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這句話,男人臉上的表情僵住了。然後嘆了口氣︰「怎麼過……還能怎麼過。我知道你是什麼意思。原先我想,自己也死了得了,就不拖累這孩子了。可是後來听她一聲聲‘爸爸’‘爸爸’地叫我,我就想,好歹我活著,孩子還有個親爹。要是我也死了……她給送去孤兒院——我跟人打听過,她這麼大的孩子……人家都不愛要了——」
榮樹皺起眉看了看夜鳶︰「鳶姐……」
但葉知行沒理他。而是打斷了于左鍵︰「你想得有道理。孤兒院里面孩子不一定待得慣——被收養了,人家也不一定對她好。」
她頓了頓,又道︰「不瞞你說,我和我這兄弟,是開公司的。那種放債收債的公司。前些天,是惹上了人,被人追,才跑到這邊。不過昨天接了個電話,這事兒可能快了了,我們也快走了。」
于左鍵沉默著,嘴唇顫抖著,過了好一會,才說︰「……不行。這次你們都這樣了。萬一哪一天……」
葉知行笑了起來︰「你們家不也遇上地震了麼?你以為是像電影那樣,天天一群人拿著刀滿街追人?現在可是文明社會,我們也不是什麼黑幫。這次這事兒……誰這一輩子還不遇見幾次車踫人擦?」
她又說︰「我也結過婚,想要小孩。可是我不能生——」
說道這里的時候,榮樹先是驚愕地看著她,然後深深埋下頭、聳著肩膀,不讓自己笑出聲。葉知行一邊繼續說著話,一邊在他大腿上狠掐了一下,疼得他趕緊捂住了嘴。
「可是我不能生。我就一直想要個小女孩……你家清清,我是打心眼兒里喜歡……」
于左鍵晃了晃手︰「行了別說了。」他轉著輪椅、離開桌子,過了一會又停下來、深吸了一口氣︰「我再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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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之後。
于左鍵坐在輪椅上,模索著為清清扣好扣子,理理頭發。然後又用一雙粗糙的大手在女兒臉上撫模著,從眼楮模到鼻尖,從鼻尖模到嘴巴,又從嘴巴模到肩膀。接著手緊了緊了,深深陷進她那件紅s 的小棉襖里。
「清清啊,去了听姐姐的話,好好念書,別想爸爸。」他顫抖著嘴唇,說道,「等你考上大學了,爸爸好跟著你沾光兒。」
于清清一癟嘴,眼淚兒撲簌撲簌地掉下來︰「可是我走了誰給你洗衣服、做飯啊?」
于左鍵咧了咧嘴巴︰「不是還有隔壁你嬸和王大爺麼?等你大學畢業了,再雇人給爸爸洗衣服做飯。」
榮樹看了他們一會兒,扭頭走到院門口點了根煙,忽亮忽滅地抽著。
葉知行則走到于清清身邊兒,半蹲下來︰「姐姐會每個月給你爸爸寄錢,找個人來照顧他,好不好?」
于清清轉過來,邊抹眼淚邊一噎一噎地說︰「那、那能有我給爸爸做的飯好吃嗎?」
于左鍵听到這句話,一下子笑出了聲……可是又帶著哭腔。他放開手,把于清清推進葉知行懷里︰「好了,快走吧。隔三差五回來看看爸爸就好。」說完之後,他趕緊轉著輪椅轉身進了屋,趕在眼淚掉下來之前關上了門。
于清清想要追過去,但是被葉知行拉住了。于是小姑娘也就站在那里,一邊哭,一邊使勁兒擦著眼楮,最後對家門大喊了一聲︰「爸爸你等我回來看你啊!」
最後她一步三回頭地拉著葉知行的手,走出了這個北方農村的小院。
于左鍵在屋子里,听清清的聲音漸漸地遠了,狠狠抹了把臉。
然後模索著來到碗櫥前面,費勁地俯子,從櫥底模出一個小紙包來。又來到里屋,從炕頭的被子底下拿出一個牛皮紙的信封,打開,把里面的金元一張一張數了出來、整整齊齊地擺在炕沿上。
做完了這些,他爬上炕、推開窗戶,對著西北邊王老頭家喊了一嗓子︰「王大爺,你晌午的時候過來我家一趟啊!」
隔著高高的院牆,過了一會兒,老王頭應了一聲︰「行啊。剛才屋里有動靜——你家來親戚了啊?」
于左鍵笑了笑︰「城里的親戚,把清清接去念書了。」
然後他又補充了一句︰「別忘了來啊!」
「欸!」
于是他關上了窗戶,躺到炕上。
閉著眼楮想了一會兒事情,抓起手邊的小紙包,把里面的耗子藥統統倒進嘴里。
是有點兒苦。
他就起身,模索著拿到炕梢的茶缸,灌了幾口水。然後如釋重負地出了口氣。
葉知行領著于清清,慢慢從村子後面的一條小路,上了山。清清還在哭,一邊哭一邊回頭看。她們兩個走到半山腰的時候,榮樹從後面趕上來。
葉知行拿眼神問他。榮樹就嘆了口氣,點點頭。
于是她停下了腳步,將于清清抱起來。小姑娘的身子輕飄飄的,隔著小棉襖都能模到骨頭,仿佛風一吹就會被卷走。葉知行貼了貼她濕濕的臉蛋兒,無言地將她摟到胸口。
榮樹看了看她們倆,y 言又止。
直到走了將近一個小時,于清清在葉知行的懷里睡著了,榮樹才低聲問︰「鳶姐,你這事兒辦得……你還真想要孩子啊?你歲數比我還小吧?」
葉知行低頭看了看懷里的小女孩,輕聲道︰「喜歡她是一方面。孩子在我們手里,他不會往外說是另一方面。最重要的是,這是個好苗子。膽大、心細、懂事。才六歲的小姑娘——你找個來給我看看?咱中國有句古話,叫武學奇才。什麼叫武學奇才?這就是。」
榮樹笑了一聲︰「還成了萬里無一了?」
葉知行停下腳步,認真地看了他一眼︰「你應該知道我是哪一行出身的。所以,她就是、萬里無一的武學奇才。」
榮樹的臉s 變得認真起來,想了想,又道︰「可是她又沒能力……」
葉知行只問了他一句話︰「冰王是怎麼死的?」
于是榮樹的臉s 變了變,不說話了。
兩個人又走了起來。然而誰都沒注意到,于清清閉著的眼楮翕動了幾下,然後小手在自己懷里輕輕握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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