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是春日的晨時,未必見得有多熱,可才跪了一盞茶的功夫,高凌曦還是覺得背脊都如詩了,小衣貼著肌膚黏黏糊糊的不舒服,許是心中煩悶之故,越是看著眼前的螽斯門,額上的汗水越是無休止的往下滾,絲毫不給人喘息的功夫。,
碧瀾心疼的厲害,幾回攥著絹子替慧貴妃擦拭汗水。無奈她跪在左邊,身後又是嫻妃與純妃。她不敢有太大的動作,伸長了手臂去擦拭貴妃右邊的臉頰,也只干看著。
盼語倒是跪得心中平靜,上一回慧貴妃未曾說完的話,已經攪得她入夜難以安眠了。甚至說,她讓人仔細的檢查了每日所用的膳食、隨身佩戴的飾物,就連承乾宮後苑取水的井也是細細的查驗過,可均沒有什麼不妥。
難道慧貴妃只是信口胡說?為的就是引起她的在意,從而妥協畏懼,願意與她聯手?
好在盼語也不是第一次歷經這樣的掙扎與困境,她心里久久不能安寧之後,暫得了一份沉靜。那是數年宮中歲月里沉寂下來的冷靜與淡泊,既然不是第一天能弄清楚的事情,為何不等到最穩妥的時機?
若此,斂去了心中的浮躁,盼語跪得十分坦然。
蘇婉蓉就顯得有些冤枉了,皇上本就為數不多的阿哥里,可就有她的永璋呢。皇後讓她跪在螽斯門,豈非整個後宮所有的嬪妃都得來跪了。自從二阿哥薨逝,皇後的傷心之余凌厲之氣愈顯,再這樣下去,恐怕整件事的來龍去脈早晚能查清楚。
而今,保住這個暗中為禍的永璜非但沒有害處,反而有意。有誰又會想得到,這滿後宮的宮嬪未曾動手,卻是讓親如手足的兄弟,暗害了這一位嫡出的後繼之君呢。
眼珠子骨碌碌的一轉,蘇婉蓉便有些計較,要大阿哥乖乖听話或許在容易不過了。
養心殿的西暖閣內,弘歷正與喬兒笑得痛快。
「皇上,喬兒最是懶怠了,看不懂這些詩詞歌賦的,一看啊,這腦仁就疼。您別總是罰臣妾對詩嘛,有這個功夫還不如領著喬兒去摘那樹枝上的杏花呢。」喬兒撒嬌一般的倚在皇上懷里,咯咯的笑個不停。
弘歷半疼惜半玩笑的刮了他小巧的鼻尖,寵溺又溫和道︰「長的正殿上,若朕讓李玉傳召你來折花枝,怕宮里又要醋意翻滾了。不若說品評詩詞來得普通,讓旁人心里也好想些。」
喬兒似懂非懂的點點頭,咯咯一笑又鑽進了弘歷的懷里︰「喬兒便想不明白這些,皇上覺得妥當那必然是最妥當的。喬兒只喜歡看花,春日里的花兒最多也最美,嬌女敕女敕的,看了就讓人心花怒放。」
「你呀。」弘歷輕輕的撫模著喬兒清瘦的背脊︰「就像個長不大的孩子。好麼,既然你喜歡,朕便吩咐內務府日日送最好的花品去你宮里,讓你看個夠。」
「多謝皇上。」喬兒的唇角卷翹的很是好看,梨渦輕淺與兩頰,裝點著一份清麗與純真。「因著皇上待臣妾好,內務府送了好些花花綠綠的新衣裳來,皇上您瞧,這一件繡得是玉蘭花,還有繡著芙蕖花、茉莉花的,喬兒都格外喜歡。今兒一早梳妝的時候,費了好大的勁兒才擇了這一身兒呢。真就是亂花漸欲迷人眼,喬兒這會兒眼楮里還是那些繡樣。」
「哪怕什麼,你便一日一日的順著穿出來就是。每一日都有不同的花樣豈非很好。」弘歷輕輕的拍了拍喬兒的肩頭,感嘆她這樣純淨的心思。同樣是宮嬪,弘歷有些弄不清楚,皇後、慧貴妃乃至嫻妃,一大早起梳妝時會想些什麼?
注意力僅僅會停留在那些普普通通的花樣上麼?
