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些時候,高凌曦去皇後的寢宮請安,誰知坐在肩輿上已經看到長宮門時,薛貴寧嘹亮而恭敬的聲音便隨風飄入耳際︰「呦,嫻妃娘娘,您怎麼來了,當心著些。讓奴才扶您下來。」
「快走幾步。」高凌曦催促了一聲,瞧清了身前那道藕粉色的身影,笑意便深邃了些許︰「若論到湊熱鬧,本宮竟然是比不上嫻妃的。說來也巧,皇後娘娘這里今晚頗為熱鬧了些。」
盼語轉過身子,看見慧貴妃一身輕粉色的旗裝,即便傍晚也依然襯得她嬌俏嫵媚,不免有些羨慕。若輪到絕色,後宮里的第一人便要數這位高氏了。「慧貴妃身懷有孕,也不辭勞苦特來向皇後娘娘請安,臣妾無非是區區病愈之人,又怎麼敢不遵循後宮禮數。」
「還是一張利嘴。」高凌曦半玩笑半認真道︰「看來嫻妃的病真是痊愈了。」
等慧貴妃走近自己身旁,盼語輕巧的靠了過來︰「讓臣妾扶著貴妃娘娘走這一程吧。」
高凌曦見嫻妃身邊沒有宮婢相伴,不免蹙了蹙眉,將手搭在了嫻妃手背上,十分惋惜道︰「妹妹好歹也是妃位,身邊連個像樣伺候的人也沒有,成何體統呢。想必妹妹特來長,也是為著此事吧?」
忽然想起了什麼,高凌曦興味兒潑濃的笑道︰「日前來給皇後娘娘請安的時候,純妃還提議嫻妃你從鐘粹宮挑選何用的侍婢伺候在側呢。本宮當時還義憤填膺的斥責了幾句,不成想內務府挑選的人,妹妹你果然看不上眼。」
說著話,兩人已經走到偏殿的廡廊下,高凌曦只是不經意的側過臉來,忽然心就是一顫。身側的盼語,似乎是在笑著,可那笑容看上去很空洞,空洞到沒有喜怒哀樂,仿佛是她從來沒有出現在她臉上的表情。
這是自己認識的嫻妃麼?高凌曦有些愕然,更多的則是疑惑。「你怎麼了?」她還是忍不住問道。
盼語斂去了笑意,溫然正色︰「臣妾病愈了,如是而已。慧貴妃娘娘搭著臣妾的手,難道你覺不出臣妾的手是溫熱的麼?血氣順暢,連手指都沒有僵硬冰冷了,足可見臣妾是真的好了。娘娘您該不會擔憂盼語將病氣過給了你,以及月復中的小阿哥吧?」
停下了腳步,高凌曦輕嘆一聲︰「嫻妃不僅僅是身子好了,心病也治愈了。只是你我之間,不必說這些虛話,頗為沒意思。你明明就知道……」
含了一股怨氣在口里,高凌曦沒再說下去,反而抿唇一笑︰「身如柳絮隨風擺,大抵說的就是這個意思吧。旁人有孕本宮也有孕,本宮這孕卻比旁人要輕好些。」
盼語終究釋然而笑︰「若是一天前慧貴妃同臣妾說這番話,臣妾必然不曉得是何意。可此時听來,無非是貴妃娘娘您心里有氣罷了。如同之前病入膏肓的臣妾一樣。可病入膏肓的臣妾都能活過來,更何況是恩寵優渥的慧貴妃娘娘您了。」
「別再說這樣七拐八繞的話了。」高凌曦低了眉目,以略帶些哀傷的笑容掩飾自己的怨懟與不滿。「你明明就知道,這滋味不好受。何必要強忍著,壓抑自己的心痛。卻不曉得,越是這樣,越會難受。」
「苦啊,熬啊,難受啊之類的話,臣妾真心听怕了,也听夠了。」盼語輕輕的搖頭,並不認同慧貴妃的話。「既然知道自己為何難受,又何必為難自己難受呢。」
這听似拗口的一句話,嫻妃只輕描淡寫的說了一說,高凌曦馬上就會意了。是呀,明知道自己為了什麼難受,為什麼還要為難自己呢。她有些心動,眉宇間透著一股豁然。
可這感覺如同風中的蠟燭,才發出微弱的光,便已經搖搖欲滅。
「怎麼?」盼語瞧著慧貴妃有些別扭,不禁問道︰「娘娘還是過不去自己的心?」
「我不知道該怎麼說。」高凌曦又是幽然一嘆︰「罷了,皇後娘娘還在等著咱們,別再說了。」她是過不去自己的心,她做不到如同嫻妃那麼灑月兌。能在最狼狽的時候站起來,即便摔的滿身是泥也不在乎。
高凌曦做不到。她寧可欺騙自己,皇上對她是愛不單單只是寵。也不願意讓自己看見他的真心。
蘭昕倚著芙蓉花開的紅木小幾,看永璉的篆書,眉目含笑。那一筆一劃,都格外的渾厚有力,一點也不似孩子的手筆,果然他是用了心的。
「皇後娘娘萬福金安。」高凌曦與盼語幾乎比肩而入,笑靨如花般齊齊向皇後請安。
