興隆賭坊這個名字,在李贄等人翻閱案卷的時候,不時就能夠看到。有許多苦主都稱自己在興隆賭坊賭博的時候,懷疑被人出了老千,導致賭本盡失。而往往在這個時候,賭坊里又會出現一些放貸人,誘騙他們借高利貸扳本。最終的結果是可想而知的,借來的錢再次輸盡,這些人不得不賣田賣房來償還高利貸,最終由溫飽之家淪為赤貧。
熊民仰帶著士兵在馬橋村及周邊一些村莊與村民們訪談的時候,也曾听到過類似的說法。據一些村民反映,興隆賭坊非常擅長于誘賭,賭徒們最初幾次去的時候,往往能夠贏到一些錢,贏面不算很大,但卻能夠讓你覺得自己手氣很好,從而滋生出大賭的念頭。等到你真的拿著大筆銀子去賭的時候,好運氣就離你而去了,四鄉八村經常能夠听到有人在賭場里輸得傾家蕩產的傳聞。
當然,這也只是一部分村民的觀點,還有一些沒有吃過虧的村民則堅定地認為,興隆賭坊是一家非常規矩的賭坊,因為他們在那里一直都是贏錢的。至于有些人在那里輸了錢,只能怨自己的手氣,而不能歸咎于賭坊的問題。
以李贄的智慧,自然能夠看出這其中的奧妙所在。事實上,他與周汝員在分析了大量的資料之後,已經能夠認定,興隆賭坊就是汝寧府黑惡勢力集團的一個節點。所有關于興隆賭坊出老千的投訴,在官府那里都會石沉大海,而十幾年間因為被興隆賭坊坑害而破產的農民,已經多達數百戶。
李贄和薛勇離開汝寧城之後,便來到羅山縣馬橋村,與熊民仰會合。眾人商量之後,決定先從興隆賭坊下手,把汝寧的黑幕挑開一個角。進而再層層深入,直至抓到背後的大魚。
無緣無故支去動興隆賭坊,顯然是不行的,必須找到一個由頭,才能借題發揮。這個由頭,就是要安排一個人去興隆賭坊賭博,最好能夠找到興隆賭坊出老千的證據,然後以此來發難。賭博的這個人,最終選定了馬橋村的莫三,因為莫三其人看起來老實巴交。在過去一段時間里,與勘輿營的士兵們已經結下了深厚的感情,是一個能夠靠得住的人。
「客官,里面請,今天想玩點什麼?」
熊民仰、莫三等人剛進賭坊,前面就有伙計熱情地迎了上來,還真有點讓人覺得賓至如歸的意思。
熊民仰抬眼看去,只見這個賭坊的規模的確不小,有好幾個大廳。每個廳里都擺了六七張賭桌,賭桌旁邊圍滿了人,一個個大呼小叫的,甚是興奮的樣子。除了大廳之外。還有一些小房間,里面影影綽綽地能看到人頭攢動,不過動靜明顯要弱一些,估計是一些有身份的vip會員賭錢的地方。
「小哥。不知道這城里人,都是怎麼賭的。」莫三一臉憨態地向伙計打听著。
「怎麼玩都可以啊,看客官你喜歡哪樣了。」伙計掩飾著內心的鄙夷之情。對莫三說道︰「擲錢、投壺、摴蒲、骨牌、葉子戲、打馬吊,樣樣都行。」
「呃……這些我都不會啊。」莫三苦惱地模著腦袋,說道。
「這位客官是第一次來玩吧?簡單一點的也有,賭大小,有荷官擲骰子,你只要押對大小就行。」伙計介紹道。
「這個倒是行。」莫三點點頭,然後回過頭對跟在後面的熊民仰道︰「熊老弟,咱們就賭大小吧?我听上埠村的老表說起過,他就是玩賭大小,掙了七八兩銀子呢!」
「三哥,咱們還是別賭了吧,這城里人的玩法,我們看不懂,萬一人家出老千,把咱們的錢騙了怎麼辦?」熊民仰裝得比莫三還憨的樣子,小聲地勸道。
「兄弟,你這是哪里話?你去打听打听,我們興隆賭坊什麼時候出過老千了?如果我們出老千,你盡可上知縣老爺那去告我們去,這羅山縣也是有王法的地方。可是如果我們沒出老千,光憑你這一句話,就算是誣告,是要吃板子的。」伙計鄭重其事地對熊民仰警告道。
熊民仰立馬把嘴緊緊地閉上了,好像是被伙計的話給嚇著了一般。伙計看著這一行人的表現,心中已經有了判斷,認定這些人就是頭一次進城來賭錢的鄉巴佬,是理想的獵物。
一行人隨著伙計來到了一張賭桌前,桌邊已經聚了幾個人,都是在賭大小的。荷官舉著骰盅正準備搖,看到莫三等人過來,便停下了手,喊道︰「這幾位客官,可是來下注的?」
「呃呃,正是。」莫三依然低三下四地說道。
