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間有著厚重原木門扉,沒有名字的酒吧。
這里賣的是口碑,來一次的人通常會來第二次、第三次……然後一傳十十傳百。沒有店名,常客就戲稱這里是「老地方」。
里頭不大,二十來坪的空間僅提供二十不到的位子,當然,如果不介意站著喝調酒,消費上還可以打個八折。
所以當假日時,常常可以看到或坐或站的客人。
老板是個身材魁梧,兩條粗壯手臂剌著鬼火的大塊頭。到這里,你看不到調酒師專業的穿著,春夏秋冬同一款的黑汗衫是他的特色。初次到這里的人常會老板保鑣傻傻分不清楚。
可別看老板一頭一臉一身的黑街色彩,這里每塊磚、每塊瓦、每張桌椅,甚至每張桌上的手工瓷燈都出自他之手,好喝的調酒以及連令人驚艷的下酒菜和小西點也是他的杰作。
沒人知道他叫什麼,大伙兒戲稱他——「鐵漢柔情」。
厚重的木門被推開,一抹縴細的身影閃了進來,老板抬起頭看了一眼,就低下頭忙自己的。張質殊來到習慣的位置坐下,一雙眼飛快的四下轉了一圈。
沒有!昕皓沒有來。她心里松了口氣,卻有更多的失落。
老板在她面前放下一杯冷開水,又去忙自己的事。
張質殊心不在焉的發著呆,听到木門上的鈴響,直覺的望了過去,卻再一次失望。「今天……常和我一起來的那位盛先生來過了嗎?」老板一向不多話,有時候十句話還換不到他一句。
她問完,老板轉過身去,當她以為得不到答案時,他提了一紙袋往她眼前一擺。
她怔了怔。「這是……」昕皓到美國時常幫她帶的某廠牌護發用品。「他來過!人呢?」
那家伙沒忘!沒忘他們的約定?無論哪一方從世界各國的哪座城市飛回來,一定要到「老地方」來。
老板調好酒端給她,透過墨鏡看她。「兩年前,三月十八號晚上八點左右,你從新加坡回來,不也托我拿東西給盛先生後就回去?」
張質殊睜著一雙大眼看他,訝異他難得的多話,再者,兩年前十八號她有去新加坡嗎?為什麼買東西回來不直接拿給昕皓,而是托老板?她想了想,接著丟了酒錢忙往外跑。
她想起來了!那次她得了重感冒不想傳染給昕皓才會沒有赴約。
一出了「老地方」,她打了好幾通電話。一番折騰來到盛昕皓家門口,前來應門的是見過幾次面的中年女佣陳姊。
「發著高燒,理都不理人,大概嫌我吵還把房門鎖起來。我還是從書房那透過玻璃門看他的狀況。他一直埋頭睡,床頭有包藥,看來是看了醫生了。听說一起去美國的五六名主管全都重感冒回來,有一個還住了院。」陳姊叨念著。「夫人要我過來看看,我東西都煮好了,叫了他幾次都沒響應,你知道的,少爺的脾氣有時很不好。」
「夫人……沒有過來?」
陳姊搖了搖頭。「她有應酬。」
張質殊沒說什麼。時間會改變很多事,也有很多事是不會改變的,例如,世人愛錢、男人,以及盛家這對母子的淡漠關系。
雖然這樣評論一個長輩不好,可她真的覺得那位夫人滿糟的。她老媽有些想法是偏激了些,可就「母親」這角色,她真的是個好媽媽。
陳姊猶豫的說︰「張小姐,你來得正好,東西我都弄好了,時間上有些晚了,我得回去了。」
早該下班的,她八成也是放心不下昕皓才留到現在。「好,謝謝你。」
陳姊走了之後,張質殊走進書房。昕皓的書房和臥室僅隔著一道玻璃門,從這里可以看到臥室里的狀況。
昕皓側睡著,臉正好朝向她,他大半張臉盡在被子下,只看得到他濃黑的眉和緊閉的眼。
她的哥兒們即使在這種時候還是很有魅力的!