擱下手里的字,蘭昕抬頭看了兩人一眼,一個輕粉色,一個藕粉色,都是那麼甜美舒適的顏色,襯得她們嬌美清麗。
「都平身吧。」蘭昕示意索瀾看座,就著錦瀾的手緩緩的坐起了身子。「這會兒乏了,就倚著桌幾看永璉的字,不知不覺也有些功夫了。」揉了揉酸脹的雙眼,盡管是閉著眼的,可蘭昕腦海里依然浮現著兩人嬌俏的容姿,揮之不去。
「本宮見嫻妃臉色紅潤,身子可是痊愈了麼!」蘭昕輕輕摩挲著腕子上的珊瑚手串,澹然笑著︰「皇上午膳時還問過本宮,因著這幾日多去阿哥所走動,便沒顧得上瞧你。」
盼語含笑,輕緩道︰「多謝皇後娘娘關懷,臣妾的身子已經痊愈了。故而特意來感謝娘娘,每日著人送了滋補的湯羹以及名貴的藥材。」說到這里,盼語有些不好意思的垂下頭︰「娘娘對臣妾的關懷無微不至,連換季的衣裳也送了好些來,盼語自覺無以為報。」
蘭昕微有些不解,詫異的看了慧貴妃一眼。
豈料,高凌曦也是同一口徑,隨嫻妃謝道︰「臣妾宮里也是得了皇後娘娘送來的好些新衣,且都是臣妾喜歡的款式。這樣的事兒,也勞得皇後娘娘這樣費心,臣妾感激不盡。」
「本宮……」蘭昕險些沖口而出,事實上她的確讓人送了藥材和補品去嫻妃那里。也的的確確送過衣料給承乾宮和儲秀宮,可到底沒有送過什麼成衣,怎麼會有如此一說?但是誰有這麼大的膽子,敢冒皇後的名義給貴妃、嫻妃送東西呢!
這個念頭一起,蘭昕情不自禁的想到了太後。若是太後吩咐內務府的奴才經辦,那便是再合理不過。
見皇後面露異色,高凌曦與盼語不禁對了一眼。
「本宮不過是想著,慧貴妃孕中,宮里不宜做些針黹的功夫,故而讓人弄好了給你送去。而嫻妃身子還未好利索,理當靜養,遂也吩咐人置辦好了。既然你們都滿意,本宮也就安心了。」蘭昕泫然一笑,心里卻打起了鼓。
倘若是太後所為,太後意欲何為呢?
總不至于在衣裳里縫一些麝香當門子之類,害宮嬪不能成孕吧?這樣無稽的想法,讓蘭昕自己都覺得好笑。更何況太後不是隨性而為之人,每做一件事,必然有她的意圖。
盼語感激的笑著,略微不好意思道︰「臣妾還有一事相求,請皇後娘娘恩準。」
蘭昕略微點頭示意她說。
「臣妾宮里伺候的人雖然不少,可得力的卻少。內務府送來的那些宮婢,一水兒女敕花似的,看起來輕浮有余,沉穩欠佳,並不合用。」盼語有些不得勁兒的抿了抿唇︰「並非臣妾挑剔,只是……」
「嫻妃已經有合意的人選了吧!」蘭昕也並非沒有感覺到嫻妃的變化,雖然只有短短幾天的功夫,可她像是回到了從前,那個縝密而冷靜,不顯山不漏水的嫻妃。「只消告知本宮便可稍後本宮自會讓薛貴寧將人領到你宮里去。」
「臣妾不要別人,皇後娘娘身邊兒的朵瀾姑姑正好何用。另外還有個叫禾瀾的粗婢,是花房專門侍弄花草的丫頭,臣妾也頗為喜歡。」盼語之所以為難,是因為朵瀾乃皇後身邊兒的人。
蘭昕沉吟片刻,終是點了點頭︰「朵瀾從前跟著儀嬪沒少吃苦頭,在本宮這里也就是端茶倒水的侍奉些粗活,到底可惜了。嫻妃喜歡她,覺著她中用是她的福氣。索瀾,你去知會朵瀾一聲,讓她隨即就跟著嫻妃回去吧。
至于那叫禾瀾的丫頭,本宮自然會讓薛貴寧領到你宮里去。除此以外,你若還有什麼需要,亦可以再與本宮說。」
「多謝皇後娘娘,盼語別無所求了。」沒想到皇後答應的這麼爽快,盼語眼中沁出了笑意。似乎這件事很讓她滿意。
然而高凌曦卻看不透了,宮里最忌諱的,便是用旁人的近身侍婢。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若是她包藏禍心,豈非自己給自己找麻煩了。可嫻妃怎麼偏要皇後身邊的人?難道是用來向皇後投誠麼?
故意安插一個皇後可心的人在自己身邊,顯示她嫻妃並沒有異心,如此一來,或許皇後會更放心的重用了她?可就不怕萬一她收服不了朵瀾,聰明反被聰明誤?
她嫻妃到底想做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