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昕返回寢室的時候,其其格已經醒轉了。正由薈瀾扶著她坐起來,絞了帕子給她勻面。「其其格呀,你醒的可不是時候,皇上才走。」
「皇後娘娘吉祥。」雖然是坐著,其其格也少不得行禮問安︰「皇上能來探望臣妾已經是臣妾的福分了。臣妾不敢在意皇上逗留多久,知會感念皇上垂憐。」
「你家小主才醒過來,想必吃了不潔的食物壞了腸胃。你去熬些清粥來,那是病中最清淡也最滋養的。」蘭昕吩咐了薈瀾出去,慢慢的走近了床邊,緩緩的坐了下來。「你到底是在孕中,喝藥也好,喝湯也罷,總是不能空月復的。有碗清粥墊墊底兒,能好受些。」
其其格的臉色依舊有些蒼白,透著疲乏與憔悴︰「勞皇後娘娘如此關懷,倒是臣妾過意不去了。」
「應當的。」蘭昕遞了眼色給索瀾,示意她先退下。隨後才徐徐的說道︰「本宮身為皇後,自當有照顧宮嬪的義務。何況你又為皇上孕育著皇嗣,理當多加照顧。」
凜眉而笑,皇後鮮少露出這樣的神色。其其格心生疑惑,卻也知道皇後是有話要說的。」娘娘遣走了下人,單獨只與臣妾相伴,想必是有話要問臣妾。可若是關于此次疏忽之事的細微末節,臣妾當真不得而知。」
「哦?」蘭昕到底是不信,少不得懸心︰「昔日入宮,你恩寵薄寡,為求安身立命,不辱身份,犯險嘗毒也就罷了。本宮念在你心頭高,又年輕些,沒有向皇上說明實情。本以為你能從中領受教訓,卻不知如今有著身孕,你竟然還敢故技重施,真當本宮讓表象蒙心了麼?無從分辨到底事實如何。」
其其格慨嘆一聲,恭謹而柔順︰「臣妾並無半句虛言。」
蘭昕沒有做聲,只勉強的維持著端惠的笑意。若仔細看,似乎也未必覺出那是在笑,不過是該有的端莊樣子罷了。仿佛是為了順應宮里的祥和肅穆而特有的一種調調。
「臣妾遍尋古方,吃盡苦藥,為得就是容易受孕些,能有這絕好的子嗣緣分。不想天從人願,臣妾得沐聖恩,歡喜的不知道該如何才好了。為此,臣妾才暗中授意兩位妹妹幫襯,做出孕中倨傲的姿態,叫人以為永和宮內亂叢生,勾心斗角。
如此一來,許多人必然抱著觀望的態度看待此事,鮮少再會寧願自己冒險了。這也是沒有法子的法子。臣妾不過是小小的貴人,又不得皇上的寵愛。想要如同純妃、嘉嬪那樣,安安穩穩的誕下麟兒,怕是不易。不得已才如此,唯有趁亂模魚,想方設法的讓自己能有些安穩的日子過也就是了。」
蘭昕听著她的話,腦子里慢慢的想著過往的種種。依舊沒有做聲。
其其格見皇後到底沒有動容,少不得繼續分辯︰「娘娘若是不信臣妾,自可以喚兩位貴人相問。表面上臣妾刻毒刁難,處處令她們難順心遂願,可實際上,臣妾根本沒有做任何損人利己的事兒。
她們也無非是裝裝樣子而已。非但幫襯了臣妾安穩,也得了賢惠持重,顧全大局的賢惠之名。也讓皇上心里多憐憫了幾分。娘娘慧眼,必然知曉臣妾沒有說謊。」
「你倒是聰明。」蘭昕稍微斂去了些怨氣,沉著之中帶著幾分不近人情的冷淡︰「本宮明白,後宮里的人,為了保護自己什麼樣的手段都得使出來。有人喜歡佯裝天真無邪,有人喜歡大智若愚的那一套。只是你特別一些,軟的不來,硬要頂著風上,喜歡裝蠢扮倨傲,讓旁人以為你只會自持蒙古宗親的身份,恣意輕踐旁人。也無可厚非。」
皇後能說出這樣的話來,到底是看透了自己的。其其格懸心,愈加不安。一直以來,她從不願旁人看穿她的真心,可太後心中有數,皇後心中更有數。再往後,想要這樣不管不顧的鬧起來,怕也是不容易的。瞻前顧後,背負的越多,自然負累就越重。
「娘娘,臣妾也是實在沒有法,其其格自知無才無貌,也不敢奢求。然則皇上他,他心里始終不是太在意臣妾的……」
「這樣的話往後不必再說了。」蘭昕語氣稍微加重了一分,雖然只有一分,卻也听得格外清楚。「你現在是有皇嗣于月復的人了,多少得長幾分尊貴。皇上再怎麼不待見你,也只是從前的事情了。如今,依著皇上的性子,必然會因為子嗣的緣故,多來探望。能否把握住這份恩寵,卻要看你的本事了。」
