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第一縷亞光光透過窗戶射進了病房來時,段允琛的眼皮動了動,與此同時,他的雙手開始有小幅度的震動。舒殢獍從昨夜里開始,醫生就交代巡房的護士每隔一段時間必要到段允琛這里看看,這會兒,房內靜悄悄的,唯獨那病榻上的男子,終于不甘寂寞地要破繭而出了。
是個頗為緩慢的過程,若是這時刻有人在的話,那麼便可見到段允琛從一開始的偶爾掙動一下,到最後整個身子漸漸地充斥滿了氣力一般,他醒了。
原本凌厲的豹眸這會兒有些無神,然而掩藏于眼中深處那一抹晶亮的光卻是明朗。
一個風華正茂的男子。
段允琛先是慢慢地打量起了自己所處的環境,之後看向了自己上方的輸液瓶。
「醫……院?」微微苦笑起來,段允琛的腦中一瞬間有大量的信息涌入,混雜成一團。
那個大雨滂沱的夜晚,幽暗的樓道,迎面襲來的人,一場近身肉搏的死亡游戲,自己的命幾乎是被人拿捏在了手中。血雨腥風,隱于暗處的黑手,一把把短小精良的槍支那冰冷的槍口。
最後一時刻,是賀安撈住了他,將他帶到了安全的地方。這份安全,是相對而言的安全。所處的地方安全了,他的生命卻幾度在死亡線周圍徘徊。
「這樣還不死……咳,看來倒是命大!」這麼吐槽了自己一番後,段允琛知曉自己這會兒只是醒了,卻沒有力氣,是以什麼立馬要回家的蠢事,他自是不會去做。
腦中植入了另一端記憶,是商店的一家櫥窗,有個嬌小年輕的女孩兒看中了一只大大只的狗公仔。他不理解現在的女孩子怎麼會喜歡這樣的東西,可是他還是惡劣地出手搶了那只公仔,為的,便是那個女孩能和他服個軟。
原來這才是他們第一次見面時的場景。往後的一樁樁一件件,仿佛便是在昨日發生的一般,清晰無比地在他的腦中盤旋。
他曾多次欺負她,妄圖折斷她的翅膀,讓她斷了對哲表哥的那份心思,然而她卻堅持得很,直到黃昏之際那條本算得上美麗的山道上,落下了兩人斑駁的血跡。
竟然是從那次的京城之旅,她便已經同意了還要嫁給他的麼?既然如此,為何她後面卻要反悔了?這個讓他又愛又恨的女子,段允琛唇角忍不住勾起一抹得逞的笑意——哼,逃吧逃吧,最後還不是乖乖降服成為了我的女人?
有些餓了,醒了,正常的生理需求自然會有。段允琛盯著房門的方向,妄想著下一刻老婆兒就會帶著香噴噴的肉粥來給他吃。
等了片刻,他終于發現自己想太多了,貌似約莫大概……昨晚他听到賀安說妞兒還不知道他出事的消息是吧?
段允琛松了口氣,這樣也好,出了這樣的事情本就是考驗人心髒強不強大的事,妞兒剛生了孩子,還是少一個人擔心得好。再讓妻兒擔心的話,他這丈夫這父親真的是失敗得可以了。
許是失望了太多次了,這天早上紀淑華沒有過來,過來的是段少揚。他買了晚熱粥,本也沒想過能派上用場,沒想到才跨進房門,便見段允琛正無語望著天花板。
「你,阿琛……你醒了?」難言震驚,段少揚險些要把手中提著的粥給丟下了。
幸在段允琛看清楚形勢連忙說了句︰「別倒,我餓了。」
聲音有些嘶啞,段允琛的唇也有些干。段少揚好不容易消化了這個事實,下一刻,濃濃的喜悅便是籠罩住了他的周身。
終是……醒了啊!「你小子倒還敢賣乖,也不知道自己這些天賺了多少眼淚了,嬸嬸可是每日里哭得精神恍惚的,阿琛,等你出院了,好好陪陪嬸嬸吧,誰不知道你是嬸嬸的心頭肉呢?」
段允琛有些沉默,更多的便是愧疚。身體發膚,受之父母,可他呢,卻是被人給打成了這模樣!
