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斯然看著他,淡淡抿了一下唇,眼簾垂下︰「……很早。」
顧景笙嗤笑出聲。
他當然知道丫。
抬腳走到他面前,身影有些晃,單手撐住桌面問︰「是有多早呢??比我……認識她的時候還早??媲」
這話直刺人心,霍斯然的臉霎時被逼問得白了白。
可他知道這是應受的代價。
事實不可改變,但若連發泄都不讓顧景笙發泄,就未免太不人道。
顧景笙等著他回答,可等不到,他眼眶可怕地紅了一圈︰「大哥。」
霍斯然抬頭,滿眸的深邃坦然︰「你想要怎麼解決?」
這件事說出來他就想過要承擔所有的代價和後果,現在如此這般站在顧景笙面前,他已經全然一副千刀萬剮都甘心承受的模樣,該來的總會來,他從沒想過要躲開。
可是。
解決?
顧景笙滿心絕望地笑起來,沙啞的嗓音發出從未有過的音調︰「你覺得有辦法解決??」
「也對,」他點點頭,像是想到什麼似的有些踉蹌地撐著桌子走過去,猩紅的眸死死盯住他,「有辦法……大哥,不如你現在,把她還給我?」
霍斯然臉色鐵青下來,薄唇漸漸抿得死緊。
他完全沒想到顧景笙會這樣說。
「你不還,是麼?」
在胸腔里越積越深的酸澀、銳痛,突然之間就一股腦地沒有任何理智地涌上頭頂。顧景笙了然,淡淡點頭攤了攤手說︰「所以你怎麼就能那麼理所當然地以為……我們之間的事,還有解決的可能!」
最後幾個突然變得陰狠憤怒起來的字,伴隨再一次「砰!」得一拳,砸在了霍斯然的臉上和腦海里。
四周資料櫃倒塌和七零八落的聲音,在耳中嗡嗡作響。
呼吸聲,伴隨著寒冽割裂喉管般的劇痛來回出入,顧景笙眼前有些雙重疊影地看著地上的霍斯然,慢慢走過去說︰「你從來都不知道……她對我來說意味著什麼……有好多好多事……好多……你們都不知道……」
他眼底如血一般的顏色,和死灰般的絕望,從未有過。
門外那一隊神經緊繃的分隊听著里面巨大的動靜,攥緊了槍桿屏住呼吸卻一動都不敢動,臉色鐵青得嚇人,可好久之後還沒反應過來,門就從猛然里面打開,與剛剛相比更加冰冷頹然的顧景笙出現在面前,楊參謀眉梢重重一跳!
顧景笙一身的挺拔有些踉蹌,泛著一絲猩紅的眸看都沒看他們一眼,扶著門離開。
「首長!」楊參謀反應過來,趕緊跨門進去看。
霍斯然嘴角的鐵青很明顯,臉色也難看到了極致,卻沒空理會楊參謀的關心詢問,反而更想知道顧景笙的狀況——這個時間,他受了傷,那種情緒狀態,他能去哪兒??
……………………
顧景笙狀態的確差到了極點。
剛剛下手沒有輕重,五指如撞裂了一般劇痛,抓著方向盤的時候都有些力不從心。
腦海里閃爍著霍斯然剛剛沉默拒絕的模樣,如電影般一遍一遍地放,他心里的痛就像風,從四面八方呼嘯而來,猛一個不注意就差點跟對面的車撞上,他踩了一腳剎車轉過方向盤,冷風一吹似乎才一下子清醒了許多。
因為C城時有門口守值的人過來,通知他直接去「南苑」。
如此狀態,去哪里都一樣,遇到哪些人都隨便。
到「南苑」推開包廂的時候,果然听到雲局的哈哈大笑聲,主座上是一個看起來精明干練的男人,見顧景笙進來,夾著煙的手拿起來深深抽了一口,嘴角慢慢勾起了一絲不經意的淺笑。
「景笙,你來見見,這位是省公安廳邊防管理局的鐘局長,今天開會的時候就跟我提起那件海上走私的案子,可你卻偏偏不見人影,來過來,坐這兒,」雲局挺著啤酒肚騰開一個位置,邊跟鐘局長解釋著,「這個小顧平時忙起來連我都找不見他,您別見怪……」
鐘局長淡淡笑著,撢了撢煙灰。
雲局趕緊給顧景笙使個眼色,讓他下來陪酒。
「我記得,那個海上走私的案子最終是省公安廳下的遣送回國的命令……」顧景笙拉開椅子坐下,嘴角淡淡勾著,「跟我這個經辦人好像沒有太大的關系,不是麼?」
