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月,你怎麼來了?」當月噙香一踏入房內,一個女聲便立即由案桌後響起,「怎麼不在家多待幾天?」
「我……不必了……」望著眼前那雙同樣盈滿關懷的眼眸,月噙香的眼眸一酸,「我只是來……來……」
未待月噙香說明來意,她的身後卻傳來了一個熟悉的嗓音「既然來了,那就快去畫印。」
呆愣了許久後,月噙香難以置信地緩緩回頭,望著那個不知何時尾隨她身後踏入房內,面無表情的偉岸男子。
他竟然在?
他以往從不會這麼早就出現的啊!他不是該到午後才會來的嗎?
「柳御醫,我看小月可能暫時還……」看著月噙香恍惚的模樣,代理女侍官連忙對柳孤泉說道。
「她既然來了,就表示沒事了。」柳孤泉卻什麼也沒有多說,只是逕自一轉身,「沒事了就走吧!」
由那日起,月噙香除了女侍官的身分外,竟還莫名的幾乎成為柳孤泉的學徒了!
餅去只需站在一旁遞工具、記錄病情與謄寫藥方的她,現在不僅被他逼去研讀那堆得跟小山一樣高的醫書,而且每當他看診時,竟也不顧有沒有旁人在,自顧自的就跟她講解、討論著病情。
而有時,未待求診人開口述說身上不適,他便直接要她上前去把脈、看診,然後問她那人出了什麼問題。那人出了什麼問題,不是他柳孤泉的事嗎?什麼時候又關她月噙香的事了啊?
包何況,在動手診治病患之時,他那一步驟一說明又是怎樣?
真想把她培養成個女醫,也得先問病人想不想被人當成人體教具啊?
實在不明白為什麼柳孤泉要裝成什麼都不知道似的「訓練」著自己,但在他那半強迫、半威脅,甚至每日還半接、半送的軟性監視下,月噙香只能繼續自己的女侍官工作,然後隨時找機會向他表明自己的去意。
但每當她想開口,才剛起了個話頭時,柳孤泉便會以各種古怪的話語與行動來打斷他。
他不想讓她走嗎?為什麼?
她實在看不出他有任何理由不放人啊!
就這樣,在柳孤泉的逼迫之下,月噙香日日忙得頭暈眼花,什麼其他的事都顧不上。
可怪的是,一個月後,當她終于緩緩回到過往的步調,也不再那樣慌亂、恐懼之時,這回,卻換成了他無故曠職!
雖然柳孤泉遲到、早退本就不是新鮮事,但不告假便搞失蹤,就連她發出的特別訊號也沒得到回應,這就是件很古怪的事了。
在御醫苑中,每一名御醫與他的侍官都必須有一定的緊急聯絡管道,因芳如此一來,當宮中病患有立即需要救治,且刻不容緩的急癥時,才不會有所延誤與耽擱。
但由于柳孤泉的孤僻與行事古怪也是出了名的,所以過去每當月噙香要找他時,她只需在自己屋外的小院子中放飛他交給她的訊號火花,他片刻就會出現在她的屋外,就算他沒出現,他交代的人也會出現。
但這一回,他沒有出現,也沒有任何人出現。
正因如此,所以此時此刻月噙香才會站在這間他位于皇宮外東角的偏僻宅邸前,望著那個深閉著的大門猶豫不決。
懊不該進去呢……
月噙香輕咬著下唇,真的有些為難了。
她曾听說,柳孤泉雖是獨居,但由于很不喜歡有不請自來的人來打擾他,所以他的宅邸里養了幾頭不會叫,卻會咬人的巨型獒犬。
而她也听說,過去還真有人不識好歹地闖了進去,結果自然是給那幾頭獒犬咬得連命都去了一半……
可不進去,萬一真出了什麼事怎麼辦?雖然這個萬一真的很不可能發生在他身上。
當腦中浮現出那個「萬一」後,月噙香再不敢猶豫了。
她連忙上前輕扣了扣門環,然後退後兩步,靜听著那沉重的金屬回聲在宅邸內外回響……
還是沒人應門?那看樣子真的只能冒險一闖了。
月噙香咬牙推開那扇厚重的木制大門,望著門後那雜亂無章的院落,驀地有些傻了。
身為宮中首席御醫,住的卻是這樣的破爛房子,還連個院子都不收拾收拾,會不會太寒磣了點?