段少揚也不玩那套徐徐圖之的玩意,找來醫生給段允琛做了檢查後,他開始將近來的形勢一股腦塞給了段允琛,「阿琛,雖然知道你一醒我就和你說這些有些過分,不過也是沒辦法的事情,不論是在市高層還是在段家,你都太遭人惦記,只有早日把那些心懷不軌的人給揪出來,我們才能真正安心地睡上一場好覺。賀安為了你的事情忙前忙後的,再加上我爸和二叔的一些調查,現在我們基本上可以鎖定這次害你的人,那家伙是你的死對頭,江一耀。如果證據齊全的話,我們勢必要狠狠地反擊。」
江一耀這個人段允琛是有印象的,一次偶然的機會下他得知這人是江心透的所在江家的一個旁支。雖然只是一個旁支出來的人,但這人手段可是陰辣著呢!這次的事件,江家有沒有在其中幫忙,很難說清楚。江心透這段時間這麼消停,也讓人覺得奇怪。若是換在以前,段允琛興許就以為她是看開了,可如今形勢逼人多疑,段允琛心內想著,口中也不由問出來︰「江心透最近怎麼那麼安分?」
說道江心透,段少揚才想到一事,「對了,你不提她我一時還沒想起來,你知道嗎,前兩天的時候江心透到段家去了,並且是她主動提供了江一耀今年來的一些犯罪線索。說真的,我倒是好奇她怎麼突然轉了性似的,莫非是……」
模了模下巴,見段允琛白眼都不翻一個,段少揚這才無聊一攤手道︰「難道是大小姐的知錯了想要彌補你,若是這樣的話,那倒是好事一樁,畢竟江心透和那人同是江家人,總要知根知底一些。」
段允琛無視了段少揚的猜測,反而是在心內覺得不正常。江心透?她是那種會突然變了個人的人?這一點,段允琛不得不懷疑。
林宛如和江心透說到底是兩種人,林宛如可能大徹大悟放手成全,可江心透這樣一個女子,她對自己都可以那麼狠,又如何可能,就這麼看著他和妞兒雙宿雙棲?
倒不是段允琛高估了自己的魅力,也不是不知道凡事都會有意外,但是意外若是放在了這個當頭上,那麼不好意思,只會讓人覺得她心有鬼胎。
反正都是猜測,猜錯了,大不了他段允琛道歉賠禮裝孫子就是了!
「阿琛,怎麼,你信不過江心透?覺得她心懷鬼胎?」段少揚似是笑了一笑,卻讓人看不分明他的心思。
段允琛也不隱瞞,直接變點點頭,「的確,我不信她。」
「你和賀安倒是一個想法,正好,他也不信。所以,他現在對江心透的一舉一動可是惦記得很。」段少揚嘖嘖嘴,突然又想到什麼了一般,帶著幾分看好戲的成分道︰「對了,小冉生了個女兒,哦,也就是你女兒。你女兒呢,最喜歡的男性生物是賀安那廝,看你有沒本事扭轉乾坤。」
段允琛精湛的豹眸微微一閃。
段少揚找了個地兒坐下,之後開始問段允琛的打算。
到底是從小打大關系鐵的哥們,兩人一談,幾乎就是一個早上的功夫過去了。
段允琛如今還不適合出院,留院觀察自然必須。段少揚早前便和紀淑華通了電話,紀淑華已表明了下午會過來。
「我現在也好了,想見我媳婦,你怎麼看?」扯了一上午後,段允琛開始有所預謀。
段少揚想了想,直言︰「你若是不想她擔心自然可以把她喊來,反正你現在情況也基本穩定了,再差也不會差太遠了。不過我可保不準那丫頭看到你這模樣能不能笑得出來,沒準她得記恨死你。」
「記恨?我不怕,她愛我,我知。」段允琛笑笑,心內的思念越發濃烈。本來,他那夜應該陪在妻子身邊,等著她把他們的孩子帶到世上的,可偏偏,他錯過了第一個孩子的出生,第二個,依然。
「好吧,你的意思我明白了,小女孩也該見見父親了,不然她可就把別的男人當父親了。」所謂說者無意听者有心,回想起昨晚賀安和他說的一番話,段允琛笑得越發燦爛了起來。雖說知道對方可能是為了他好,不過這刺激,他可的確是……不怎麼喜歡呢!