「下多少?賭大還是賭小?」荷官問道。
莫三掏出一個銅板,道︰「先下一文……行嗎?」
「一文也行,多少不限。」荷官應道,「你押大還是押小?」
「這……」莫三拿著那一文錢,遲疑起來,像足了一個吝嗇鬼的樣子。其實他也的確屬于那種一文錢都要掰成兩半花的人,這一次來幫熊民仰演戲,雖然用的是熊民仰的錢,但他還是忍不住覺得心疼。
「你跟我一樣,押大吧,听我的,沒錯。」賭桌邊一位絡腮胡子的漢子說道。
「真的?押大能贏嗎?」莫三對那絡腮胡問道。
絡腮胡道︰「我都已經贏了二兩多銀子了,你看,我這一把押的是100文,你才1文,怕什麼?」
「喔喔,那我就听老哥的,押大。」莫三似乎被對方說動了心,果真把一文錢押在了大的方向上。
熊民仰等人躲在莫三的身後,警覺地觀察著賭桌上的場景。他們分明發現,那荷官與絡腮胡迅速地交換了一個眼神,然後便搖起了骰盅。搖了幾下之後,荷官把骰盅扣下,再揭開,開出來的結果,果然是「大」。
「哈哈,我贏了!」莫三歡喜地喊起來,旋即又跺著腳,對熊民仰道︰「剛才我怎麼沒多押幾文啊!」
「下一把再押也不遲啊。」那絡腮胡鼓動道,「下一把我押小,老哥,你還跟不跟?」
「當然跟!」莫三道,「這一把,我押……五文!」
骰盅一次又一次地搖起,絡腮胡倒也沒有每次都贏,但十次之中,卻有七八次是贏的。莫三跟著那絡腮胡一樣下注,不多時就掙了近百文錢,不由得喜笑顏開。在絡腮胡的鼓動下,他下注越來越大,一注也能下到50文了。
到了這時候,好運氣似乎就逐漸離開絡腮胡了,每十把之中,他的贏面降到了四把、三把,一會能夠贏到幾百文,一會又會輸掉更多的錢。莫三看上去像是已經著了魔,贏了就想贏得更多,輸了就盼著扳本,他臉上的表情變得越來越激動,聲音也越來越大了。
「大!大!大……唉!我日他先人,怎麼又是小呢!」絡腮胡子一陣嘆息,把手里最後的幾百文錢也都輸掉了。
「這……」莫三看到絡腮胡子輸光了錢,似乎也有些動搖了,此時,他也已經輸出去七八錢銀子了,眼楮變得通紅。
「不行,我一定要扳回來,我出門前算過卦的,我今天有財運!」絡腮胡大聲說道,他轉過頭,向一直站在旁邊、卻沒有參與賭錢的一個漢子說道︰「胡掌櫃,借我500文,等我扳了本就還你。」
「借你錢倒不是不行,可是萬一你還不上,怎麼辦?」那胡掌櫃裝腔作勢地問道。
「我老張的信用,你還不知道嗎?如果還不上,我把我河邊那塊水澆地抵給你。」絡腮胡說道。
熊民仰在心里嘿嘿地笑了,好一出雙簧,這分明就是演給莫三看的。一般人進賭場只是抱著掙點外快的心思,如果輸光了,只會黯然離去,而不太可能去借錢扳本,更不可能拿土地、住房等去做抵押。絡腮胡這番做作,就是給像莫三這樣的人傳遞一種心理暗示,讓他們覺得借錢、抵押地產等等,都是合理的選擇。說穿了,此人就是賭場和高利貸商人的「托」。
為了讓絡腮胡演得更充分一些,熊民仰在背後輕輕地捅了莫三一下,莫三會意地點了一下頭,走上前對絡腮胡道︰「老哥,可使不得啊,這地怎麼能抵出去呢?」
「這賭錢之人,沒點膽色還行?老哥,你放心,我老張敢把地抵出去,就有本事把這錢掙回來,你就瞧好吧。」絡腮胡一臉毅然決然的神色,一番話說得莫三拼命點頭,像是被他的精神感動了一般。
往下的故事,果然沒出熊民仰所料。絡腮胡借了錢之後,手氣又好了起來,不一會工夫,就贏到了幾千文錢,迅速地把借胡掌櫃的那500文錢還了,還額外加了100文的利息。
「看到沒有,老哥,這賭錢就得敢把啥都押上,有氣勢了,才會有賭運。縮手縮腳的,賭神也不會看顧你的。」絡腮胡在自己面前堆了一小座錢山,得意洋洋地對莫三授著機宜。
「嗯,老哥你說得對,我老莫也豁出去了!」莫三從善如流,慷慨地一拍桌子,道︰「這一把,我賭小,押500文!」
荷官臉上露出一個詭異的微笑,高高地舉起了骰鐘。(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