心中雖這般想著,但月噙香還是緩緩向院子走去。
才走兩步,月噙香便發現這個院子雖看似雜亂無章,卻也絕非完全的雜亂無章,因為她看出了那院子中所種的花花草草其實全是藥!
而且其中還有很大一部分是有毒,一經沾身,便立即殘留的毒藥草!
他還真不僅僅是不喜歡人打擾而已呢!
月噙香苦笑了笑後,她屏氣凝神,小心翼翼地繞過那些毒草,然後在腳終于踏至前廳時吐出一口大氣。
未待她的氣吐完,她卻又立即深吸了一口氣,因為不知何時,她的身前竟出現了四顆大大、圓圓又亮晃晃的眼珠子!
「我……不是壞人,我是月噙香,是他的女侍官……」望著那兩頭大得驚人的獒犬,月噙香的身子輕輕縮了縮。當那兩頭獒犬竟走至自己跟前輕嗅著她身上的味道時,她全身的寒毛都豎立了。
「我只是想來看看……他是不是……出了什麼事……讓我進去好嗎……」但最終,她還是鼓起勇氣,邊顫抖地說著話,邊背過身去,讓那兩頭大獒犬望清自己身後的「天」字。
狽認不認得字、听不听懂話,月噙香不知道,她只知道當自己頰旁的汗都緩緩在下巴凝結、滴落後,那兩頭獒犬竟真的在悶哼兩聲後,緩緩讓了開去。
「謝謝啊……好狗狗……」
就這樣,月噙香在歷經一條毒草道、兩道獒犬關後,終于,在一頭獒犬的開路與帶領下,來到了宅邸深處一間亮著微弱燈火的大房前。
望著那間亮燈的房子,月噙香心中的大石總算微微的落下,當她緩緩走向本該只有一人居住的屋子,卻驀地听到幾句含糊不清的話聲後,她的腳步又停下了。
月噙香豎起耳朵努力地听著,因為有些不敢相信自己耳中听到的聲音,而當她終于听清那細弱的聲音後,她整個人徹底地愣住了。
「別別、別別,起來陪我玩。」
「別別……別別……尿尿…」
「別別,看,我畫的圖……」
那是女圭女圭的聲音!
柳孤泉的家中竟會有女圭女圭?而且听那聲音,竟似還不只一個?
月噙香再忍不住地走近屋子,由窗口望去,就看到有三個約莫兩至四歲的孩童圍在一個大大的床旁,而且有兩個還爬在床上某個昏迷不醒的人身上。
老天,那個躺在中間的人是柳孤泉!
這怎麼行啊!
若他是傷了,給這幾個小家伙一壓,哪還受得了啊!
若他是病了,還是會傳染的那種,那這幾個女圭女圭不也得跟著躺下了?