昕皓有著萬中選一的出色容貌,較之型男,他更偏向花美男,但並不顯得脂粉氣,完美的揉合了陽剛與陰柔,阿美美形容男子美到極致「妖孽」一詞倒是可借來用用。
怪不得一堆女人前僕後繼的。張質殊嘆了口氣,搖搖頭。
那在被子下的身子時不時的動了動,看來咳得挺嚴重的。正想著是不是要把他叫起來吃點東西再吃藥時,床上的人翻了個身。
她拍了拍玻璃門。盛昕皓理都不理她,她繼續拍打著門,不一會兒,一顆枕頭飛了過來!「啪」一聲砸在玻璃上。她怔了怔,笑了出來,然後繼續拍著門。火藥蓄量差不多了,大少爺快氣炸了。
果然,盛昕皓下一刻橫眉豎目的坐了起來,就唇形來看,那一開一闔說的大概是「找死」!
但一看到站在書房那頭的人,盛昕皓的怒火高張瞬間變成目瞪口呆,八成沒想到她會出現在這里。回過神,他揮了揮手要她回去。
張質殊比了比手機,要他開機。盛昕皓則比了比喉嚨,大概是不舒服不想說話,可他還是把手機打開。
她輸入幾個字,「起來吃點東西,吃完再吃藥。」
他則答非所問的回傳,「去過老地方了?」
去過老地方的意義,只是基于任何一方回國得見上一面的約定,還是,對于那件事有被原諒的可能?
心里想著的也許是同樣的問題,張質殊又回傳,「謝謝你的禮物。把門打開,咱們這樣隔著一道玻璃門傳簡訊真的很怪!」
盛昕皓把枕頭立了起來,半靠著傳簡訊,「就這樣吧,這回的感冒傳染力很可怕,連公司里號稱『笑看病毒』的蔡總都被病毒笑看了!」
張質殊問︰「這次到美國一切還順利嗎?」
盛昕皓發出簡訊,「嗯,除了這該死的感冒。」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張質殊本想由他提及那一晚的事,可聊了半天,他似乎都沒打算提及。他果然還是比較沈得住氣的人,他是打算當成什麼事都沒發生過嗎?她當然也是這樣,可是……
她打了電話給盛昕皓,見他揚了揚眉的接起電話,她清了清喉嚨,「我知道你喉嚨不舒服不方便說話,所以你听我說。」
猶豫了一下,她開口道︰「我的性子是有些制式化的,就好像賽跑時,我一定要听到『砰』一聲槍響,我的步伐才會邁開;一天的開始一定得灌下一杯黑咖啡,腦袋才會切換成開機狀態。我想……未來和某個男人交往,大概也會堅持要听到『我愛你』才開始;要結婚沒一句『嫁給我』,我也不知道要點頭。」她自嘲的笑笑,「後兩者不太可能會發生就是。」
深吸了氣,她繼續說道︰「這樣的制式化腦袋在听到你說『咱們還是哥兒們』之前,「那件事情」會一直沒法子畫下句點。」
「那個……」她想了一下,說了下去,「那一晚真的喝太多了,那一天是個意外,我們、我們……」
「我們本來就是哥兒們。」盛昕皓聲音沙啞的說。
她抬起頭隔著玻璃門看他,他迎向她的視線。「嗯,哥兒們。」
是啊,十幾年的情誼,從一開始的敵對狀態到要變成哥兒們可是不容易的!
多年的情誼不會輕易改變的。張質殊很想給他一個粲笑,可是她心里卻還有著莫名的疙瘩。
她只能不斷的對自己催眠︰他們是哥兒們!扮兒們!
