來的榮耀千萬分?好像心從來沒有這麼亂過,蘭昕是真的怕高凌曦威脅到她的地位!
可這地位,並不是指皇後尊貴無比的身份,而是富察蘭昕作為弘歷妻子的地位。說白了,蘭昕是怕弘歷的心,交給高凌曦保管的,遠比自己還要多。
兩行渾濁的淚水,還未滾落至腮邊,就被蘭昕小心翼翼的擦了去。無論弘歷的心是否還在,她都得當好這個皇後,不能妒怨,更不能猜疑。要盡她所能,平息後宮種種的風波,消除他的顧慮。
因為她愛他,富察蘭昕愛愛新覺羅弘歷。
樂瀾輕輕叩響了盼語的房門,輕聲慢語問道︰"側福晉,您睡了麼?"
盼語朦朧間忽然听見響動,心隨之一緊,怦怦的亂跳起來。她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坐起身子︰"醒著,有話進來回。"
"奴婢無心攪擾,是皇後娘娘跟前的芷瀾姑姑來了,請側福晉您這會兒過去長一趟。肩輿已經備好了,奴婢替您更衣吧。"樂瀾竭力讓自己看起來平靜,沒有過多的擔憂。
一來事情尚且不知,無謂胡亂猜測自己嚇唬自己。二來,芷瀾姑姑的樣子,看起來有些茫然,卻總不至于太壞。鎮定些好,免得驚著側福晉的心,還是穩穩當當的伺候才妥。樂瀾這樣想著,卷唇一笑,忙不迭的替盼語更了衣。
然而盼語卻並沒有樂瀾這麼樂觀,只道︰"隨意綰個髻就好,皇後娘娘素來清簡,不喜繁復奢靡。何況又是這會兒了,實在不必精致隆重。"
主僕二人麻利的整理好衣妝,匆匆忙忙就上了肩輿。樂瀾刻意走在芷瀾身後,以示恭敬。
可芷瀾這會兒,根本沒有心思理會旁的,跟著肩輿默默無聲的走在靜寂的宮道上,她只覺得痛,渾身都痛。尤其是每一陣風過,骨縫兒就鑽心的疼,伴隨著酥酥麻麻的感覺,讓她連想哭都沒有力氣。
盼語恍惚間瞥見芷瀾的神情,心里一陣莫名的疼,能讓她這麼揪心在意的,怕是只有皇上了。"皇後娘娘這會兒讓臣妾前往長覲見,是因為皇上定下了高側福晉的位分吧!"雙手緊緊攥著,盼語亦覺得冰涼由指尖流進了心。
芷瀾含著淚,努力微笑︰"側福晉不必心急,到了長必有分曉。奴婢實在不敢多嘴,還望您恕罪。"
倒也不是不敢說,芷瀾絕口不提,為的是讓自己沒那麼難過。是呀,她又不是皇上的宮嬪,她有什麼資格委屈,又有什麼資格嫉妒,一切都根本與她無關!淚落如雨,只能讓她顯得更加狼狽和可笑。
指甲已經抓破了掌心,那痛竟不及心中萬分之一。
盼語輕輕閉上眼楮,听著抬肩輿奴才們的腳步聲,在這靜謐的夜晚顯得格外沉重,不免蹙緊眉頭。紫禁城的夜晚,安靜的讓人敬畏,若不是還有這踩在心上的沉重之音,盼語甚至覺得這里除了自己,根本空無一人。
可這樣的寧靜,只屬于黑夜的蒼涼。當你睜開雙眼,看見連綿不斷的燈籠風中搖曳,飛檐疊嶂的宮殿莊嚴肅穆時,你必然能感覺到旮旯犄角藏匿的心思。
那是些為自己利益計,不惜斷送旁人性命的陰毒心思。那是些踩著累累白骨,走向權利巔峰的狠戾心思。那還是些孤苦無依,從天黑盼到天亮,卻永遠不得解月兌的悔恨心思。難道紫禁城里,這樣看似安靜的夜,還會讓你覺得心靜麼?
待到芷瀾領著盼語走進長時,盼語才看清楚芷瀾的臉色。竟然是如此的慘白,透著冰冷的青灰。活月兌月兌如死人僵硬的尸首一般,毫無血色好惡生氣。盼語又是一驚,心突突的亂蹦起來,比方才更為劇烈。"回房歇著吧,看你的樣子真叫人心疼。"
芷瀾似乎不聞盼語的好意,反而反感道︰"奴婢賤命一條,死又何惜。側福晉還是擔心自己吧,畢竟您的處境也好不到哪兒去。合該心心疼疼自己。"
樂瀾瑟瑟發顫,不知該如何是好,為什麼一切都變了樣子?從前在府上地時候,王爺不會讓側福晉傷心的。怎麼轉到宮里來了,紅牆厚了,人情卻薄了。
"在這里等我。"盼語沒有領著樂瀾進去,反而一個人卯足心勁兒,毫不猶豫地走了進去。
蘭昕見人進來,微笑道︰"這麼晚還讓你過來,是本宮心急了。"
盼語規矩行禮,明眸皓齒,神色淒然︰"皇後娘娘萬福金安。"
"你來。"蘭昕召喚她近前落座,待她坐穩,才將捂在手中已有幾分溫度的折子遞過去。"內務府才送過來,本宮看罷,即讓你來。你且自己看看吧!"
"是。"盼語咬了咬唇瓣,冰涼的指尖隨即感覺到了那折子上的余溫,心想皇後一定是握了良久,竟放不下。直至墨跡化作一根根鋒利的毒箭,扎進她眼里,盼語終于明白了芷瀾的痛楚,與皇後的錐心。"瓖黃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