「來、來、來,先下來.」月噙香連忙由半掩的門進到房中,快手快腳地將爬在柳孤泉身上的兩個小家伙抱下來。
「誰誰……」當被抱起時,一個小家伙叫了兩聲後,便哇哇地哭了起來。
「姊姊……姊姊……」而另一個看似大些、伶俐些的小家伙則吸著手指,向月噙香搖搖晃晃地走去。
就在月噙香望著這三個柔軟的女圭女圭手忙腳亂之際,不知何時,更有三頭小狽不知由哪里沖進了房中加入戰局,對著她拚命吠叫。
「別害怕,我不是壞人,我是月噙香,我是你們……別別……的貼身女侍官,我……」
一陣混亂之際,月噙香又使出了老招,對著這群女圭女圭及小狽指著自己身後的那個「天」字,然後順便將手撫上柳孤泉的額頭。
怎麼這麼燙……
一當手中的熱燙感傳至心頭時,月噙香驀地一愣。
她雖對醫術略通一二,但也只是個新手,更何況,她明白柳孤泉大概不會想讓其他的御醫們出現在他這充滿了古怪的屋中,所以現今她能做的,就是至少讓他趕緊退燒,清醒一些後,讓他自己來診斷自己。
「姊姊現在就去抓藥。」月噙香也不管那群女圭女圭們懂不懂,邊走對著他們說道,然後低頭指著那三頭顯而易見是來護衛小主人的小狽,「你、你、你,好好照顧小家伙們,我立刻
就回來。」
是的,立刻,只花了兩盞茶的時間。
而回來後的月噙香,整整三日,除了去御醫苑告假的時間外,就那樣不眠不休的待在這里,一方面照看著柳孤泉,一方面照看著那三個小女圭女圭,順代還替這亂成一團的大房子收拾一下。
「現在我可知道你為什麼帥氣、清爽不起來了……」
明明日上三竿,可坐在柳孤泉床旁的月噙香也幾乎累得連眼眸都要闔上了。
因為現在的她,總算弄懂了柳孤泉為何每日都要到午後才進御醫苑,而且就算進了苑,也總睡眼惺忪的關鍵了。
因為現在的她,總算弄懂了為何他總會不小心亮出一些被他當成寶貝似的,藏在懷中,卻被外人稱作是「請仙拿藥單」的鬼畫符了。
原來,都是因為三個小女圭女圭!
為了能讓這三個女圭女圭有人照顧,所以他不得不將這群女圭女圭的睡眠時間培養成白日他工作時間,而當他工作完畢後的夜里,他便陪著他們玩耍,待第二日孩子們全睡著之後,他才進入御醫苑工作。
而那些所謂的鬼畫符藥單,根本就是這些孩子們玩耍時畫給他的圖畫,而他,一張張都如同珍寶似的揣在懷中。
至于那三頭小狽,則是在他房間後方那間窗高獨門的大通鋪里,專門看顧女圭女圭們的「女乃媽」。不過根據她看到那幾個印有「宇宸宮」標幟的集水瓶,充當這三個女圭女圭女乃娘的,恐怕還有乳多得用不完的丁娘娘……
那三個女圭女圭,都是他的嗎?他們的娘呢?又哪里去了?
但就算他們的娘不在了,他也可以請個大嬸專門來照顧孩子啊!為什麼偏要把個屋子弄得這麼古怪,也把自己弄得那麼累?
盡避心中滿是疑惑與不解,但此時此刻月噙香根本無暇顧及,畢竟只有先將他們好好的全照顧好,才是最重要的事!
「手都洗好了嗎?」
「洗洗了,姊姊。」
「洗好了就乖乖去吃飯。」
「好好,姊姊。」
有些懷疑自己听到的聲音,但柳孤泉還是靜靜地躺在床上。
因為他明白自己這回感染的風寒來勢太猛,就算他貴為名醫,可遇上這樣的病,除了好好的休息外,別無他法。
窗外傳來那如夢似真,夾雜著女圭女圭童音與女子溫柔嗓音的細碎談話,不知為何,竟令他感到有種異常的溫馨,而闔著眼眸的臉龐上不知不覺浮現出一抹淡淡的笑意。
七日後,當柳孤泉終于有力氣可以起身時,他緩緩由床上坐起。
房內,空無一人,但望著自己那自搬來後就從不曾如此乾淨齊整的房間,他的眼底有些詫異、有些明了、有些感動。由窗戶向外望去,他看見的是整排的床單、衣裳、帕子、尿片、小衣裳、小褲子,在陽光下迎風輕輕搖曳著……
有家的味道呢!
頂著仍有些昏昏沉沉的腦子,柳孤泉靜靜望著窗外的明媚春光,許久許久後,才悄悄走至與他的房間只有一牆之隔的孩子臥房,輕輕推開房門——睡了,全睡得那樣甜、那樣熟,連月噙香也是。
是的,包括月噙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