雲局原本笑著,一听這話臉色猛然一虎,不知顧景笙到底想做什麼。
鐘局長卻挑挑眉,像是意料之中听見這話似的,呵呵笑起來,意味深長地感嘆了一句︰「年輕人……」
接著夾著煙的手端起了酒杯來。
雲局見狀立刻起身端著杯子迎了上去,顧景笙不抬頭也能看到他的臉色,平日里不喜歡這種場合,可是酒,他今天想喝。
三巡過後,空胃已經被烈酒灼燒得抽痛起來。
眉眼低垂下來,在清雋的俊臉上投下淡淡的陰影,口袋里的手機「嗡嗡」得響成一片,他手慢慢伸進去,拆了電板。
「想見見你倒不是因為那件走私案的事,」鐘局長在旁邊慢慢開口,笑意淺淡,「我是听說上次省軍區海域的那件事,整個特警隊被盤查沒見誰落得什麼好,你卻因禍得福……」手指在桌面輕敲了兩下,「上面有人?」
顧景笙慢慢抬起頭,一抹清雋的淺笑掛在嘴角︰「以前或許是有……現在麼,沒有了。」
鐘局長根本沒理會他話里的拒絕意味,重重抽了一口煙緩聲道︰「海關那邊你也挺熟?」
海關。
他說的是二哥那邊。
顧景笙靜默不語。
鐘局長許久後才起身撢了撢煙灰,中指指尖在桌上輕點著,「如今海關邊上的生意不是不好做,可大部分好做的,都在南邊,知道為什麼?」
煙頭緩慢燃燒著靠近了顧景笙的手指,「中央權勢監管力度在北,鞭長莫及。」
「可這並不代表著北邊的生意我們做不了,如今你看看,有我在,天大的事只要沒人捅就破不了,再加上你——」鐘局長的話收了收,嘆口氣道,「活還是很好做的,只要像上回那種情況別再出現,上回也不過是些加了料的貨,有什麼要緊?世界上真正能做大的生意從來不是這種小打小鬧,而是……軍、火。」
一番只有兩個人才能听見的話,令人膽顫心驚。
顧景笙抬眸,在眼前混亂的疊影中想起那年自己在島上開錯的一槍,︰「你確定,就只是軍火而已?」
鐘局長收回目光一眼桌上,「政治上的事我們不管,拿到錢就可以。」
就只是錢而已。
許久,顧景笙唇邊才輕輕扯出一抹驚心動魄的淺笑,低啞卻肯定地說︰「……我不做。」
這樣開弓沒有回頭箭的黑路,他不走。
鐘局長舉著煙的手頓時僵了僵。
「別說的那麼肯定……」笑了一下,鐘局長勾過他的肩來拍了拍,「年輕人有點耐心,別的你能不管,父母難道你也能不管?嗯??」
顧景笙的心,頓時像是被人重重砸了一下,瞬間砸進了漩渦般掙扎不出的黑洞。
「我倒沒有威脅你的意思,可別忘了你都做過什麼,你的人生毀了不要緊,但讓年過半百的父母親眼看著就好,你說是麼?」鐘局長靠近他的耳,聲音冷冽蠱惑,「就跟著我走一步,哪怕一步……你就會發現沒什麼不好,一切都海闊天空!哪怕是你真的犯了事都不要緊,那位首長不是跟你交情匪淺麼?軍艦那麼大的事他都能替你扛,別的還有什麼……」
心里的悶痛不知從何時開始,听到最後幾句時,已經變成了火辣辣灼燒般的痛。
如今跟他提霍斯然,比任何時候都要諷刺。
抬起死灰般的眸,顧景笙輕輕的,卻是堅定地將肩膀上的那只手拉下來,身影輕晃著起身,眼神掃過去看著動作僵硬尷尬的鐘局長,慢慢開口︰「我的話從來都只說一次……我不做。不管曾經發生過什麼,你們這樣宏偉的計劃,別扯上我。還有……不是一直都想讓我看看後果是什麼嗎?那不如就現在,讓我看看如果拒絕,到底會發生什麼。」
原本喧鬧的餐桌,頓時一片嘩然。
縱使鐘局長再鎮定,脾氣再溫和安好,此刻臉色也慢慢鐵青下來,眼里的光芒從最初的慵懶篤定,變得寒光四溢。
顧景笙轉身往外走,後面的雲局長已經跳腳罵成了一片。
左臂的傷口已經痛得沒了知覺,火辣到麻木,門推開時他清晰听見有人跟著慢慢走出來,可不知道是誰,只听見後面的人慢慢拉長聲調叫住他,「這件事說與政治無關是假的,可是景笙,你知道為什麼偏偏是你,你對他們來說有什麼價值麼??」