今天期末考結束,打掃完後就開始放暑假。
但張質殊第一節的數學考差了,她心情不太好。「盛昕皓,你不用再做那些無聊的事,我的態度一開始就擺在那里,不會輕易改變的。」
方才她冒著小雨進圖書館,他也來了,兩人背對背在書架上漫無目的地找書。
這些已經甄試上學校的畢業生真的很討厭,平常也不見得那麼喜歡學校,都畢了業才戀戀不舍的不願離開,尤其這一位,以前幾百年也沒出現在她面前一次,什麼時候他們這樣有緣了,每天得不期而遇個幾回。
「我做了哪些無聊事?你的態度又是什麼,我可沒看出來,當然也不會知道你不會輕易改變什麼。」他態度不疾不徐,十分沉得住氣。
「你時不時的出現在我面前到底要干啥?如果是要追我的話趁早死了心,我對你沒興趣!」
盛昕皓突然轉過身,背靠著架上的書,有趣的看著她。這位學妹真的很特別,居然可以把這麼有自信的話輕易說出口,而且還是在他面前。
她真的對他沒興趣,在他面前也不曾露出小女兒嬌態!這樣的女生太稀有了!
「學妹,你一定沒被追過?」
沒理他,張質殊在架上看到一本想借的書,可她夠不著,踮高腳之際,盛昕皓手一抬就將書取了下來,兩人只是幾秒的接近讓她有些尷尬。「有沒有被追過,又怎樣?」
「也怪不得你會會錯意。」
「會錯意?」她打量著他。
老實說,她也不知道他這樣動作頻頻代表著什麼。追她?她並沒收過禮物或信,他也沒告白過。只是他出現在她面前的機率真的太高了,除了他自己外,每個人都傳他在追她。
「你常在我面前出現,讓會錯意的人越來越多,這令我很困擾,所以請你不要再這樣了。」
「那可不行,我不是說過,要給你機會了解我嗎?」
張質殊還是冷冷的看著他。「你在告訴我,你從來沒追我的意思?」
他想笑!這學妹真的很酷,可以面無表情的問他這種問題,怎麼反倒是他有點尷尬?「是。」
「你贊美過我的字漂亮。」
她以為這是他在追她的證據之一嗎?「學妹,你真的誤會大了!要追一個女生,與其說她字漂亮,還不如深情的凝視著她,贊美她的眼楮漂亮。更何況對你不也挺受用的,之後洋洋灑灑的寫了一封信給我。」
「學長,那不是信。既然你贊美我的字好看,我也不能太失禮,于是抄了一篇文章給你,希望對你有所幫助。」
「所以你就抄了一篇『xing病如何防治』送我。」那麼漂亮的字本該裱掛起來的,但能掛在哪里?他媽媽房間?
「你出現在我面前的次數也太多了。」她常常一抬頭、一轉身,他就在附近。
這也是她以為他在追她的證據嗎?「我經常神出鬼沒的出現,不也替你解除一次校園暴力事件?」
「你這是在邀功,告訴我那是英雄救美嗎?」
「學妹,那不叫英雄救美好嗎?一來我不是英雄,二來你也不光等著被救啊,看不出來你一個嬌滴滴的女生,遇到武打場面居然不是逃之夭夭,也不是在一旁負責尖叫當背景音樂,而是真的能幫忙!」
「我學過擒拿術,還學過一年左右的跆拳道。」後來媽媽覺得野蠻就不讓她學了。
「這好像是你第一次主動告訴我,你的事。」怪不得她那時敢行俠仗義!半年前放學後的空蕩校園,他曾看過她幫助一個被勒索的瘦小男生趕跑高年級生。在二樓看好戲的他忘不了她那些義正詞嚴的話,和勇敢無畏的眼神。
對方只是一個不認識的男生,她卻是一副「別怕,我罩你」的姿態。
他無須任何人提供羽翼,可他想,有這樣的朋友應該是件不錯的事。
這其實也只是想想,並沒有放在心上,日子一久也就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