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很輕,星光很淡。陷入月光的醫院沒有白日的喧囂,安靜地沉睡著,白絨絨地像是誰家愛撒嬌的貓咪。
林薇從出租車里扶住肚子十分小心地下來,她的不便還引起了司機的關注。
「小姐您一個人沒有關系吧?」
林薇朝司機關切的眼神輕輕地搖頭,她沒有關系,她當然是一個人,如果被黎凱安知道,被林辰纏著,她大概就沒有這樣的機會了。
雖然只走過一次,但通往重癥監護室的道路在林薇的記憶里卻是異常的清晰。夜風時時地拂來,帶有夏夜里的絲絲燥熱。
她忽然覺得,其實醫院還是白天好一點吧,即使是那樣的噪雜,也好過此時能吞噬人的寂靜。
沒有多余的人,護士站的小護士低垂頭偷偷地打著瞌睡。
她輕車熟路地走到重癥監護室的外面,差幾步就能看見那堵透明的玻璃牆,差幾步就能看見那張思念中的面容。
他怎麼樣了?
還是那個老樣子嗎?
還是按耐不住,心底深處對他的關切。他成為她黑暗生命的明燈已經太長的時間,曾經曇花一現的溫暖深深地刻在她的心里,無論用什麼樣的工具也都擦不干淨。
那個時候她恨著他,因為他是制造景曜意外的凶手,可這個時候她還能堅持什麼呢?黎凱安也說過,景曜的意外和他沒有關系,甚至他也只是個受害者。事情這樣出乎意料地發展下來,她還能恨著他嗎?
她對著自己輕輕地搖搖頭,她無法再恨他,卻也不會和他再有任何的未來。就當是對自己往昔歲月唯一的眷念做一次真摯的道別,她希望他能過得很好,也許將來他的身邊會出現其他人,也許是那個白曉筠,那都不重要。只要他開心,只要他能過得好,只有這樣她才能安心地過自己的生活。
她的手溫柔地撫著自己的肚子,那里已經有了一個小生命,它也感受到母親此刻的柔和,沒有白天的吵鬧,安靜地睡在母親的肚子里。
這樣也算得起曜了吧。
她抬起頭,走廊窗戶外的天空里,星星正在一眨一眨地閃爍著,仿佛是曜在溫柔地看著她。
再看一眼,最後再看一眼,就此之後,他們之間不會再有任何的關系。不管他是否清醒都會有屬于他自己的生活,而她也會有自己的生活,不會再有他的生活。
下了這樣的決心,她扶著肚子慢慢地朝玻璃牆那邊靠去,然而雙眼望去後卻是驚呆在原地。
他曾躺著的病床上此刻空空如也,就連里面的儀器也都撤得差不多了。
這是……
她的臉色忽然一片慘白,不會是她想象中的那樣吧。
「小姐?」
也許是听到這里的動靜,也或許是例行的巡查,護士及時出現在不適的她的面前,輕聲詢問著。
「沒,沒事。」她勉強地朝護士搖搖頭,心里默默地安撫著孩子。別怕,你的父親應該不會出現那樣糟糕的情況,他從來都是個堅強的人。似乎是感受她的善意,孩子漸漸地安靜下來,她的臉色才跟著慢慢地緩和過來。
「護士小姐,我想問問,在這里的病人呢?他去哪里了?」
「這里的病人?」護士疑惑地望著她,又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了看空擋的重癥監護室恍然大悟。「您是說季先生嗎?」
「對。」她點了點頭,她問的當然是前不久還躺在里面的季雋彥。
「原來你不知道啊,」護士瞧她的神色似乎是和季家有關聯的人,便向她解釋起來︰「前幾天季先生醒了,所以轉到十六樓的高級單人病房了。」
醒了?
林薇先是一愣,接著便是淺淺地笑了起來。他醒了就好。
「誒?小姐您不去看看季先生嗎?」
林薇停下正離去的步伐,緩緩地轉過身,對護士說︰「他醒了就沒事了,沒事了我就可以安心地走了。」
「醒是醒了,可是……」
護士的話欲言又止,像是還有什麼隱情。
「可是什麼?」
「季先生醒是醒了,不過和沒醒的時候也一樣,他還沒有恢復意識和知覺。」
「沒有意識和知覺?」這樣的說法,林薇倒是無法理解了。不是醒過來就算度過危險期,病情也算是好轉了麼?
「現在只是睜開眼楮了,算是度過危險期,不過除了這兩點和當初昏迷時的植物人狀態並沒有什麼太大的區別。」
這樣的意思是,季雋彥仍然沒有清醒過來?
正當林薇還想再詢問時,護士站的鈴聲卻猛烈地響了起來。護士投給她一個抱歉的眼神便匆匆地朝護士站里趕去。
走廊又恢復了寧靜,林薇望著空蕩蕩的病房,腳下不知為何挪動不了分毫。
來的一路上,她都告訴過自己,他醒了就算了。他現在的確是醒了,可真的就這樣離開嗎?最後一眼,她還想看他最後的一眼。
猶豫了幾分鐘,林薇最終還是決定上到十六樓,去親眼見一見他。糾纏了那麼多年,總歸需要一個告別的儀式。
十六是高級病房,因此這里更加看不到一個閑雜的人。她上來的很順利,並且季雋彥的病房也不難找,門上懸掛著的名牌已經清楚地說明了一切。
她小心地推開一條縫隙,傾耳仔細听了听里面確實沒有什麼動靜後,她才側身進去。
那個人安靜地躺在病床上,仿佛已經處于深睡中。
林薇悄悄地靠近,病房里空蕩蕩的,除了醫院原本的布置外,這樣看起來有些冷清,床頭上就連一束花都沒有。
季家自從季雋彥出事後就是屋漏偏逢連夜雨,杜月清也中風在床,這些她都知道,可是那位口口聲聲說愛他的白曉筠呢?難道也沒有來過嗎?
看見這樣的場景,她有些難過,不過這樣也好,養病就需要一個清淨的環境。她扶著肚子,慢慢地坐在床邊的凳子上。
床頭上的小燈光輕柔地打在他的臉上,而熟睡中的他褪去往昔的強勢,顯得安寧祥和。這樣的他,她很少見到,腦海里唯一的幾次記憶是她趁他睡著後偷偷地蹲在床頭,小心地望著他。經常都是他的一個翻身或者一個細微的響動就將她嚇得如兔子般快速竄到屬于自己的沙發上。明明同處在一個房間的人,卻更像是生活在兩個世界里。她的世界渴望他的靠近,可他的世界卻拒絕她的到來。
她長長地嘆了口氣,目光並沒有從他的臉上移開,她要將他的面容都仔仔細細地記在自己的腦海里。這樣等到以後孩子長大問她,他的父親長得什麼樣子時,她還能夠回答得出來。
正當她這麼眷念地望著時,那雙緊閉的眼楮忽然就睜開,直直地望著她,無聲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