紀淑華和付寶寶在段少揚的陪同下一起到醫院來了,從醫生那里听明白了情況,付寶寶的臉色煞白煞白的。原來,阿琛根本就不是去出什麼差,原來,所有的人都在瞞著她。
有一片刻,付寶寶覺得委屈。病床上的人是她的丈夫,可她卻是最後一個得知他出事的,她真不是個多好的妻子,除了愛他,她已是一無是處了一般。
「阿琛,你好不好,還疼不疼?」小心翼翼地抓著段允琛的一只大掌,付寶寶甚至不敢踫他其他的地方,就怕一個不小心,會讓他哪里有個病痛。
她的丈夫,從來便是巍巍高山一般的存在,哪怕曾經幾歷艱險,她也從未想過,有一天,這一座山,也會瀕臨倒塌。
還好,還好,上天仁慈了一回,把他流了下來。
付寶寶眼角有熱烈滾落,她沒有哭出聲,卻能讓人深刻地體會到她此刻的心碎害怕。
段允琛輕手輕腳地擁住了她。一個劫後重生的擁抱,一段注定糾葛的愛戀。愛在人世,那麼,我隨你。我沒能在最好的時間遇見你,也不是用最好的方式與你相遇,可我答應,只有你在,我才在。
是一段令人心動的誓言。並非蕩氣回腸,卻是溫暖如涓流安靜地淌過心靈,滋養了一片心靈的綠洲。付寶寶的淚,濡濕了段允琛的衣物。兩人皆是安靜不言,只彼此用體溫感受著對方的存在。病房里的其他人看著這一幕,不知為何皆是有些心酸。
本來相愛便好好在一起,這是件多簡單的事情,可偏偏,他們的生活卻這樣坎坷多舛。要一份安寧,與他們而言也幾近奢望。可即便是畏懼,他們還是要一直走下去,一直走到……他們雙雙攜手離開。段允琛的大掌,包裹住了付寶寶的小手,許久才道︰「老婆,別哭了,再哭就不好看了,我喜歡看你笑,好不好?」
旁若無人一般,段允琛在付寶寶的唇上輕輕一吻,小女孩被段少揚抱著,這會兒有細微的笑聲響起。
段允琛終于見到了自己的女兒,那一瞬,心頭溫熱,四面八方涌來的皆是潤物細無聲的快意。
「阿琛,寶寶還等著你取個名字呢?」付寶寶的身體還有些虛弱,畢竟還是在坐月子期間,跑這麼一段路也的確不太好。
段允琛好笑地揉了揉付寶寶長長的墨發,又是有些心疼,「老婆,你先躺會吧,你累了。」
「沒有,我很好。」付寶寶說著,輕輕依偎在了段允琛的右臂處。
「寶寶叫段一笑好不好?」段允琛看向房內的幾人,征詢著意見道。
說罷,他又是補充道︰「如果還有下一個女兒的話就叫段薇薇,薔薇的薇,取微笑的微的諧音字,這樣連起來就是薇薇一笑了。」
付寶寶早就想好了要把起名的權利交給段允琛,自然不會橫加干涉,這會兒點了點女兒粉女敕女敕的臉,她笑道︰「寶貝兒,叫一笑好不好呀?小名叫笑笑。」
「略怪。」段少揚毫不客氣地打斷了這自娛自樂的夫妻兩人。
段允琛因此瞪了段少揚一眼,那一眼中的意思分明——女兒是我的,你插什麼嘴?
