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那一夜于景陽宮受驚還弄傷了腳踝,高凌曦心里就一直別扭。幾夜不得安睡,白日里還得揚著一張無比明和的笑臉,與六宮的妃嬪周旋,當真是疲于奔命。她還從來沒有輸的這麼難看過。
這會兒,富察傅恆回宮的消息也傳到了儲秀宮,得知嘉嬪終于美夢成真,將四阿哥接回自己宮里照料,高凌曦更是氣郁的不行。粉白的瓜子臉硬生生憋得泛起青黑色,仿佛受了冬寒的凍樹一般,著實看著嚇人。
碧瀾端著熱水進來,身後跟著捧了藥粉和白紗的兩名粗婢。「娘娘,是換藥的時候了,讓奴婢侍奉您重新包扎傷處可好?」
高凌曦微微動動自己的腳踝,動作輕柔卻也是揪心的疼︰「不必了,一天兩遍著換藥,不還是不見好麼。隨著它去也就是了,左不過皇上這會兒也不在宮里頭。」
「娘娘,御醫叮囑了,雖然沒有傷著筋骨,可到底是腫著不好。奴婢再替您敷敷藥,消了腫便不會這樣疼了。」碧瀾還是擔憂的不行,轉身對兩名粗婢道︰「你們下去都下去吧。」
粗婢還未退下去,倒是王喜子又闖了進來︰「主子,純妃娘娘來了。」
高凌曦翻了他一眼,不悅道︰「沒瞧見本宮正要換藥麼,誰讓你進來了,滾出去。」
王喜子一驚,連忙告一聲恕罪,哆嗦著身子就退了下去。
碧瀾知道貴妃是沖著純妃去的,少不得寬慰道︰「娘娘又何必這樣生氣呢,這回您傷著,也並非純妃刻意為之,她這會兒前來,必然是有話說。也不至于拒人千里之外啊。」
「讓她進來。」高凌曦平靜了心緒,緩緩的撫了撫自己的臉頰,盡量讓自己看起來平靜溫和。「純妃來的正是時候。」
蘇婉蓉才走進內寢,屈膝正要福身。卻听見貴妃笑吟吟道︰「本宮的腳踝還不曾消腫,碧瀾這丫頭沒輕沒重的,讓本宮難受,倒是你一向侍奉皇上善解人意,必然知道本宮喜歡什麼樣的力度。不如……由你來替本宮換藥可好?」
高凌曦言畢,目光審慎的落在蘇婉蓉臉上,就是要看看她如何能忍得住。若不是她私心里非要害死嘉嬪與永,也實在犯不著出這麼險惡的招數。事情這會兒還未曾傳出去,皇上心里還沒數,待皇上回宮,皇後從旁這麼一煽風點火的,皇上怎麼會不疑心。
收買御醫玷污宮嬪清譽,辱沒皇家尊嚴是何等的罪狀?高凌曦只要稍微一想,心就禁不住哆嗦起來,她純妃蘇氏,蠢笨到害死自己不打緊,別連帶旁人都跟著倒霉才是正經啊。
「是。」蘇婉蓉忍著嫌惡之意,竭力放寬自己的心胸,平和道︰「侍奉貴妃是臣妾理所應當的分內事,只要娘娘不嫌棄臣妾笨手笨腳就好。」
身後的風瀾目光微帶贊許之色,畢竟純妃忍得住這口氣,才能息事寧人。到底現在除了貴妃,也沒有人能從旁幫襯自家娘娘一把了。故而受些閑氣也是必不可免的。
「讓奴婢來打下手吧。」風瀾溫和的走上近前,端正的跪在慧貴妃身前,小心的捧起了貴妃受上的右腳,供純妃拆去包扎的白紗條。
碧瀾順勢站起了身子,只靜靜在一旁瞧著,並不言語。
純妃卷起了自己寬大的滾邊兒袖子,又將內里的縮口袖扣解開,一並擼到了手臂上。才與風瀾一樣跪在了慧貴妃身前,動作輕柔的一層層繞著白紗。由始至終,她都保持著平和的笑意,看不出半點怨懟。
「純妃真是有心了。」高凌曦恨得牙癢,她是多麼希望一腳蹬在純妃臉上。卻也如同純妃一般,極好的控制住自己的脾氣,沒有發作。「你的法子是妙,到頭來只害了本宮與你自己。倒是讓千里之外的皇後動了惻隱之心,這麼快就有旨意將四阿哥送去了景陽宮。
若不是你膝下還有個永璋,本宮當真以為你與皇後才是一伙的。饒是變著法子想看本宮的落魄。」
蘇婉蓉拆好了白紗,見慧貴妃的腳踝依然腫著,少不得輕聲道︰「娘娘忍著點疼,臣妾得用這熱水燙一燙您的患處,才好開藥粉消腫。」一點也沒有接話茬的意思,蘇婉蓉心里也有自己的一本帳。
腳擱進了銅盆的熱水之中,果然又燙又疼,可這樣的滋味兒,高凌曦一日里總要受兩次,也不覺得很難忍。卻故意一腳蹬翻了一盆子的熱水。飛濺的水滴自然打濕了純妃與風瀾的衣裳,甚至鬢發。
碧瀾忙到︰「來人,貴妃娘娘浸足的熱水潑了,速速去換一盆來。」
于是走進來的粗婢,均看見純妃跪著狼狽的樣子,這樣的羞辱,遠比替貴妃洗腳要大得多。需知宮女兒也好內侍監也罷,大多是嘴碎的,一傳十十傳百,純妃顏面盡失的事兒,總能被他們添油加醋的弄得紫禁城里人盡皆知。
蘇婉蓉心里怎麼會不恨,可即便是再恨,她也得這樣波瀾不驚的跪著。
高凌曦略微愧笑︰「純妃都提醒本宮了,本宮還是覺得疼痛難忍,倒是讓你受委屈了。碧瀾,瞧你,怎的也不去扶起純妃,這樣跪著狼狽至極,倒是讓本宮心里不安了。」
「是。」碧瀾極為配合的去扶純妃,卻被純妃所阻。
「貴妃娘娘請听臣妾一言。」蘇婉蓉從方才一進來,便瞧出慧貴妃的臉色不好看。此時失利,矛頭指向自己在所難免,如不讓她出了這口惡氣,以後必然有隔閡。倒不如自己忍下來,不與慧貴妃撕破臉皮。那將來有什麼不測,也好多一個幫手……
只是,今日之辱,蘇婉蓉亦不會忘記!