走廊里一片喧鬧被屏蔽後的可怕安靜。
「07年你第一次接受特警隊招考考核,射擊成績在全部考生中排第一,你當時還沒經過任何的訓練;之後那次在與中央軍區的雷霆行動里,你單槍擊斃的敵軍人數不完全統計在12人以上;還有無數的考核訓練我就不說了,那次特警隊狙擊手的實地演習賽里,你的狙殺記錄直逼世界排名,最後一槍擊斃的是敵方將領,影響了整個戰局……」
「你很優秀。」
「非常。」
「如果可以,景笙,你將成為現今這個世界上,最好的狙擊手。」
所以連顧景笙自己都不知道,他已經在黑暗中被人默默地盯了多久。
也不知道原來那一次蓬萊島上的事是一張提前就撒好的黑網,只等他來,再一把緩緩地罩住他此後的整個人生。
「……謝謝。」不知過了多久才找到自己嘶啞的嗓音,顧景笙在滿心的痛楚中轉身,涼薄而堅定地淺笑著,薄唇輕啟,「可是我的槍口……永遠,都再不會對準自己人。」
……
那一句話說出口的時候,顧景笙想不到會發生什麼。
或許死,是最輕的一種。
人如果肯在絕境中苦苦掙扎,就一定有足夠強烈的原因讓他想要求生,可顧景笙此刻,不想求生。
……
因為最後一通電話被切斷,林亦彤連夜趕回了C城。
深夜的客車抵達市中心的時候飄起了薄薄的雪,下來時凍得人一個哆嗦,臨近午夜,整個C城萬籟俱寂地簌簌下著雪。
糾結了好一會,她還是拖著很小的一個行李箱往顧景笙的住處走去。
按了好幾次門鈴,沒人開,現在回家估計打車費都要兩百多,林亦彤索性靠著門坐下來等,手盡量縮進略微厚重的棉服里,還是凍得骨頭發疼,奇跡是將近三點左右的樣子,顧景笙竟然回來了。
「……」林亦彤猛然站起來,腿彎都疼得顫了一下,不可思議地看著滿身初雪,卻酒氣四溢的他。
顧景笙盯著她看了許久,接著走得很穩地慢慢過來開門。
鎖眼鑽到一半,偏過頭問︰「你是要進我的門?」
你確定,沒有搞錯?
一句話就深深刺痛了林亦彤,被凍得泛紅的眼眸垂下,不知所措。
顧景笙這下清楚了,靜靜擰開門進去,林亦彤深呼吸了一下也跟著進去,把小行李箱放在旁邊,說︰「你不接電話,我怕你做出什麼不理智的事來,所以親自來跟你說清楚,你應該有很多話想問。」
「不過……已經這麼晚了,你可以先休息,明天我們再說。」
清楚?
可是此刻,他不想清楚。
仰頭,任由強烈的醉意籠罩住他,顧景笙悶哼了一聲,衣服都沒有月兌就直接歪倒在了沙發上。
「?」林亦彤一驚,忙走過去。
「景笙,」她晃了晃他,見他醉得死沉沒有一絲想爬起來的跡象,有點急,「景笙,你先起來,這里太冷了不能睡這。」
四處看了看,客廳里是立式空調,臥房里的空調才是調頻的。
無奈,林亦彤只好從臥室里抱了被子出來給他蓋上,自己今晚怎麼湊合無所謂了。可等蓋到一半發現他衣服半濕,左臂上的傷口又有殷紅的血滲透出來。
顧景笙夢里一直感覺自己泡在冰冷的海水中,溺水許久卻只難受而死不掉的感覺生生把他憋醒,有溫暖的手在胳膊上動,睜開眼,迷蒙的客廳小燈下有她干淨漂亮的眉眼,他心髒前所未有地疼了起來。
林亦彤再扭頭把新紗布拿來時,顧景笙的手已經模上了她的臉。
她一驚,下意識地將臉偏離了一下。
「你醒了?」她長睫微顫,把急救箱推開一些,「那起來去床上睡,我夜里趕車太累了也弄不動你。」
見他不動,她縴眉微微擰起,「沒听見嗎?你自覺……唔……」
話還沒說完她就再也說不出話來,因為顧景笙已經鉗住了她的臉,翻身撲了過來將她牢牢吻住。
劇烈的喘息與唇舌交融聲,抗拒聲混在一起,顧景笙因醉酒變得有力的臂膀可怕地攥緊了她,將她抵在並不牢靠的茶幾上,茶幾在地板上滑動發出尖銳的聲響,急救箱翻倒在地,他也托住了她的頭將她放在了地板上。
「唔……景笙!」那縴小的人兒拼命掙扎,「景笙你先放開我……不要這樣……景笙!」