然事情就是如此奇怪,就在段允琛那一眼以後,原本一直帶笑的小姑娘不高興地撅了嘴,立馬便是放聲大哭。
付寶寶趕緊把孩子接過來,熟練地檢查了一番,卻見孩子既不需要換尿布,也不是肚子餓了。那麼原因?
段少揚笑眯眯地把小姑娘接了過去,然後開始慫恿道︰「小姑娘,是不是不喜歡一笑這個名字呀,伯伯給你取個別的好不好?」
很邪門很邪門,段少揚一說完,小姑娘眨了眨眼,不哭了,直把段允琛看得叫一個郁悶。
「阿琛,看來寶寶不喜歡這個名字,要不,你重新取一個好不好?」兩只素手搭在了段允琛的大手上,付寶寶小心地觀察著他的臉色。
不出意料的,段允琛更加郁卒了。
最後小姑娘的名字敲定為含笑,看起來,這個名字小人兒倒是滿意多了。
段允琛前前後後在醫院里呆了小半個月,出院那天,付寶寶和段雲天一起過來接他。是盛夏里酷熱當頭的幾天,段允琛的額角上也沁出了汗。
付寶寶主動給他抹了汗水,之後便挽著他的手,兩人一同朝著車子的方向去。老實說,段允琛如今出院是出院了,但身上還纏著一大圈的繃帶,若非套著件衣服,還真容易讓人誤以為他是半個木乃伊。
「老婆,想你了。」段雲天和司機坐在了牽頭,段允琛便懶哈哈地擁著付寶寶坐在了後頭。身上有股消毒水味兒,這讓段允琛很是反感。
付寶寶任由他將頭抵在自己的肩上,段允琛閑來興起,索性便撥弄著付寶寶的指尖玩兒。
付寶寶起先還試圖反對,後來見這男人壓根沒有要消停的意思,她微微斂眉,也只能隨他去了。
「老婆兒,你肯定也想我了。」自說自話,幸好還知道前頭有人在,段允琛也沒說得太大聲。
「沒有。」付寶寶堵了他一句。
「肯定有。」段允琛倒是半點不介懷付寶寶的語氣。
付寶寶無奈,唇角卻是不自覺地勾了勾。
「老婆,笑笑和述兒想我沒有?我猜他們一定很想我了,我可是他們的爹地。」說著便是面露驕傲,這樣的段允琛,倒真是有幾分孩童脾氣。
付寶寶對這男人的話語完全免疫了,罷了,他愛這麼想著,她也不要打擊他了。尤其是想到了段允琛曾幾度在生死線上徘徊,付寶寶又驚又險的同時,心內便是暗自提醒自己︰不論未來如何,她都要努力地對自己的丈夫好。因為這個男人是她這一生——無法放棄,不容錯過的歸宿。
「阿琛,我們要永遠在一起。」
「嗯,你說過。」
「阿琛,就算到了我們白發蒼蒼的那一天,你還是不準嫌棄我。」
「吾若得卿,生不二色。」
「酸。」
「可你一定喜歡听。」段允琛斬釘截鐵。
「誰說的?」囁嚅的語氣,卻莫名地透著歡喜。
「因為我了解你,老婆,從里到外,你什麼我都模透了。」故意說得有些曖昧,不意外地,段允琛看見了付寶寶泛紅的耳根。
「阿琛,以後你去上班我會多派些保鏢給你的,生命可貴,不容輕視啊。」段雲天突然插了句話進來,段允琛聞言先是頓了頓,旋即也便應下了。
回到家中時段允琛果然狠狠地收到了一番關注,小述兒蹦蹦噠噠地就要往他懷里撲,若非付寶寶惦記著他的上傷,趕忙把這小祖宗給抱住了。不然這麼一下下去,段允琛沒準得來個皮開肉綻了。
除了小述兒,吳媽和紀淑華更是準備了一桌子東西,就等著這位在醫院里‘瘦得蕭條’的段市長能好好補一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