「你說吧。」高凌曦微微轉動眼皮,不以為意道。
「此番皆是因為臣妾冒進,才會讓事情有些難以收拾。但靜下心來細細一想,皇後必然是早有準備。其一,她安排了梅勒怡珠暗中幫襯嘉嬪。其二,她一早就決計讓嘉嬪將四阿哥抱回景仁宮照拂。其三,皇後已經猜測到臣妾會向娘娘您投誠,這樣不動聲色的出手,就是為了讓臣妾與您撕破臉,互相責怪,屆時皇後不費吹灰之力坐享其成,豈非是樂事。」
蘇婉蓉嘆了口氣,哀怨道︰「臣妾莽撞,未曾事先瞧出這端倪。可那嘉嬪也未免太會做戲了,一方面看著自己的孩子受罪,扮成慈母以淚洗面,另一方面卻與皇後暗地里勾結,玩了一出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的好把戲。哼,真真兒就是皇後的好幫手呢。著實太欺負人了。」
蘇婉蓉表面上是再說自己的過失,實則卻想要將慧貴妃的怒火引向皇後與嘉嬪。唯有先認了自己的過失,才能讓貴妃安心。這樣她之後的話,貴妃才能一字一句都听進心里去。
「得了,你起來吧。」高凌曦似乎是被她說的有些心動。「皇後足智多謀也就罷了,那嘉嬪也是個詭計多端的。現下又來了個梅勒氏。後宮里必然是要好好熱鬧一番的了。」
「梅勒氏與那葉赫那拉氏可謂平分春色,倒也不必將她擱在眼里。」蘇婉蓉附和道。「倒是四阿哥那兒的爛攤子,當小心妥善的處置好……倘若讓皇後尋出什麼蛛絲馬跡,臣妾只怕此事能翻天覆地啊。」
冷笑了一聲,高凌曦不以為然︰「這才是純妃此來的目的吧。多謝你提醒本宮。」
「臣妾不敢,臣妾只是怕皇後娘娘不會善罷甘休。」蘇婉蓉微微垂下頭去︰「那胡子萊到底是死了,死無對證,何況嘉嬪自己也說,他是失心瘋……臣妾料想嘉嬪也不敢將實情稟明皇後,否則事情一旦被人添油加醋的說出去,皇後也未必能信她啊。」
「那就傳出去。」高凌曦倒是有不同的意見︰「你不就是希望皇上懷疑永的血統麼?只要那個梅勒怡珠永遠閉上嘴,皇上豈會不疑心。」
「這……」蘇婉蓉心里是不情願的,這計策是她想出來,倘若有什麼不周全,慧貴妃必然可以推卸了責任。何況,冒險的是她自己,受益的卻是兩個人,這未免也太不公平了。話到了口邊卻轉了意思︰「胡子萊到底是死了,就像當日的紫嬌一樣,死人如何能作數呢。」
其實高凌曦不是真的想這麼做,只是她想試探一下純妃的心思罷了。听她這麼說,心里已然有了答案。「你說的也有道理,倒是我沒有思慮周全了。」敷衍了事的應付了這樣一句,高凌曦已經看透了面前的純妃,即便嘴上的話說得再好听,她也終究不會和自己同心。
身旁有這樣一個不安分的人在,除了息事寧人,高凌曦實在不敢輕舉妄動了。
蘇婉蓉見慧貴妃的情緒漸漸平和,臉色也不如方才那樣陰沉了,才道︰「只要阿哥所那邊不再出紕漏,臣妾擔保聖駕回鑾時,儲秀宮的恩寵一切如舊。不會對娘娘有半分的不利。」
「但願吧。」高凌曦已經沒有精神應付純妃了︰「本宮乏得很,純妃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