「皇上在想什麼呢?眉心都皺了,讓喬兒給您揉一揉吧?」話音才落,喬兒柔女敕女敕的食指,已經輕輕的點在弘歷的眉心中央,很柔軟也很盡心的揉了又揉︰「皇上,喬兒有一屋子的鮮花可靠,還有繁花似錦的新衣可穿便已經滿足了。可您富有天下,全天下的花都是皇上您的,為何還有困擾似的?」
李玉原是進來回話,不想正听見碧魯答應這一句听似無心之言,頓時有些尷尬的停下來了腳步。
「正因為天下都是朕的這煩惱才多。若是能選,朕也喜歡一屋子的鮮花日日可見。」弘歷的目光里滿滿都是疼惜。臉上的笑容也是格外輕松的,似乎鮮少能看到。見李玉進來,他稍微沉了沉心,才問︰「何事?」
「回皇上的話,皇後娘娘責令慧貴妃、純妃、嫻妃三位娘娘于螽斯門前罰跪兩個時辰。這會兒子已經過去一個時辰了。」李玉略微有些謹慎的存了一口氣,才接著道︰「方才有奴才來回話,說純妃娘娘體力不支,暈厥過去了。」
喬兒不解的看了李玉一眼,詫異道︰「喬兒從長跪安的時候不是還好好的麼?皇後娘娘怎麼忽然罰三位娘娘跪在這樣好的春色里?」對上皇上略有些沉重的目光,喬兒追問道︰「皇上,螽斯門是什麼地方?」
「皇後不是冒進之人,這麼做必然有她的道理。著御醫好好給純妃瞧瞧也就是了。」弘歷並沒有阻攔此事,或者探視純妃的念頭。畢竟後宮里千頭萬緒,皇後也真心不易。何況螽斯門前罰跪,必然涉及子嗣後繼之事,這是弘歷心里最不願意提及的事情。
永璉的死,弘歷痛徹心扉,想著蘭昕也必然如此,遂無論他听見了什麼,都不願意去責問去怪罪。但心里豈會沒有一點想法,他自己的童年不也是備受冷落的挨過來麼?
「朕說了你也不明白。」弘歷笑意漸濃,揪了揪喬兒的小臉︰「螽斯門那里又沒有你喜歡的花團錦簇,不去也罷了。朕與你說了這好一會兒話,也有些餓了。李玉,去拿些糕點來,要精致可口的。」
「皇上最能明白喬兒的心意了,可不是听見我肚子咕嚕嚕咕嚕嚕的叫了吧?」喬兒永遠是一張純淨的小臉,天真無邪的清澈。比起慧貴妃,竟不知道容易看懂得多。
李玉歡快的應聲,也沾染了這一室的清爽,腳步輕快的退了下去。這樣的西洋景兒,怕也只有碧魯答應在的時候才能看到吧!
高凌曦與盼語連同宮人,一並匆匆忙忙的送了純妃回宮。因著皇上恩準了御醫前來診脈,雖說是領了皇後的罰,可鐘粹宮總算也不至于門庭冷落。
「這純妃還真是嬌貴的不行,同樣是跪著,本宮的衣裳都濕透了,也沒有她這麼不濟的。」高凌曦嘴上這麼說,臉上的笑意卻緩緩的蔓延開︰「也得虧了她,否則咱們這會兒還跪著呢。」未說出口的話則是滿滿的怨懟,死的是皇後的嫡親子,又是她自己防範不智疏忽了,憑什麼讓旁人受過呢。
可這些怨懟話,從來不會從高凌曦口中直白的說出來,她只能委婉的表述︰「讓本宮跪上三五日的倒也不打緊,可惜即便是跪上三五年又如何,不能誕育皇嗣就是不能誕育,豈會天隨人願。」
盼語很少見到慧貴妃如此氣餒的一面,不禁道︰「事在人為,若是上蒼不眷顧倒也罷了。怎的上蒼還沒有定數,娘娘倒先認命了?」
高凌曦淺淺一笑,正要回嘴,卻見錢御醫匆匆忙忙的從內寢之中奔出來,臉色大急︰「不好了,兩位娘娘,大事不好了!」
「有話好好說,你這是什麼腔調。」高凌曦不滿的瞥了那御醫一眼︰「不就是純妃忽然暈厥麼,有什麼大不了的。也值得你這般叫嚷亂人心智。」
「臣該死。」錢御醫定了定心神,竭力讓自己恢復如常的鎮定︰「回稟慧貴妃娘娘,純妃所患的,極似……霍亂之癥。」
「什麼?」盼語大驚失色︰「此惡疾乃傳染之癥,宮里怎麼會有這樣的孽障。錢御醫可有十足的把我?」
高凌曦顯然也是慌了,下意識的後退了一步︰「來人,快去稟明皇上皇後。此外,再去多傳幾位御醫來,一並替細細看過純妃。倘若確診為霍亂,即刻封鎖鐘粹宮所有的宮門。」
盼語心頭有另外一層顧慮,不覺隨口問道︰「今日于長請安,純妃可是坐在了嘉嬪身側。且說這幾日天好,不知純妃是否去阿哥所探望過三阿哥……」
這話一出口,高凌曦嚇的臉色都變了︰「那還等什麼,再去傳御醫往瞧瞧嘉嬪與三阿哥,無論如何,都必得仔細著。」心里覺得格外晦氣,也難免臉色不好看︰「宮中本該無惡疾才是,怎的純妃好端端在螽斯門前跪了這一會兒,竟然病成這個樣子。」
「錢御醫,你只管好好看著純妃,待皇上與皇後娘娘有明示,再做計較。」盼語並不理會慧貴妃疑心什麼。事發突然,總得先解決了眼前的麻煩不是。可轉念一想,這病倒也來得及時,若非如此,皇後必然要尋個什麼由頭,好好收拾一下這個純妃。
或許就不是生病這麼簡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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