見她眼眶微紅,蘭昕也有些不忍︰「本宮猜想,皇上會更喜歡溫婉懂事的女子在身旁侍奉。一味只會逞強,驕縱恣意的哪一種,或許是一時的新鮮,但終究不得長久。為了你的孩子,你自己仔細想想吧。」
其其格咬住唇瓣,重重的頷首。「皇後娘娘的提點,臣妾記下了。」
薛貴寧辦事利落,到底是有了些眉目。「啟稟皇後娘娘,奴才已經查問清楚了。」
「進來回話。」蘭昕隔著門听,總覺得累。
「。」薛貴寧緩緩進來,身後跟著兩名內侍監,扭著一個小宮女兒進來。「將發了芽子的馬鈴薯混進膳食之中的正是這蹄子。」薛貴寧使了個眼色,那兩人便死死將人按伏于地。「還不快些向皇後娘娘告罪。」
「頭抬起來。」蘭昕聲音雖然不高,可威嚴卻慢慢皆是。
誰知那宮女兒死活不肯,硬挺挺的伏在地上猶如不聞。
薛貴寧冷喝一聲︰「皇後娘娘的話沒听見麼,當時耳朵聾了就能躲過罪責?你們還愣著干什麼。」
話音落,兩名內侍監一個按著肩膀,另一個死命的鉗住她的下頜,硬掰她抬起了頭。
「紫嬌?」蘭昕一眼就認出了她是碧魯答應的陪嫁侍女。
「皇後娘娘好眼力。」紫嬌冷哼一聲,沒有半分膽怯︰「奴婢是故意將那有芽子的陳年馬鈴薯混在膳食之中的。卻不是沖著海貴人以來的。皇後娘娘要殺就殺,奴婢孤女一名,無親無故。自從小姐去了,奴婢的心也死了,即便是砍了頭,又或者是凌遲處死,對奴婢來說根本沒有什麼不同。」
「你倒硬氣。」蘭昕雖然沒有動氣,可臉色到底不好看︰「既然不是沖著海貴人,那你因何如此?」
「哼。」紫嬌想著自己也快死了,便將心一橫,索性說個痛快︰「那梅勒貴人,原和我家小姐是多麼好的情分。可小姐弄成這個樣子,完全是她一手造成的。奴婢就是想毒死她,好為小姐報仇。于是內務府擇選宮人來永壽宮伺候,奴婢花費了大把的銀錢,才終于成事。
可惜奴婢新入宮,宮里的人事不熟,想弄些正經的毒藥來卻也是難的。後來,又因為御膳房不送膳食過來,小廚房都是自己動手。奴婢怕牽累了海貴人與葉赫那拉貴人,故而只好用馬鈴薯。」
其其格禁不住冷笑一聲,慨然道︰「你竟然還有幾分良心。」
「貴人抬舉奴婢了。」紫嬌垂首,默默的落淚︰「紫嬌看著小姐慘死,卻不能相救,已是萬念俱灰。又怎麼還願意連累旁人的性命與孩子。皆是因為奴婢知道,海貴人這幾日食欲不佳,吃的很少,最要緊是貴人不喜歡甜食,才冒險這樣做的。」
「難怪今日的菜色甜的難以入口,倒是難為你這樣好心了。」其其格撫了撫自己的月復部,這會兒才算是平靜了下來。
「到底梅勒貴人與你口中的小姐有什麼冤仇,值得你連自己的性命都可以不要,冒險犯下這樣十惡不赦的大罪?」蘭昕將話題扯了回來,也正是因為她沒有看清楚梅勒怡珠的心性。
紫嬌身子一顫,滿心的苦水不知道該怎麼倒出來︰「奴婢有一回無意中,听見梅勒貴人與我家小姐說話。談論的正是小主從樹下跌下來,落進皇上懷中意外獲寵之事。而後,小姐沒有心機的提起了入宮的因由,卻讓貴人鑽了空子,趁機教唆小姐佯裝天真博取君恩。
小姐平日里是貪玩些,是喜歡攀樹折花,可小姐心腸不壞,即便是冒死也不敢欺瞞皇上。皇後娘娘,您就相信奴婢吧,出事之前,種種瑣碎的事兒都是梅勒貴人教授小姐的。可真等到小姐落難了,她又撇的比誰都清。里外里不知使了多少絆子,小姐死得冤枉,皇後娘娘,奴婢真的沒有說謊。」
「知道了。」蘭昕只覺得胸口一陣一陣的躁氣尚勇,頂的她心肺俱痛。「無論你基于何種因由,錯了就是錯了。後宮有後宮的規矩,本宮也不得不嚴懲。」
「只要皇後娘娘听進了奴婢的話,奴婢死又何憾!」紫雙眼雖然含著熱淚,面容卻格外的歡愉︰「能為小姐死,奴婢甘之如飴。」
「娘娘……」其其格動了惻隱之心,想開口為這丫頭請求。
蘭昕卻已經有了主意,決絕道︰「薛貴寧,帶出去吧,依照宮規處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